3 燈下美人
這将近十二年來,顧拾也并非始終是不見天日的。
過去尚在雒陽時,雖然也是軟禁,但南宮中人多眼雜,加上舊朝黨人勢力在雒陽盤根錯節,鄭嵩無法将顧拾拘管得十分嚴酷。始國三年,鄭嵩一把火燒盡了雒陽,舉城遷徙長安,據傳在遷都路上還有人同顧拾說話,盤桓了三天才被鄭嵩發現,就地斬殺。不過從始國三年到如今,也已然九年了。
不論是在舊都雒陽還是遷都後的長安,每到正月元會,鄭嵩還都是會讓顧拾出來,同外國使臣、國中宗藩們站在一處,一齊向天子賀禮。再如一些特別的場合,譬如何處的戰事大捷,鄭嵩心情好了,也或許會讓他參加歡慶的禦宴。如今,這便是他唯一可以出去片時的機會。
“我還未曾穿過紅色的衣裳。好不好看?”由着幾個宮婢給自己擺弄衣裳,顧拾擡頭笑着看向阿寄。
這是元日的清晨,清冷的陽光恰到好處,映着少年如畫的眉眼。阿寄手中也捧着一條玉帶,正安靜地站在牆角,得這一句話,擡起眼來,便與他對視了一瞬。
她立即錯開了眼神。她身邊站着中常侍張持和幾個小黃門,一邊吆喝着宮婢仆從們收拾院落屋宇,一邊豎着耳朵聽這邊人的講話。
顧拾的笑容漸漸變得陰冷,襯着一身大紅的曲裾,領口翻出黑色的绲邊,是一只暗繡的蛟龍。給他整理衣衽的宮婢看着看着,竟爾看得呆住了。
這樣好看的少年,這樣蒼白而無望的少年。
待得衣裳穿好,阿寄将手中托盤呈上去,卻聽他道:“你來幫我。”
他的聲音很冷。她一怔,擡頭只見他的雙眸裏沒有分毫表情,就那樣直直地盯着她,好像一定要奪回她的注意。
阿寄看向張持,張持點了點頭。
阿寄将托盤放在一邊,拿起盤中玉帶朝顧拾走過來。少年的表情好像一瞬間放松了下來,乖乖地轉過了身去。
她的雙手從他身後環了上來,柔軟的姿勢,他仿佛被水所擁抱。而後她又讓他回轉身來,手指靈巧地将兩片銅扣一合——
他竟爾湧起些悵然若失的心情。
“奉陛下的诏旨,以後會給您安排兩個貼身的奴婢。”張持将身後的一個小黃門推了上來,“陛下還怕您太悶,特意找了個會說話的,這個,叫張迎。往後他會同阿寄一起伺候您的起居,就住在外間的廂房裏。”
住下來?這确實讓顧拾有些意外,他看看張迎,這小閹人怕還不到十二歲,看着他的眼神既有些害怕的躲閃,又還掩不住好奇。顧拾拍拍袖子又要下跪:“謝陛下恩典——”
Advertisement
“哎哎,安樂公,這就免了吧。”張持連忙将他扶起來,“上好的衣裳,還要穿去元會的,可切莫弄髒了。”
說着,他拍了拍顧拾的衣襟,眼神仿佛在端詳着顧拾,倒叫後者不由得一怔。
***
盛大的元會,阿寄自是不能去的,由張迎陪着顧拾,前呼後擁地去了。她留在安樂公邸,同幾個仆婦一起打掃庭院,忙至傍晚方得稍微歇息。
她拖着疲累的身軀走進東廂房,這是顧拾住了九年的地方,卻仍然幹淨得一眼即能看穿。書案上沒有書,卻有上好的文房四寶;嵌琉璃屏風後的床榻上沒有簾帷,只放了一條薄被和一只竹枕;牆角裏有只箱箧,裏邊只有兩件一模一樣的衣服:素白底的淡黃牡丹花。
阿寄坐在牆角,扶着頭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也不知何時已入夜了。那幾個仆婦過來告了辭,眼神往這寡淡的房間裏溜了一圈,料定她做不出什麽幺蛾子,才放心地離去。阿寄看向窗外那一堵高牆,和那高牆上的月亮——他怎麽還不回來呢?
他每日裏坐在這裏,安靜順從,無所事事,寡淡而重複的一天天裏,沒有一個人可以與他說話,他都在想些什麽?他會等她嗎?他會期待她嗎?
不論如何,她總盼着有一日,他将不再被困在這四壁之內……不論如何,今年聖上終于開了尊口,他可以讀書了,也有人陪他玩了……
她的眼神忽然滑到那箱箧上。那箱箧裏的衣裳疊得整整齊齊,但她的目光卻突然冷了下來。
只有一件。
從她進入這個房間開始,這箱中的牡丹直裾便只有一件。
她突然站起身來,往外奔去。
***
阿寄是每日都要進未央宮向皇帝奏事的,她的名牒也頗為特殊,宮門守衛看過之後便放她通行了。現下已是深夜,她低眉順眼地沿着牆根一路往前殿行去,無人攔阻。
她看起來太平凡了,就像這深宮裏無數個被歲月過早地磨去了棱角的女子一樣,她黯淡得連一絲光澤都沒有,誰也不會注意到她。
前殿那邊傳來朦朦胧胧的歌吹之聲,即使夜色已深,仍舊如潮水般湧動着不明所以的歡娛。阿寄從下人走的側門進入,來來往往的人影伴着衣香、伴着酒香,令她整日未得休息的頭腦有些發暈。
“你怎麽在這裏?”
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忽而從她身側響起。
那是個甲胄在身的年輕人,劍眉星目,眸色深沉,看着她笑了一笑,仿佛有所了然。她驚了一瞬,旋即冷靜地避開,來人笑意更深,道:“你便跟着我進去吧。”
年輕人一進前殿,便被幾個旁的武将攬了過去,只聽得對方大着舌頭說道:“我說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原來是看中了宮裏的女郎啊?柳将軍你去跟陛下求一求,陛下還會不給你麽?”
“胡說八道。”柳岑笑罵,“這女人是個啞巴,我可算着了晦氣,不想再看她一眼了。”
幾個邊郡來的武将爽朗而粗俗地哈哈大笑,杯盞一撞,也就把跟着走進來的阿寄忘在了腦後。
阿寄在柳岑身後跪坐下來。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沖動與不合時宜——這滿大殿裏哪怕是個執壺的宮婢都是绫羅綢緞濃妝豔抹,哪有一個像她這樣素淨?要不是她運氣好,一來就撞上了柳岑——
大殿上的喧嘩笑鬧之聲一時突然靜了。
“哐啷”一聲,有人酒杯無意識地脫了手,摔落在地。
阿寄也随着衆人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個今日早晨還穿着英朗元服的少年卻換上了那件素白底子的牡丹直裾,低着頭、袖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進來。
沒有人告訴過他,這衣裳是不該他穿的;這衣裳太輕佻,太妩媚,若穿出去給外人瞧見,他會遭人笑話的。可他卻不知道這一點,他大約從三四年前起,便只有這樣的衣裳可穿了。
在那看不見陽光、也看不見未來的房間裏,他只能問阿寄,這樣好不好看。
他自然是好看的。他在鄭嵩眼中,就是這樣一個好看的玩物,他愈是好看,鄭嵩的皇位就愈是穩固。
大殿上漸漸響起細碎的議論聲,間或雜着鄙夷的哼氣聲。坐在遙遠上首的鄭嵩滿意地執起了杯,笑對懷中的秦貴人道:“他可要将你都給比下去了。”
這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将将讓坐在前邊的人都聽見,也将将落進了顧拾的耳朵裏。他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卻始終低着頭,一言不發地承受着衆人的眼光。
“不男不女,也難怪前朝亡在他的手裏。”有人終于說出了口。
“真是個如花似玉的孩子,”有人的聲音則更為下作,“陛下還真是沒有虧待他。”
“前朝留下這樣的孽種,還不如當初就死了。”有人惡狠狠地道。
……
阿寄的身前,柳岑也呆住了。他看看殿上那個手足無措的華服少年,又回頭看看她。
阿寄咬住了牙。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來,她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不是嗎?她只能看着他的痛苦,無論多少年,她都只能看着而已!
煌煌的燈燭之下,那一襲淡薄的白衣仿佛一只脆弱的白蝶,緩慢地、緩慢地飛落入這衆人的嘲諷聲中來。
“仲父,”待人們的議論聲終于稍停,顧拾忽而擡起頭朝上方的皇帝紅着臉一笑,“兒聽聞古時候有個孝子,為親人着五色彩衣,為小兒啼。兒做不來小兒啼,如此若能博仲父一笑,那也算是兒的新年賀禮了。”
聽到“仲父”二字的一瞬,鄭嵩的眼皮跳了一下。可再定睛看去,階下的顧拾仍舊笑得天真可愛,毫無芥蒂。他本就該是這樣的不對麽?他三歲就被關起來了,他本就什麽都不懂。
鄭嵩呵呵笑了:“難為你還知道老萊娛親。來人,賜安樂公賞!”
“臣拾謝陛下恩典。”顧拾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而後慢慢地退入後排席中。
忽然一個宮婢執着酒壺匆匆行來,正不小心撞上他的背,壺中酒潑出大半,灑在他的衣裳上。顧拾微微皺了眉,回頭一看,卻是阿寄。
她拿着酒壺的手都在發抖。她知道鄭嵩就在上邊看着,雖然隔得遙遠,但她仍不敢确定……
“你弄髒了我的衣裳!”顧拾凝眉作色道。
阿寄放下酒壺,跪在他身前不停地叩首。
“怎麽回事?”鄭嵩眯起了眼望過去。
“一個小丫頭把酒灑了。”秦貴人給他夾了點菜,“來,別光顧着喝酒,可要喝醉的。”一邊對底下呆站着的張迎道:“你不是伺候安樂公的人麽?還不快去幫他換身衣裳!”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