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顧真得了李直的奏報,怒氣沖沖地從東市往回趕。
他原已把刑場都搭建好了,就在東市的亭樓下,今日天氣雖陰寒,卻正在集日,東市本就繁華,許多庶民百姓都在刑場邊瞧熱鬧。顧真坐在黃羅傘下等着,心底原是很得意的。
前朝天子又怎樣,四百年的宗藩又怎樣,還不是要任他擺布?他過去都不知道,原來當皇帝是件如此快意的事情,可以讓自己膨脹的仇恨毫無顧忌地宣洩出來而不必擔心後果,可以看着別人面對屠刀宰割時瑟瑟發抖的模樣,只要想到這些恐懼都來源于自己,自己就會得到一種快感。
權力果真如一種了不起的春-藥。
可是他沒有想到,那一對顧氏夫婦竟如此冥頑不靈!顧真原是想好了許多種法子去折磨他們、侮辱他們,再利用他們将安樂公逼出來,結果卻什麽也沒有用上,空賺了一肚子的氣。
玉堂殿已在望,袁琴一身素淨衣衫,正禮貌地等候在殿階下。
在他的身邊,還立了一個人。
顧真沒有見過這個人,但他一下子在辇上挺直了背脊。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撣了撣衣襟,朝着顧真的車馬徑自跪了下來,雙手撐在地面,腰身俯伏下去。
“罪臣顧拾,迎候陛下車駕,祝陛下千秋萬歲,長生無極。”
顧真清楚聽見他三叩首的“咚咚”之聲,因為顧真沒有發話,對方始終伏首于地,沒有起身來。
顧真的目光望向那人身後的袁琴,又收回來,“你說,你是顧拾?安樂公顧拾?”
“臣是。”
“朕如何知道你是真的顧拾?”
“陛下可将安樂公邸的舊人傳來,與臣對質。”
顧真靜了半晌,道:“擡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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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拾慢慢地直起身子,目光平視前方。衆人一見他的樣貌,立時咋舌出聲。
但見一條細細的血線從他的額間流了下來,滑過鬓角上一道長而猙獰的傷疤,平平看去,雖然可怖,更多的卻是倉皇與狼狽。
顧真怎麽也沒有想到他以為的勁敵顧拾竟是如此落魄的模樣,聯系來龍去脈,大約是父母之死對他的打擊太大,如此一想,熟悉的得意感終于回到了顧真的身上。
“賢侄你可算出現了,朕找了你許久。”顧真笑起來,吩咐左右扶他下車,“不過朕來長安之前,就聽聞賢侄相貌出衆,一表人才,倒真沒想到短短數月之間,賢侄就成了這樣。”
他一口一個賢侄,毫不羞愧地将自己那算不清楚的輩分壓在了顧拾的頭上,顧拾卻也只是笑了一笑,“皇叔說笑了,罪臣潦倒至今,還談何儀表。”
見他這一笑,顧真怔了一下,當即邁步走上臺階。玉堂殿中的亂象只來得及稍微收拾了一下,兩具屍體仍靠牆放着,他看了一眼,又收回了邁入殿中的腳步,皺眉道:“只可惜賢侄來晚一步,不然就能與家人團聚了。”
“能見到陛下英姿,便不算晚。”顧拾微微一笑。
顧真疑惑地回過頭來,看向這個比自己只小了兩歲的“賢侄”,上下左右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除了收放自如的谄媚之外,竟找不到他身上一點悲傷的痕跡。他在心中暗暗奇怪,這個人,竟真是沒有心肝的?父母慘死當前,他卻只是害怕自己被新帝加害,忙不疊地跑出來表忠,而對着父母的屍首一點動容都沒有?
他再次看向了袁琴。
袁琴那張寡淡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但向他微微欠了欠身,示意自己有話要說。顧真頓了頓,複轉身往回走,“既然如此,玉堂殿已收拾好了,賢侄就暫且住在這裏吧。今日的事,朕也始料未及……李直!”
李直連忙應聲而出。
“找找那個……那個什麽官,”顧真拿手指胡亂點了點,“給剡侯夫妻兩個,以藩王之禮,厚葬!”
李直倒也機靈:“是,奴婢這就去找宗正。”
顧真看了顧拾一眼,後者卻再次跪拜叩頭:“罪臣叩謝陛下!罪臣萬死,天幸陛下垂憐,開此洪恩……”
顧真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了,擺了擺手,便徑自登車離去。“去宣室殿,朕有事要議。”
“罪臣恭送陛下。”顧拾慢慢地道。
帝辇來時辚辚,去時辚辚,軋在掃淨了積冰的青石道路上,在陰雲密布的天空下滑出道道水痕。幾名侍衛從顧拾身邊擦了過去,将那兩具屍體從殿中擡了出來,而他仍舊沒有擡頭去看。
手指摳進了冰涼而泥濘的青磚縫隙裏,忽而喀喇一聲,指甲斷裂,細細的血絲滲進了泥土裏。
“……安樂公?”有人猶疑地喚他。
他擡起身子,見是一個眉眼俏麗的宮女,正擔憂地看着他,“陛下已經走了,您不必再跪着了。”
他低下頭,扶着自己的膝蓋,一點點吃力地站了起來。那宮女想來攙扶,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了。
“多謝。”話一出口,才發覺沙啞得可怕。他将五指握緊,攥進了手心。
“奴婢原是玉堂殿裏伺候的,方才中貴人說,我們還要留在這裏繼續伺候安樂公。”顧拾掃了她一眼,她的臉上立時騰起紅暈,卻仍大着膽子道,“奴婢名叫石蘭,大家都叫我蘭兒。”
這麽說來,她也是剛才跪在他的父母身後,看着他的父母慘死的人之一了?顧拾轉身往殿中走,淡淡地、似有些疲倦地道:“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
宣室殿中,沉香袅袅,一君一臣對面而坐。
顧真顯然是坐不住的樣子,傾身着急地道:“袁先生你說,顧拾這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袁琴淡淡地道:“臣不知道。”
顧真被噎住:“不知道?你說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袁琴道:“陛下還記不記得,當初為何要将安樂公逼出來?”
顧真一愣,“……是為了利用他……轄制顧氏舊人。”
“陛下記得就好。”袁琴點了點頭。
顧真又一愣,“你是說……”忽然腦子轉了個彎,好似想明白了,“你是說他想做什麽根本不重要,朕只需按自己的想法辦就可以了?”
“陛下近來,對顧氏舊人太過嚴酷了些。”袁琴卻另起了一個話頭,“國號自然是不能改,只是一下子殺人過多,難免朝中生怨。”
這話顧真顯然并不愛聽:“那群頑固的老頭子,殺便殺了,你又來勸朕作甚。”
“是啊,殺都殺了。臣當時以為不妥,如今才發現陛下高瞻遠矚。”
這一頂高帽戴得顧真頗是舒服,雖然他沒有聽懂:“你是說?”
袁琴道:“陛下先下痛手殺了一批頑固派,而後安樂公便乖乖地出來對陛下表忠,陛下只需順着他的意思給點甜頭,天下懷念顧氏的舊人,難道還不都望風響應?帝王之術,殺伐獎懲,陛下運用得如此純熟,臣可以居閑矣。”
顧真聽了,默然良久,而後緊繃的身子終于放松下來,往憑幾上一靠,“不錯,就這麽辦。不過這人遲早該殺,待朝野內外都處理幹淨了,朕就去泰山封禪,拿他祭旗。”
“陛下英明。”
顧真歪着腦袋看着他,“不過袁先生,這世上當真有見了親人屍首還不流淚的人嗎?”
袁琴想了想,道:“陛下可記得前靖清河獻王的故事?”
“是那個當過太子、又被廢了的清河獻王?”
“不錯。”袁琴點點頭,“清河獻王不是嫡出,但是長子,被孝端皇帝立為太子,卻受皇後構陷而被廢,他的母親也被皇後害死。清河獻王終其一生都不敢在人前提起他的母親,對皇後和當時的太子、後來的孝誠皇帝永遠戰戰兢兢,謹慎謙卑。”
顧真嘆了口氣,“聽起來很可憐。不過,他雖然面上如此,心裏對皇後想必是懷恨的吧?”
“這不重要。”袁琴平平淡淡地道,“他懷恨與否,從結果來看,根本就不重要。”
顧真怔了一怔。
“有時候,恐懼會壓倒一切。”袁琴看向他,“陛下,您要相信,安樂公,他怕您,怕到在親人屍首面前,連流淚都來不及,就向您山呼萬歲了。”
***
大竑文初元年十二月,安樂公顧拾向新帝顧真上陳情表,顧真将其宣頒天下,朝野震動。原本因為改國號而有所遲疑的顧氏舊族,感到大勢難以逆轉,皆紛紛向新帝表忠。
在這衮衮世相之中,卻有一個對大竑建國有大功之人,悄無聲息地投出了一份辭表,請求解甲歸田。
那便是骁騎将軍,前南軍校尉,柳岑。
***
“啪”地一聲,辭表被扔在地上。幾名心腹的武将文臣面面相觑,只有袁琴攏着袖子,像個老人一般波瀾不驚。
顧真的表情很不耐煩:“朕入主長安,八方臂助,唯有這個柳岑,真是讓朕看不明白。”
丞相孫望皺着眉頭道:“當初陛下所率荊州軍所向披靡,我們原沒有料到柳岑會與我們作內應,想來他是個趨炎附勢的好手吧。”
“若要趨炎附勢,為何眼下該論功行賞了,他卻又要解甲告歸?”顧真皺眉。
這就沒有人回答了。袁琴擡起眼皮看了看噤若寒蟬的其他人,慢條斯理地道:“陛下可知十月宮亂之時,安樂公是如何逃出宅邸的?”
“這,”顧真一怔,“全城都亂了,他不就自然逃出來了?”
袁琴搖了搖頭,“看守安樂公邸的主力抽調自柳岑的南軍,正是因為柳岑帶人去襄助陛下了,所以安樂公逃出來了。”
顧真的眼神深了幾分,“你是說,他幫朕,是為了幫顧拾?”
袁琴欠了欠身,并不多言。
“可顧拾如今也向朕臣服了。”顧真慢慢地道,“是你說的,只要顧拾低頭,所有舊人就都應該低頭了。”
“但及至目前,仍有一些人首鼠兩端還未表态,不是麽?”袁琴淡淡地道,“尤其是盤根錯節的關東貴族,他們驕縱慣了,又貪生怕死,總懷疑陛下逼迫了安樂公。不得不說,剡侯夫妻兩個,給陛下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顧真想了想,“所以柳岑這是在試探朕的态度。”
袁琴微微笑了,點了點頭。這個少年皇帝雖然殘暴而市儈,但無疑是不傻的。
只是,他聰明得還不夠。
“這也容易。”顧真陰冷地笑了,“傳诏下去,朕要擺一場私宴,特意地安撫他一個。請顧拾也過來,再加上幾個柳岑的朋友,讓他們當面聊一聊,不就什麽坎兒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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