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維予與汝

阿寄為顧拾脫下了外袍,挂在衣桁上。而後她擡手拔去他的發簪,取下他的發冠,執起牙梳将他的一頭長發仔細地梳理下來,流麗地披落在月白的裏衣上。他一言不發地任由她動作,感覺她的手越來越輕柔,好像是害怕弄疼了他,卻讓他內心愈加地不耐。

這時候張迎來報,水備好了。

阿寄聞言,便靜靜朝顧拾行了一禮要告退,卻被他一把拉住了。

顧拾轉頭對張迎道:“你怎麽還不走?”

張迎“啊”了一聲,一拍腦袋,“喏喏!奴婢告退!”一掀簾跑個沒影。

阿寄有些疑惑地看向顧拾。他不讓張迎伺候沐浴麽?醉酒的男人,她是不想再招架一回了……

他卻不說話,只是抓着她的手腕,扯着她往內間走。大床之後隔出一間小小的浴房,濕潤的熱氣正氤氲在帳間,撲得她臉頰都發了紅。而後他松開了她,自己脫下了裏衣,又轉頭看向她。

她早已倉促地背過身去,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何處,長發掩映下那纖白的脖頸都泛着紅。

他将毛巾和裏衣随意扔到她身上,她狼狽地摘下來,一看清楚又只覺手心發燙恨不得扔掉。但聞水花飛濺,她轉過頭,恰見他毫不在意地裸身跳進了那浴桶裏去。

他身形修長,這動作本來很滑稽,被他做來偏又十分好看。她不由得笑了一笑,立刻又覺不妥,臉漲紅了,手中衣物被自己攥得發了皺。

他捕捉到她那一瞬的笑容,緊繃了一整晚上的心弦終于“铮”地一聲,可能是松快了,也可能,是斷裂了。

他趴在浴桶邊沿,撐着頭定定地看她,仿佛嘆息般道:“你終于笑了。”

這樣一來,她又不得不努力忍住笑,忍得很有些辛苦。他笑了笑,聲音低低地壓抑着:“這世上,只有你能笑話我。”

她不理他,自取來澡豆給他放在浴桶邊,他怔怔地看着那些用物,怔怔地道:“你不幫我擦背麽?我特意支走了張迎的。”

不是她不願意,是她從沒做過。沒法子,她将衣袖挽起,自坐在小凳上,将毛巾沾了沾水——

可是她不敢觸碰他,手竟爾停頓下來。臉紅的同時,心也跳得極快,夏夜的帳中溫暖得太過,幾乎催出她的淚水。他打量她半晌,忽然道:“你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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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上還有幾道不甚明顯的淚痕,眼眸中泛着濕潤的瑩光。

他苦澀地笑了,“真不想讓你哭,這樣顯得我太沒用了。”

她連忙拿濕着的手抹了抹臉,将淚痕擦去,然後對他笑了一下。

他抓過她那只拿着毛巾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低聲道:“這時候,你怎麽又不怕我了?方才面不改色,我還道你當真對我全無興趣……”

濕漉漉的手心底,隔着柔軟的巾帕,傳遞出來他毫不掩飾的心跳。

她偏偏在這時候開始回想,片刻之前他那在她眼前一掠而過的身軀……男人的身軀,瘦削而光滑……還有……

她的腦中仿佛充血,什麽也想不下去,只是把自己的手往回拽。他笑着不放手,“你還真是口是心非——不,你不會說話,你就是拿你的不會說話在懲罰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然後她感覺到兩片微微濕潤的唇沾上了她的。她心中轟然一響,像被敲了一記重鐘,震得她雙耳發聾。他的舌輕輕探開她的唇瓣,叩問她的齒關,耐心地研磨着,溫柔地催促着,像是一個可怕的陌生的惡魔……

她只是稍稍張開了口,就被他趁虛而入,攻城略地,席卷一空。

他本來就是黑暗裏長出來的惡魔不是麽?她總不該掉以輕心的。

她閉緊了眼,不敢動彈,只有唇齒,向他開門投降。他吻了她很久,直到這浴房裏的熱氣令她發暈了他才放開她笑道:“你怎麽不曉得呼吸呢?”

她疑惑,臉更紅了:嘴被堵着還怎麽呼吸?他看着她的表情,微微地笑道:“你出去等着吧,我洗完便找你。”

她離開了。他的笑容幾乎是立刻就沉落下去,目光變成晦暗的空無。

他擡起濕漉漉的雙手掩住了臉,很久,一動不動。

***

阿寄在外邊等了約莫半刻,顧拾出來了。

他一身猶散着濕氣,随意披了裏衣,長發貼着身軀披離下來,襯得一雙眸子愈加清澈柔和。他好像這時候才發現案上的兩根紅燭,好笑地道:“這是什麽意思?”

她抿了唇。

“是陛下送來的?”他笑意愈深,“還真是勞駕了他一番苦心。”

片刻前在浴房裏的暧昧氣氛好像是變得有些微妙。他來到床頭,低着頭看她,而她別過頭去,只露出發紅的耳根,他便俯下身來,在那耳根上親了一口。

她驀地驚喘,往後退了退睜大眼睛看他。

他低啞了聲音,無賴地笑:“你這樣才可愛。往常裏你的樣子,總讓我猜不出你在想什麽。”

而現在,她會羞澀,會嗔怒,會驚訝,這才是他最喜歡的她,因為是只有他才能看見的。

只要能讓她露出這樣生動的表情,讓他親她一輩子也沒有關系。

他攬住她的腰欺近來,将身子卡在她雙腿之間,再度吻了下去——

她卻忽然往他懷裏塞了一件物事。

他一怔,低頭一看,臉色煞地慘白。

那是一段雪白的絹布,已被她揉得皺了。

***

他呆呆地看着那方白絹,腦海裏浮現出了酒席上鄭嵩的醉話。

“這既是安樂公的第一個女人,可一定得是完璧,不然如何配襯得起前朝顧氏?安樂公盡管放心,她雖然是掖庭裏罪人出身,但阮家好歹是詩禮傳家的高第……”

阿寄低下了頭,紅得發燙的燭光裏,她那未經妝飾的容顏清麗得令人動心。

他怎麽能忍受,怎麽能忍受這樣美好的女人被那些雜碎的嘴侮辱?他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顧拾接過那白絹,沉默了片刻,然後擡眸朝她輕輕一笑。

“你不要怕。”他柔聲說。

他們為什麽總是以為她在害怕?阿寄咬緊了唇,想搖頭時,顧拾已離開了床榻走到燭臺邊,她只看見他一副單薄的背影,月白的衣衫被燭火映襯出晚霞般的顏色。

忽然他的身子顫動了一下。

他回過頭,唇色不正常地泛着紅,仿佛滲着妖異的血。她疑惑地想下床查看,他卻又走去帳門邊,掀開帳簾将那白絹往外一扔:“拿去吧!”

那一瞬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嫌惡,他的聲音陰冷而無情。可是回到她身邊來時,他又變成了那個完美的、溫柔和順的少年。

“他們還都在外頭等着驗看呢。”他笑道,“我還道回來的時候,怎的門口圍了那幾個婆子……”

她突然擡起身子吻住了他的唇。他一驚之下,就被她侵入,血腥味在兩人的唇齒間彌漫開來。好苦,苦得有些疼痛,像含了滿口的冰的渣滓,咽不下,吐不出,只有忍耐,只有永遠的忍耐。她的手抓緊了他的衣襟,她的吻從起初的孤勇漸漸變得小心了,他眸中掠過一絲笑意,她這是驀然清醒過來、便曉得慌張了麽?

迷蒙的血色漸褪,她睜着眼睛與他對視,卻惹出他情不自禁的笑:“你別瞧着我。”

她又不明白了,親吻的時候若不能看着他,那親吻還有什麽意義?他嘆口氣,捧住她的臉,道:“閉眼。”

她只好閉上眼。

然後他的唇輕輕地、在她唇上一點。

像是一片雪花在冬夜裏飄落,轉瞬即融,她還沒來得及去感覺,它就已經消失了。

睜開眼,他仍舊是笑盈盈的:“好好休息吧,我……我不會碰你的。”

他傾身吹滅了燭火。黑暗中,他的聲音很輕柔,宛如是送她進入夢境裏去的春風:“這可是我們第一回同床共枕,你睡得着麽?”

沒有回答。他感到舌下被自己咬出的傷痕在隐隐地發痛,可又含着親吻的餘香。“今日是要多謝柳将軍,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他自顧自地說着,自顧自地笑,“他給我換了弓,我便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無論如何我都要搏一把。”他一手撐起身子來,擋住了窗外的月光,“你怨我不怨,阿寄?”

她搖了搖頭。他沒有看見,仍是笑道:“阿寄,我總有一天會害了你的。”

她抿着唇側過頭去,仿佛是不愛聽他這樣的話。

“我以前便害過不少人了。”他笑着低聲道,“只要是接近我的人,同情我的人,對我好的人……他們最後都死了,死得很慘。也許只有你,九年了……你明明是安然無恙的,今日卻終于被我拖了下來。然後,我立刻就後悔了。”

她的肩膀猝然一顫,他以為她要哭,她卻只是深呼吸了一下。

他于是也只有笑一笑。後悔也許是這世上最無可奈何的事情,而他早已習慣了對所有的世事無奈都報以一笑。

他不知道這樣的笑和這樣的後悔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傷害。

“阿寄,我沒有想到你是阮太傅的女兒,我若早知道了……”

他卻沒有再說下去。她安靜地等着,等着,直到他抓着她的手閉目睡去,直到帳外天色漸明,她等了一夜。

秋夜的風清寒入骨,兩個人的體溫挨在一起,似乎也并沒有好一些。

這是大晟朝始國十二年七月初五的夜。

七月初六,荊州傳來羽檄急報,擾境三年多的亂民在流亡的顧氏宗黨的帶領下正式起事宣讨逆賊鄭嵩,并稱長安城中的安樂公非真天子,擁戴前朝南皮侯嗣子顧真為帝,麾下號稱五十萬人,兵鋒直指長安。

與此同時,鮮卑人竟不待和談,再次從并州南下!

七月初六的中午,日頭極烈的時分,大怒的鄭嵩倉促回銮,同時下令将整個鮮卑使團磔刑示衆,懸屍東市。

“南皮侯,那個南皮侯是什麽人?!”宣室殿裏,鄭嵩氣得掀翻了禦案,“朕原以為荊揚的孫望、袁琴那些亂黨不過是幾個農人,這回倒好,拉出來一個天潢貴胄不說,還串通了鮮卑人!”

殿下文武分列,文臣們無不戰戰兢兢,面面相觑,推搡了好一會兒,才由宗正站出來道:“臣鬥膽,回陛下,那個、那個南皮侯,原就是個、是個農人……他大概祖上确是靖朝的宗室南皮侯,傳到他這一代,爵位既廢,田宅也賣了個淨盡,不知怎的,就和亂黨勾搭上了……”

鄭嵩氣極反笑:“竟是這樣?!前朝的宗室枝枝蔓蔓數十百人,難道每個人都要起來反一次?!說來說去,最聽話的反而是安樂公了?!”

“陛下高瞻遠矚,有安樂公在,也不必怕他一個南皮侯。”太史令捋着胡子道,“臣以為,此時正當傳告天下,顧氏如有真龍,也只有安樂公而已,而安樂公的天命,早已傳于陛下了!”

鄭嵩的手在發抖,約莫是老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好。”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朕會找安樂公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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