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雲與秋期

阿寄沉默地看着前方那個拉着自己一意前行的少年。孩子的記憶真是可怕,他不過是六歲時在這裏暫居了小半年,卻直到今日仍然清楚記得荒草叢中的小路,刻意繞過那巍峨而頹敗的正寝和便殿,從一扇偏門徑自穿行到當年那個窄而破的小房間。

這裏明明已十餘年無人祭祀了,熟悉的香灰氣味卻仍舊冷冷地彌漫着,仿佛是前朝的祖宗昭穆仍垂眸下視一般。年紀小的時候尚未覺得,如今再看,才發現這房間真是小得可憐,且四壁環堵,只在高處開了一扇小窗,活像是一個專為孩子準備的牢籠。

阿寄站在門前,空明的秋光裏,她好像看見了九年前那個蜷縮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小男孩,身上那華麗得不合身的衣裳早被險阻的路途劃破了髒污了卻還渾然不覺,他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雖然他看得見,那神态卻像一個瞎子。

她轉過頭,身邊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半個頭,有時候她覺得他已和九年前全然不同了,他讀了一些書,也不再害怕鄭嵩,甚至他還學會了虛與委蛇的笑、誇張乖戾的言語和深情缱绻的凝眸,可有時候她又覺得,他仍舊和九年前一樣,一樣地孤獨、空洞和絕望。

顧拾朝她溫柔地一笑:“想不到有生之年,我們還能這樣舊地重游。”

她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如果她能給他一點安慰,如果她能讓他偶爾展露真正的笑容,那麽……無論讓她做什麽事,她都願意……

顧拾轉身又對她身後的兩個郎将誠懇地道:“這都是有賴陛下天恩廣大,二位将軍說是也不是?”

那兩個郎将不得不應道:“可不是麽……”

顧拾輕輕笑着,一把攬過阿寄的腰便将她帶了進去,而後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那兩人大吃一驚,上前便推,未料那門一推便開,顧拾在門後朝他們狡黠地一笑:“你們一定要進來麽?行個方便,守住房前屋後好不好?”

兩人只覺眼前一黑,那門已再度關上了。

***

日影已西,小窗裏透不進陽光,極狹窄、極黑暗的空間裏,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阿寄現在已不止是臉上燒得火紅,便連喉嚨裏仿佛也燒了一團火,她說不出話,卻極想喊叫——他将她的雙手扣在門上,身子輕輕地、不由分說地欺壓過來,薄涼的唇慢慢地吻上了她的。

他好整以暇地碾磨着她,并不深入,只在她唇瓣間悠然地逗弄着,幽微的氣息悄然洩露出來:“幸好你是個啞巴。”

她的容色微微一黯,他沒有注意到,反更調笑道:“我可不想讓你這時候的聲音給他們都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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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裏微微地笑,輕輕舔了下她的耳朵,她驀然無聲地驚喘了一下。他的聲音是一陣抓不住的溫熱氣流:“阿寄,你答應過,不論我如何對你,你都永遠不會離開我的。”

她點了點頭,手指抓緊了他的前襟,好像害怕他跑掉。

“阿寄,你真好。”他笑道,“我知道即使我不說,你也願意為我做任何事的,對不對?”

驟然間她的心好像塌陷了一塊,近乎恐慌的空,她迷惘地擡頭看他,在他的眼睛裏搜尋着自己——可是太黑暗了,她什麽也看不清楚。

他知道,他明知道她願意的,可他卻一定要這樣問出來……這太殘忍了,這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最痛的不過是鈍刀子。她閉上了眼,再次點了點頭。

他滿意地笑了,擁住她的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放開了她。

他轉過頭看向鬥室的角落裏,殘破的簾帷之後是一方香案,案上供着的靈位早已不知所蹤,那幾盤充作供品的瓜果卻還安然地陳列着,也不知內裏腐爛了幾許。

那簾帷忽然無風自飄,顯露出那香案之後的一個人來。

阿寄震驚地捂住了嘴。

“所以我說,幸好你是個啞巴。”顧拾隐秘地笑了。

***

香案後的人穿着同顧拾一樣的儒衫,只是籠在黑暗裏,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他的容貌很普通,雙眸平靜如水,即使方才顧拾和阿寄鬧出了那樣的動靜他也仍舊波瀾不驚。見顧拾望過來了,他也不動,便站在那神靈才能站的位置上,朝顧拾淺淺躬了下身。

“在下袁琴,奉南皮侯之命,在此等候安樂公。”

他的聲音很沙啞、很低沉,阿寄幾乎懷疑自己并沒有聽見。

顧拾笑了一笑,“大半年來,累你久等了。”

“不久。”袁琴慢慢地道,“安樂公被逆賊禁锢十二年,更久。”

顧拾的笑容不變,手指尖上卻猝然抖了一下。他将手收回了袖子裏。

袁琴擡起眼,“在下原以為安樂公對外事不會有分毫興趣了。”

“原本是沒有。”顧拾道,“今日卻忽然有興趣了。”

“在在下等候您的日子裏,南皮侯已略定荊、揚、益三州,又得了羌人、鮮卑臂助,入關指日可待。”袁琴對他的笑容卻全無反應,“是棄暗投明,還是死守一隅,還望安樂公早日定奪。”

“袁先生沒看過我寫的那篇表文麽?你們是逆賊,我可要同你們劃清界限。”顧拾的笑容溫軟,好像天真可欺似的。

袁琴看了他半晌,“安樂公能屈能伸,是聰明人。”

顧拾卻好像被這句話陡然刺中,臉上笑容亦瞬息消失,“誰也不想做這樣的聰明人的。”

阿寄站在他身後,聽見他的話,将手握成了拳,指甲刺進了手心,骨節泛出青白的顏色。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藏起自己的痛苦了,但幸好他看不見,她一步步往後退,直退到了陰影裏,默默地等待着他們交涉。

袁琴越過顧拾的肩膀看了那女子一眼,欲言又止。顧拾清冷一笑:“說正事。”

***

在回府的路上,顧拾比來時安靜了許多。黃昏時分,刺骨寒風拂地而過,将白日裏的碎屑吹得滿街都是。

他走在前頭,似乎在思索着心事,偶爾卻還回頭問阿寄一聲:“還好麽?”臉上卻不見了素日的笑。

阿寄知道他這話是特意讓後頭的郎将聽見的。她只能點頭,臉上是熱的,心卻漸漸地冷了下去。

回到安樂公邸,她先去了自己的房間寫今晚要呈給未央宮的奏報。顧拾剩在庭中,低頭看自己買了滿懷的奇怪玩意兒,又失了興趣,往張迎懷裏一塞,便自顧自地回房去了。

這一晚,他沒有叫她去侍寝。

***

“安樂公去了高廟?”

聽了兩名郎将的奏報,鄭嵩微微眯起了眼睛。

秦貴人從他身後攀了過來,好奇地問:“他去高廟做什麽?”

那兩名郎将局促地站在昭陽殿裏,面面相觑了一陣,才道:“他……他帶着阮寄一起去的,在那個舊房間……說了好一會兒……私房話。”

鄭嵩還未反應,秦貴人當先撲哧一笑,躲到鄭嵩身後笑道:“真真羞死人了!你們可聽清楚了,他們真的只是在說話?”

那兩名郎将自己都還未娶妻,說到這樣的事情也是面紅耳赤,“末将……末将守在門外,稍稍聽見了一些安樂公的聲音……阮寄是啞巴,安樂公的聲音聽起來……确實……”

鄭嵩連連擺手,“好了好了。”

秦貴人笑道:“陛下不愛聽人家的私房話,你們還不閉嘴!”

兩人忙不疊地告退。殿內銀燭高燒,蘇合香令人迷醉,秦貴人回過頭,伸出纖纖玉指将鄭嵩的衣帶輕輕地扯開了。鄭嵩由着她動作,眉頭卻始終緊皺,心不在焉的樣子。

秦貴人将手探進他的衣襟裏,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陛下在想什麽,連笑笑都不搭理了?”

鄭嵩回過神來,看她一眼,“他們說的話,同阿寄的奏報倒是一模一樣。”

秦笑一怔,“這有什麽問題麽?”

“阿寄說安樂公将她帶到高廟裏舊地重游,還同她……歡好了一番。”鄭嵩突兀地笑了一下,“她還真是一字不漏,全告訴朕了。”

她一定是真的害怕了吧?鄭嵩眯起眼,沉默地思量着。

秦笑驚訝地掩住嘴:“原來……原來安樂公還……真是年輕人!”她自顧自地笑起來,“膽子大不說,精神還這麽足……”

鄭嵩斜她一眼,“朕的精神也是足的。”

秦笑嫣然一笑,“那是自然,陛下龍馬精神,便到了一百歲也是神完氣足。”

鄭嵩沉沉地哼了一聲,一把将她打橫抱起往寝榻走去。她嬌媚地驚呼了一聲,兩手抱緊了他的脖子,又柔柔地笑開來。

簾鈎微動,軟紅的簾帷落下,又簌簌地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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