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宮女石蘭捧着新浣的衣物走進玉堂殿的寝殿時,卻見安樂公坐在窗邊,身前的案上一本書淩亂地鋪開,硯臺裏的墨汁都已幹涸了。
那副清俊的神容冷而沉默,便有人來了,也無動于衷。
石蘭走到床邊,将衣物放在矮幾上正要鋪床,卻發現這偌大的床鋪整整齊齊,還是她上回剛整理過的樣子,完全沒有動過的跡象。
她不由得又回望了窗邊的人一眼。他這是幾日沒有睡了?
也許他不敢睡吧?畢竟這是他的父母躺過的床,他的父母住過的房子,他整日整日地望着窗外,甚至都不願意回頭看這地方一眼。
要離開時,她沒有忍住,大着膽子走上前,将書案上的書小心翼翼地合上。這一舉動果然驚動了他,他的眼睫一顫,然後擡眸看向了她。
有一瞬間,她在他眼中看見了仿佛期待的亮光,卻又轉瞬暗滅下去。
他的唇角挂起了自嘲的微笑。“是蘭兒?”
石蘭萬沒有想到安樂公還會記住自己的名字,驚喜地行了一禮,“是,是婢子。”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張迎的小厮?他過去是在橫街上伺候我的,後來被召進宮裏做事了。”
“張迎?”石蘭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什麽,“啊,是有這個人,他最初也安排在玉堂殿的,後來好像因為有幾日晚歸犯了宮禁,發配到掖庭的冷宮裏去伺候了。”
顧拾笑了一笑,“原來如此,多謝你了。”
他的笑容溫柔,話語亦誠懇,石蘭沒來由地臉紅,匆匆忙忙地告退離開,出了門卻又懊惱自己的冒失。顧拾看着她的背影,很久、很久,直到笑容漸漸消失,又回複到一副空洞的面容。
這世上有這麽多溫香可愛的女人,可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只會讓他想起她來。
如果她見到現在的自己,會有何反應呢?
如果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麽,會有何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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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她不會有什麽反應,或許他将再也看不懂她的心情。這世上南轅北轍的事本就很多,他與他那從未謀面的爹娘,也無非是如此。
他閉上眼睛,感覺眼中澀得發痛。
石蘭在門外徘徊了很久,最後還是放心不下,想回去同那人多說幾句話,哪怕只是勸勸他好生休息。誰知人一邁進門檻,就驚得尖叫了一聲——
少年那張清秀幹淨的臉龐上,自那緊閉的眼底,竟生生地流下了兩行血淚!
石蘭只覺恐懼萬分,拔腿便跑。
鮮血遇冷而很快凝結,像不可療愈的傷疤。穿堂而過的蒼涼的風,仿佛是遲了數日、到這時候才感覺到殿中人的痛苦,将天上的雪花吹落在他的衣上發上,在他孤獨的血脈裏激起壓抑的震顫。
他扶着自己慢慢站起來,踉跄了一下,又站直了。而後他便往內室走,打了一盆水來洗臉。
鮮血洗淨之後,仍然是那張幹幹淨淨的臉,眼中帶着觸目的血絲。鬓邊的疤已脫了痂,只留下一道淺淡的慘白痕跡。他看了很久鏡中的自己,然後轉身一拂袖,“哐啷”一聲,銅鏡跌落在地。
回到殿中,李直正站在門口等他。他頓住了腳步,靜了靜,拍拍衣袖便要行禮。李直吓了一跳,趕緊叫了一聲:“聖上口谕!”
而顧拾已經跪下了。
李直讪笑,不知為何,明明安樂公是跪着的,他卻覺得自己也直不起腰來,“聖上的口谕,請您現在去前殿赴宴。”
現在?顧拾擡起頭來。
李直忙道:“是,這是倉促了點兒,不過聖上還請了南軍的柳将軍,好像是柳将軍遞了個辭表,聖上想讓安樂公您去勸一勸他。”
顧拾沉默片刻,“是,臣遵旨。”
***
恢弘的未央前殿,數十根堂皇壁柱間笙歌袅袅,奢靡的龍涎香味伴着刺鼻的酒味蔓延開來。顧拾到時,見這果真是一場私宴,作陪的只有幾員武将,各個都頗顯拘謹。
“陛下駕到——”
“這可是中山國的舞人。”爽朗的聲音響起,顧真一身玄衣大氅,大踏步走了進來,眼神在殿中舞姬身上溜了一圈,才看向席上的人,“怎麽,柳将軍還沒到?”
席上請的幾個武将都是柳岑的舊友,聞言有些尴尬:“大約就快到了……”
這時候鐘聲敲響,酉時正,飛雪連綿的天邊正暗了下來,映出一個匆忙踏上前殿臺階的人影。
“陛下!”
顧真轉過身去,見柳岑匆匆趕來,彼未披甲胄,而是穿了一身平民百姓的粗布青衣,頭發拿青布包起,朝顧真行禮時眼神發亮,像是十分快活似的。
顧真審視地看向他身後的人。他只帶了兩個小厮,和……和一個婢女?
顧真想了想,招手道:“柳将軍不必多禮,進來說話。”
柳岑站起身來,“多謝陛下盛情,臣以為,還是不必麻煩陛下了。”
“什麽意思?”顧真皺了眉頭。
“臣是來向陛下告辭的。”柳岑一字一頓地道,“臣已将南軍符節上呈陛下,此後請陛下準許臣閑雲野鶴……”
顧真靜了片刻,忽而一笑:“不是不讓你閑雲野鶴,只是朕特意為将軍辦一場別宴,将軍竟要這樣站在門口敷衍朕麽?朕還請來了将軍在軍中的故交,還有安樂公在,既然将軍執意要走,那便權當為将軍送別吧!”
柳岑的目光一凜,擡起頭,便見到顧真身後的筵席上,低眉端坐的顧拾。
柳岑下意識地擋在了阿寄的身前,好像害怕被顧拾看見她,旋即他又覺得自己這樣的姿态很可笑。
如不是阿寄來找他,他也不會萌生出解甲歸田的念頭。可阿寄來找他,卻與他無關,她只是想來看顧拾一眼而已。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他想帶阿寄走,即使阿寄不願意——但她是個啞巴啊。
只要能帶她走……
心裏那一個空虛的洞好像變得更深了,被無情的指爪抓開,曝露出他那自欺欺人的卑劣願望。
“那只好,多謝陛下了。”他低下頭,往前邁步。
“将軍!”身後的親信忽然低聲急道,“簾後有人!”
什麽?柳岑尚有些恍惚,刀光突然在眼底一閃而過,那個出聲的親信慘叫一聲當即倒地,血濺三尺!
柳岑反應過來,轉身疾退,但見席上手無寸鐵的友人們竟已都被紅衣黑甲的羽林衛用兵刃挾制住,而自己身邊只剩下了阿寄,兩人已被包圍……
他一手抓住了袖中的藏劍,目光銳利地射向包圍圈外的顧真:“陛下這是何意?”
顧真好整以暇地道:“朕惜才,不想讓将軍走。”
柳岑顫了聲音:“我……我已将兵權都上交了!”
“朕知道。”顧真笑道,“不然朕怎麽得手如此容易?”
柳岑的目光在席上衆人臉上掃過,最後狠狠地盯住了顧拾,“好,”他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的,“你很好!放過幾位将軍,我留下來!”
“你還想威脅朕?”顧真慢慢地擡起了手,“現在是朕在威脅你。”
陡然間他的手斬截地落下,那幾名黑衣甲士手起刀落,竟将那幾員武将瞬間斬殺席上!鮮血潑上了佳肴珍馐,屍體倒下來打翻了夜光杯,杯中豔紅的葡萄美酒灑将出來,又與鮮血混在一處……
與此同時,包圍柳岑的甲士也執刀直刺過來!
“唰”地一聲,柳岑袖中長劍彈出,“叮叮叮”連擋數刀,氣力不濟而連連後退,在門檻處絆了一下,被阿寄慌亂地扶了起來。
他心頭忽然一動,好像是這時候才想起還有個阿寄,下一刻刀光襲來,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就将阿寄往前一推,自己長劍斜出刺傷側旁幾人,便從包圍圈的缺口逃了出去!
“追!”顧真厲聲大喝。
那幾名甲士一個猶豫,長刀險險劃破了阿寄的衣襟,得令拔足便追,僅是短短片刻之後,這大殿就空曠了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是鮮血從食案上墜落的聲音。
柔弱的舞姬們在殿中瑟縮成一團,四散的酒肉香氣裏混了血腥味,聞來令人欲嘔。
被柳岑推上來擋刀的女子跪倒在地,低着頭,額前散落幾绺淩亂的墨發。她将手掩着劃爛的前襟,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纖弱的、傷痕累累的手腕。
顧真往前走了一步,拾起地上一把刀鞘,一分分挑起她的下巴來,仔細地打量了她半晌。
女人平靜中略帶着憂悒的眼眸中是一片決然的冷,像寸草不生的荒原。她輕輕地咬着嘴唇,一張清麗的臉容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
不是個美豔到傾國傾城地步的女人,卻總忍不住讓人看一眼,再看一眼。
“你是柳岑的人?”顧真問。
“陛下。”
從最初到現在未發一言的顧拾突然開了口。顧真有些意外地回身朝他看去,後者一手撐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來,雙眸裏仿佛有清冷的光,分分寸寸地碎裂開。
“陛下,她是我的人。”
***
顧真頗感有趣地眯起了眼睛。
“賢侄知道承認這話是什麽意思嗎?”
“我知道。”
“她可是跟着犯上作亂的柳将軍一起進來的。”
“我知道。”顧拾頓了頓,“她是我的人,她冒犯了陛下,我負責。”
顧真手中的刀鞘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子,又看了看顧拾。
“也好。”他笑道,仿佛一個小孩看見了好玩的游戲,“那你過來,給我磕三個頭,我便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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