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上林鳴镝
夏秋之際,長安城裏煙柳輕舒,盎然的綠意中透出了倦色,空氣猶潮熱着,扶疏花木遲遲不謝,偶爾還會有鳥飛來,落在庭中那棵刺槐樹的枝桠上,啁啾婉轉地啼鳴。
丁舒向皇帝請辭之後,顧拾的課又停了,只是書沒有收回去,他便自己一個人讀,從清晨到深夜,好似不知疲倦一般。那一道院門重又嚴實地落了鎖,除了定時來伺候顧拾起居的阿寄和張迎之外,再不許外人任意進出窺探。
張迎是個性情簡單的孩子,很容易就對顧拾産生了同情之心,他比阿寄活潑得多了,顧拾終于找到一個人同他說話解悶子,似乎也是頗開心的。阿寄默默地看着聽着,然後将這些無傷大雅的事情都彙報到未央宮去。
“姐姐,”張迎有一回對阿寄道,“為什麽你對着安樂公總會臉紅?”
阿寄倉促間連表情都來不及換,竟将手頭毛筆徑自扔了出去,在張迎的腦門上摔出好大一個墨點。
張迎摸着自己的小腦袋,反而笑得打跌:“哎喲,哎喲原來阿寄姐姐也會生氣的!”他回頭對那人道,“郎主,阿寄姐姐生氣啦!”
阿寄知道那邊那人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卻偏偏不看他,只是重重瞪了張迎一眼。
顧拾确是在笑着的。看着阿寄蒼白的臉漸漸染上些微的紅,像是天邊夕陽的回潮,他的心情就好了起來。
他不喜歡她面無表情地忍耐,他喜歡她為自己而羞澀、而歡喜、而美麗。
只要能看到她臉紅的模樣,他就覺得這漫無邊際的囚禁的日子,還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他真想把她永遠地鎖在身邊。
明知道自己是個亡國的廢人,明知道她也是個可憐人,明知道若拉着她便只有兩人一同堕落。
可他就是懷着這樣一個危險的想法,他無法控制自己。
七月初,鮮卑使臣抵達長安,正是草木凋霜的時節。
大晟朝備了萬全的儀節來對付這群鮮卑人,鮮卑人卻提出了一個條件——他們要見一見前朝的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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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上林苑。正是秋狩時節,皇家禁苑裏花草都修理了一過,日光透過常青的松柏照落下來,秋風稀疏而倦怠地掃過,草叢中時而有野獸奔走,卻又被人聲驚得不敢冒頭。
“唰——”
一聲箭嘯,裂空披風,直直穿透十五丈外豎立的靶心!
傘下觀看的王公貴族、貴人命婦們轟然叫好,便連坐在另一側的鮮卑使臣也不由得傾了傾身,專注地看過去。
柳岑将手中的大弓丢給校尉,向席上的皇帝抱拳行禮:“末将獻醜了。”又對那鮮卑使臣道:“不知此箭如何?”
幾個鮮卑使臣交頭接耳一陣,領頭的清咳兩聲發了話:“柳将軍騎射俱佳,我們佩服。只是我們到貴朝來談和議,貴朝卻帶着我們喝酒吃肉、騎馬射箭,就是不說正事,也不知誠意在哪裏?”
鄭嵩笑道:“喝酒吃肉、騎馬射箭,哪一樁不是正事?朕清楚你們的想法,所以今日才帶你們過來。”
鮮卑人一愣,“什麽意思?我們說了,要見——”
“宣安樂公。”鄭嵩冷冷地道。
在那一衆王公貴族中間,一個人從容站起,撣了撣衣襟,然後低着頭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今日穿着一身騎射的勁裝,黑衣箭袖,頭發一絲不茍地束入冠中,雙眸平靜而清醒。走到鄭嵩身前,跪拜行禮之後,才站起來,看向彼側的鮮卑人。
鮮卑使臣提出這樣的要求,原是出于好奇,也有試探的意思。前朝皇帝被當朝皇帝關了十二年,任是誰都會忍不住想看一眼的。何況益州的羌人、荊州的亂黨還都特意來找過他們鮮卑的王……
顧拾知道這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們有的只是好奇,不懷惡意,在他們眼中,他是個非常新鮮好玩的東西。他承受着,為了這樣的承受,他已練習了很多年。
“柳将軍。”鄭嵩将下巴點了點,“給他。”
柳岑一怔。他重接過那張弓,走到顧拾的面前。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顧拾,而顧拾卻并不看他,只低頭舉起了雙手。
柳岑将那張弓放在他的手上,頓時對方的手便是一沉,整個人都險些摔倒。席上發出了竊竊的笑聲。柳岑看他一眼,已知曉他是完全拿不起這張弓的,但他終究沒有說話,便退了回去。
卻是鮮卑人摸着下巴開了口,“陛下此弓重達兩石,卻交給這樣一個文弱少年,不是欺負人麽?”
“朕聽聞在鮮卑,若生兒太弱,是要直接溺斃的?”鄭嵩卻道。
鮮卑人眉頭一挑,“不錯。”
“朕看這法子不錯。顧氏就是太過心慈手軟,沒有早早将這文弱的孩子給溺斃了,才會亡了國啊!”鄭嵩拊掌大笑,衆人一時也跟着哄笑起來。
顧拾的容色剎那蒼白下去。明知道的,明知道鄭嵩會抓住一切時機嘲諷自己、嘲諷顧氏,可是今日,他卻好像失了往日的耐性。
下一個剎那,他捧着這張弓跪了下來。
“臣鬥膽,想向陛下與鮮卑貴使求一個賭。”
“哦?”鄭嵩的笑容微靜,“賭什麽?”
顧拾擡手指向十五丈外的那個草靶,“賭臣能否射中靶心。”
“這倒有趣。”鮮卑人笑道,“賭注呢?”
“若臣輸了,請陛下将臣溺斃。”顧拾頓了頓,“若臣贏了……請陛下賜臣一個人。”
鮮卑人一副了然的樣子:“那一定是女人了!”
顧拾的手握緊了弓背,“是,一個女人。”
***
衆人看得趣味盎然,都去押注。秦貴人坐在女人堆的一個角落裏,回頭朝阿寄嫣然一笑,“你說我該賭他輸,還是賭他贏?”
阿寄抿緊了唇,一只手握住了另一只的手腕,眸光漂浮不定。
秦貴人自顧自地笑道:“顧氏雖然歷來是以文治國,但先帝可是精通騎射的。說來先帝納我入宮,還是在秋狩的時節呢。”
她的聲音很輕,只有阿寄聽見了。阿寄本不知道為什麽她會在這樣盛大的場合裏卻選擇坐在角落,現在她想,也許是為了回憶吧。
秦貴人慵懶地眯起了眼,看向那一片茂密的林木。
她本是先帝的寵妃,如今又承歡于鄭嵩。日光之下,她仿佛還能望見許多年前,那個縱馬馳騁、雄姿英發的少年皇帝,和如今的安樂公正是一樣的年紀。
一樣的年紀,卻是完全不同的兩樣人。
她懶懶地起了身,“讓讓,讓本宮瞧瞧!”圍着賭盤的衆女連忙讓開一條道來,秦貴人瞅了一眼,幾乎都是押顧拾敗的,她笑了笑,脫下手腕上的金镯子,放在了勝的那一方。
女人們驚得倒吸一口氣。
“你們呀,也不盼着人點好。”秦貴人回頭觑了一眼阿寄,“人家姑娘可等着安樂公把她帶回家呢。”
***
顧拾究竟能不能射中,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能射中。
這是阿寄從聽見他的話時,額頭就開始冒汗的原因。
一個玩物就應甘于做一個玩物,怎麽可以在主人面前貿然地出頭?
還說……還說要一個女人?
她想她是真的看不懂他了。他任性,耍賴,喜怒無常,那都是因為他寂寞;所以她陪着他玩,陪着他寂寞。可是他現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顧,這又是為了什麽?
她花了那麽長的時間,花了那麽大的力氣,她與鄭嵩、與掖庭、與所有人周旋,不是為了讓他今天出這個風頭!他怎麽可以完全無視了她為他做的一切……
顧拾低頭看着這把弓。沒有任何雕飾,因為它本身已太過沉重,經不起任何冗贅。他在心中計算着。
柳岑躊躇着上前,“安樂公,不如讓末将……”
顧拾卻忽然将弓舉了起來。
這與他方才的姿勢完全不同,而根本就是個熟練的射士模樣了!
全場剎時陷入死寂。
鄭嵩突然站了起來,雙目死死地瞪着顧拾,手掌幾乎要将酒杯捏碎。
顧拾一手執弓,另一手輕巧地從箭囊中取出一枝羽箭搭上了弓弦。他側首,對柳岑低低地一笑:“謝謝你,可是,阿寄是我的。”
一聲疾響,羽箭脫弦飛出,穿過十五丈的距離,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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