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未央宮, 承明殿。
禦座丹墀之下, 文武大臣分列數排, 太陽照進紅銅大門裏來, 滿殿氤氲的香氣混着密不透風的燥熱。有人在皇帝看不見的地方扯着衣領子,脖頸上全是熱出來的汗漬。
幾名黃須深目的鮮卑人站在殿中央,腰間寶劍未解, 身前是幾只大開的檀木箱子,裏邊燦燦的黃金光芒四射。
為首的那個鮮卑人皮笑肉不笑道:“我們要金子, 還要絲綢和女人。”
丞相孫望躬身道:“這些我朝都已備下, 只待貴使與陛下簽了和約……”
“我們說女人,”那鮮卑人卻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一人, 轉而又道,“是有一個女人,出身平陵阮氏,亡靖的阮太傅之女……”
孫望眉頭一跳, 看向他身後,那是個身材高大的鮮卑人, 高鼻深目,神容卻頗儒雅,身穿廣袖深衣,也并未顯得不倫不類。
孫望頓了一下, 還未開口,禦座上的皇帝卻先懶懶發話了:“平陵阮氏早在十多年前就被鄭老賊給滅了門了,貴使沒聽說麽?”
為首的鮮卑人一愣怔, 下意識地又轉頭去看身後的人。後者往前走了兩步,淺淺行了個禮,道:“我們早已聽聞了,阮太傅當年遭車裂酷刑,家中男丁皆枭首,女眷沒入宮中為奴。如無意外,我們要找的那個女人,大約還在陛下的宮裏。”
他言談清晰,有理有節,且還文绉绉的,殿中衆臣聽了俱是一愣,旋即懷疑起這人的身份來。顧真慢慢坐直了身子,對着那鮮卑人饒有興趣地一笑:“亂世人如狗,朕的後宮裏那麽多女人,找尋起來可有些困難。”
那人微笑道:“我們盡可以等。”
顧真的笑容幾乎僵在臉上。他們可以等,他卻等不了!北方大軍壓境,他如何還能睡得安穩?于是只好假模假式去問孫望:“孫相國可知道這樣一個女人?”
孫望皺了皺眉,“陛下內宮的事,老臣不敢過問。”
顧真只好又問李直:“李常侍呢?”
李直腦筋轉了轉,身子弓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道:“回陛下,宮裏确實有一位阮家女郎,是陛下忘記了——她在玉堂殿,是齊王殿下的人。”
顧真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來:“就是那人?——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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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顧拾,終于從班列中一步步走了出來。
顧真看見他的臉色,便知李直所言非虛,一時心情放松下來,擺擺手道:“既然貴使要這個女人,那便請齊王忍痛割愛吧。”
顧拾笑了一下,彬彬有禮地問:“不知貴使與此女有何淵源?”
那人亦笑:“實不相瞞,在下在雒陽為質時,曾與她訂有婚約的。如今兵臨貴國,亦非我本意,只求将阮姑娘救出,帶去我草原上成親,兩國戰伐,便可無兵自解,這樣不好麽?”
***
原來這人就是檀景同!
朝中衆人恍然大悟,顧真的眼中更是露出了陰毒的光芒。身為鮮卑新王,檀景同不在後方好好守着,卻膽敢如此深入敵國都城腹地,這也太不将他這個中原皇帝放在眼裏了吧?!
顧拾又往前走了一步。他身形瘦削,素衣飄然,在威武昂藏的鮮卑人面前透出一股溫和柔韌的氣質,笑起來的時候,眼中仿佛滲着冰渣子:“你說阮姑娘同你舊有婚約,有何憑證?”
檀景同爽朗一笑,“十多年了,這事情如何尋得來憑證?你們也不必攔着我見她,她若知道了我在這裏,勢必是要跟我走的。”
“跟你走?”顧拾的眸子倏然一縮,冷光淬了出來,“她不可能跟你走。”
檀景同好像沒料到這個齊王會如此執着,仔細打量他一番,肅容道:“齊王殿下——你便是前朝的那個安樂公吧?我聽說過你的。平陵阮氏一門忠良,對顧氏忠心耿耿,照料你是她的責任。但如今我既來了這裏了,便不會再讓她跟着你受苦。”
言畢,他朝顧拾深深地鞠了一躬。
“還請齊王殿下成全。”
***
進了宮門往南,宮牆愈高,光線愈暗,森森的四壁裏行過,便到了掖庭。
掖庭是一片大的區域,除卻令人聞而變色的掖庭獄外,還有十數座窄小的宮殿挨在一處,便是所謂的冷宮了。張迎帶着阿寄匆匆走過,到了一座偏殿前停下,道:“就是這兒了。”
阿寄提着裙角走上臺階,卻突然間房門大開,一只鹦鹉呱呱亂叫着振翅飛了出來,險些往阿寄臉上刨一爪子。阿寄好不容易躲過了,便見到秦貴人倚着門朝她開心地笑。
“你來啦?”
好像她已等阿寄很久了一般。
阿寄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将準備好的禮物雙手呈給她,是一只色澤老碧的玉镯子。秦笑收下來看了看,十分喜歡地戴在了手腕上,輕輕地晃蕩了蕩,笑眯眯地道:“謝謝你。”
她回身往裏走,阿寄也便跟了進去,留張迎在外頭守門。夏季的日頭照得這一室俱都暖洋洋的,并無半點“冷宮”的樣子,只是地上掉了許多雜亂的鳥毛,阿寄小心地跨了過去。
秦笑道:“我今日想炖了那只呆鳥,誰知它還會飛的。”
阿寄不由得笑了。秦貴人是個很奇妙的女子,她好像可以掌控人的心情。
待她坐下了,秦笑便認真地打量她兩眼,收斂了笑容:“你怎會想到來找我的?”
阿寄靜了一靜,想起自己來此的初衷……一時又覺說不出口。
她好像只是想找一個宮裏的朋友,能聽懂她的意思的,能給她一些指點的……她下意識地就想到了秦貴人。
原本是寫了些字紙的,這時候全攢在手心裏,又不敢拿出來了。
秦笑看着她的表情,仿佛了然地道:“是不是在宮裏太閑了太悶了,想找人說會子話?”
阿寄連忙點頭。
秦笑自在她身邊坐下,手撐着矮幾,回頭道:“其實我在這裏幾個月了,你是第一位來看望我的人。我當初看得沒錯,阿寄,你是個好孩子。”
阿寄低下頭,将那幾張被揉皺了的字紙慢慢撫平,給她遞出去一張。秦笑看了看,撲哧一聲笑了。
那紙上寫的是:“多謝貴人相助。”
“我何嘗幫過你什麽?”秦笑挑起眼眉。
阿寄搖搖頭,想了想,又遞出去一張紙:“貴人心懷顧氏。”
秦笑那歡暢的笑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她看了一眼阿寄,這個不到二十歲的沉默少女,看起來風吹即倒般荏弱,心思卻聰慧得令人驚駭。秦笑停頓片時,道:“原來你還在安樂公身邊——啊,聽說他如今已是齊王了?”
少女的臉上微微地泛了紅,咬着唇,卻還是點了點頭。
秦笑沒來由地有些羨慕她。她轉過頭去,淡淡地道:“我沒有幫過你們,我只是在幫我自己。”
阿寄複點了點頭,好像很理解她。秦笑嗤笑一聲:“畢竟我為了自己,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你可不要将我想得太好。”
阿寄這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秦笑好像拿她沒了法子,嘆口氣道:“我老家有個妹妹,也同你一樣,傻傻的。”
阿寄便又笑了。她的笑與秦貴人不同,她的笑是溫柔而安靜的,絕不虛張聲勢,也絕不喧賓奪主。她只要這樣一笑,就能讓身邊的人都平靜下來。
秦笑亦然。她怔了一怔便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你下回何時來了……更不知道自己還有幾日好活。那個袁先生,我不知為什麽,他恨我。”她皺起眉頭,似乎自己也想不明白,“這世上恨我的人有那麽多……可他,他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讓我想到一些很不好的過去。”秦笑擡起頭,朝阿寄慘淡地笑了一笑。
阿寄伸出手來按在她的手上,安慰地握了一下。秦笑仿佛驚弓之鳥一般縮了縮手,而後才鎮定住,緩緩地道:“阿寄,你既來了,我便求你,求你一定要幫我一個忙。”
“我當年和孝沖皇帝賭氣……”秦笑艱難地說出來一句,卻又滞住,淚水已湧上了眼眶,卻遲遲落不下來。她別過頭去平靜了很久,才低聲接着道:“阿寄,外面說的,都是真的。說我朝秦暮楚,說我人盡可夫,說我為了專寵而去陷害了先帝的孩子……都是真的。”
燥熱的空氣令人喉頭發苦,隔着朦胧的日色,阿寄看見她蒼白的側臉,如一朵早秋裏将凋的牡丹花。
“我當年是真的好氣,我氣他為什麽要去找別的女人,又氣自己為什麽不能給他一個孩子,我氣他為什麽是皇帝,又氣自己為什麽要嫁給他……我氣糊塗了,就讓張持把那個懷孕的宮女扔出了宮去,任她自生自滅。
“那一日他剛下朝便聽說了這件事情,橫沖直撞地到我宮裏來質問我……”秦笑的聲音漸漸變得低緩,仿佛是因為提到了那個男人,“我說,我便是殺了她又怎樣?你若是看她比我重要,你就廢了我,讓我出宮去吧。
“可他卻又不說話了。
“我想他應是立意要折磨我一輩子的,可他為什麽就死了呢?
“朝政上的事我也看不明白,但我知道,他如果活着的話,一定沒有鄭嵩的機會。”秦笑逆着日光淺淺地笑,那笑容透明,便宛如是淚一般,“他死了,我又該怎麽辦呢?我看着小十被鄭嵩控制,我看着鄭嵩逼小十寫禪位诏,我那時只恨自己。我恨自己,如果把阿桓的孩子留了下來,那我也許還可以跟鄭嵩拼一拼……但我卻不後悔。”
秦笑停住了,又一字一頓地道:“如果再重來一遍,我大約還是會把他的女人孩子扔出去。”
她終于轉過頭來,阿寄看見她臉上的淚光已幹涸了,也或許她根本沒有哭過:“阿寄,我求你,去找一找他們,看一看他們,是不是……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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