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檀景同一震, 擡眼看去, 顧拾低着頭, 只露出一彎含笑的唇角。他寬大的衣袖掩着酒壺, 壺中的酒水映着月光,又粼粼地照映在他的臉上。
“這話……”檀景同低聲道,“你同阿寄說過麽?”
顧拾失笑, “我怎會同她說。”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他更加不可能對着阿寄說出這樣的話, 但他心裏是清楚的。他心裏清楚, 他是有罪的。
“姐夫——其實我們都是懦弱的凡人,既然死不了, 就只能活下去罷了。”
片刻過後,檀景同幹啞地笑了笑,“怪不得中原數次改朝換代,殿下都活了下來。”
“活下來是很容易的。”顧拾道, “活得高興很難。”
檀景同道:“所以?”
“所以喝酒。”
檀景同看他半晌,突然大笑出聲。蒼茫月色落入這廢棄的高牆深院, 草尖上的露珠跳了幾跳跌進了泥土裏。檀景同将酒壺與顧拾的撞了一撞,便仰頭大口飲下。
“她那時候不肯跟我走。”大約是酒氣上了頭,終于撕破了檀景同那一層文雅的皮,露出鮮卑人骨子裏的血性來, 他眸中精光畢露,臉色蒼白中泛着冷紅,“她說鄭嵩狼子野心, 阮太傅又一定要護着小皇帝,家難國危,她不能就這樣離開雒陽。可是我卻必得走了,我父王死後屍骨未寒,王庭裏幾個叔伯便開始争權奪位,不少人指望着我回去……”他的話音慢了下來,“我以為只要我強大了就可以保護她,沒想到她卻等不到我強大的這一日。”
他口中的“小皇帝”此刻就坐在他的對面,狹長的桃花眼中含着粼粼的冷光,微微勾起的唇角似嘲諷似自嘲。他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喝酒。
“不過是十三年。”檀景同長長嘆出一口渾濁的酒氣,“中原已換了兩代,我十三年前認識的一切,已全都變了。”
“你說的十三年,”顧拾慢慢地道,“在我眼中,卻是一點變化也沒有。”
檀景同笑着晃了晃酒壺,“我聽聞鄭嵩曾把你軟禁起來,到去年才放松了拘管?可惜你卻沒被管成個傻子。”
顧拾靜了靜,“我有阿寄。是她管着我,我才沒有變成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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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寄?”檀景同一怔,又遲疑地道,“她是不是……不會說話?”
“是啊。”顧拾淡淡地一笑,“她就那樣,不說話地陪了我十年。”
檀景同很認真地回想了一會,“她小時候也不愛說話,不像她姐姐,總是活蹦亂跳的。”
“是嗎?”顧拾饒有興味地轉過頭來,“她小時候是怎樣的?”
“記不住啦!”檀景同連連擺手,“我連她姐姐……我連她姐姐的樣子都要忘記了。”
多情到此,轉成無情,酒是澀的,月光是冷的,照着檀景同凄然地笑着的眸。
顧拾卻全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喝醉了,喝醉之後話音便頗有幾分蠻橫:“她……總之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哐啷”一聲,檀景同手中酒壺被扔在草地上,轉了幾圈後停住。原來他已喝完了,扶着石桌要站起來,雙足卻又乏力地摔了回去,那模樣狼狽至極。
他回過頭來,茫然地看着顧拾:“她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顧拾将酒壺放回桌上,便起身去攙扶他。醉鬼扶醉鬼,結果便是兩人一同摔在了草地上,又指着對方的鼻子哈哈大笑起來。
阿寄和張迎終于找到這宅子中來時,便見到這兩個醉糊塗的男人東倒西歪在荒草叢中,互相說着一些只有醉鬼才能聽懂的話。
阿寄走到顧拾身前,盯了他半天,擡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被他一把捉住。
黑沉沉的夜色裏,少年染着醉色的瞳眸分外地亮。
“你可算來了。”
他的笑容柔軟,話音低沉,在這高牆四合的舊時庭院,竟令她心頭一顫。
而後他便昏睡了過去。
***
這一夜的後半夜,顧拾醒來了一回。灌了太多酒的腦子裏一片昏沉,勉強睜開眼望出去,便見黑暗裏只留了一盞光暈淺黃的燈,紗簾飄拂在他的枕邊,令他眼前有些發癢。
身邊有人動了一下,然後便是一杯水端到了他的唇邊。他下意識地啜了一口,潤了潤火燒火燎的喉嚨,眼前更清明了幾分。
端着水的是阿寄,她正安靜地凝視着他,膝上放了一本書。
他一手将那書拂下了床,“啪”地一聲響。阿寄吃了一驚,卻沒有下床去撿,只将水杯放好了,便來給他掖被角。
他卻又将被子也掀了開來。
她終于不再動了,端看着他要如何。
顧拾滿意地笑了笑,雙手攬着她脖頸拉着她躺下來,發燙的雙唇輕輕地吻上她的鎖骨,一邊吻,一邊将她的衣襟往下拉,慢慢地,慢慢地就見到了她圓潤的帶疤的肩頭,他迫不及待地吻上去,一遍一遍地舔舐啃咬,好像一定要确定這具身體是屬于他的,連帶這具身體裏的這顆心也是屬于他的。
阿寄便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地看着他跟個幼犬一般不得章法地吻着自己的身體,而很快她就不得不收斂了心神,随着他愈加粗暴的吻和動作而蹙眉抵禦他帶給自己的一陣陣悸動。
宿醉以後渾身發燙的少年口中說着呓語,喃喃地吻過她肌膚上的每一寸,忽而又擡起身子來,自上而下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雙眸裏濕漉漉的,像被雨洗過的夜空,溫柔地發亮。
“以前我被關起來時,每日裏我只有一個盼頭,就是等着你來。那個時候,只要每日能見你一面,我就可以繼續活過那一日。”他緩緩地說,聲音像是從鈍刀上刮過去的,“現在我自由了,我卻……我卻不知道自己在盼什麽了。”
他停頓了很久。
“阿寄,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他低聲道,“你永遠不會知道。”
一只微涼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好像在寬慰他。他就在這種無言的寬慰下笑了。他伏低身子,與她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微熱的酒氣吞吐在她的耳畔,他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阿寄的眼睫微微一顫。
她想,待到日上三竿他醒來時,興許就會忘記自己說過什麽了吧。可是她卻忘不掉。
她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
顧拾在宿醉過後發了熱,從未生過一點小病的身子竟然就這樣病倒了。顧真倒是假惺惺地給他派去了幾位禦醫看治,也無非是開了些調理的藥方,囑咐要安心靜養,切忌勞累,并且暫戒房事。
得了這幾句醫囑,顧拾立刻委屈得什麽似的,每日裏便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柔順地看着阿寄,好像是阿寄把他害病的一般。阿寄本就心軟,顧拾又最是擅長打蛇随棍上的,愈加地頤指氣使起來,玉堂殿裏的廚子小厮都被他使喚得團團轉。
到了第五日上,顧拾的病已好了個大全,卻仍舊做出一副恹恹的樣子,要阿寄端茶送水。阿寄覺得有些不對勁,将藥方翻來覆去地看,想他應該痊可了呀?可顧拾拉着她一耍賴,她又沒轍了。
“阿寄,”他眨着一雙風流顧盼的桃花眼,“我熱。”
炎炎夏日裏,房栊中透不進一絲風,阿寄卷起衣袖,打來一盆水給他擦拭身體。毛巾沾濕了又擰幹,一手輕輕揭開他的裏衣,另一手便将毛巾覆上他精瘦的胸膛。
女人的手隔着一層柔軟而毛茸茸的巾帕,他的心髒都能感覺到她五指的屈伸,像是在他的肌膚間彈撥着無形的琴弦。微熱的身體只涼快了一瞬,立刻又更加地熱了起來,眸色變深,十六歲的身體根本經不起這樣的考驗。
他過去被軟禁時不解男女之事,而後粗通人道,才曉得為什麽古往今來聖賢大哲大都逃不脫這一關——
或許不是不能,卻是不願。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輩子就和她在床上厮混,沒有家國的恨,也沒有王朝的仇,只有**和愛,那最溫柔的**,和那最殘酷的愛。
他的衣衫已被她解下了大半,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她又将毛巾沾了遍水,便去解他的衣帶——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中含着警告的意味盯着她。
她卻笑了一笑,手底一用力,便将裏衣的衣帶抽開了。
他立刻往床裏一退,雙腿蜷了起來,好像在遮掩什麽。只是她在他動作的前一瞬就已經看見了,水一樣的雙眸微微地睜大,旋而笑得更深了。
“有什麽好笑的?”他色厲內荏地回瞪她。她尋常很少笑,可她每回一笑起來,真要将他的魂都勾去了。
阿寄笑着搖搖頭,放下了巾帕上前,雙手撐在床上,傾身吻了一下他鬓邊的舊傷疤。他猝然一震,下意識伸手去抱她卻抓了個空,伊人已亭亭地站在床邊,體貼地指了指他,又擺了擺手,示意他身體不便,不宜做些奇怪的事情。
“什麽意思?”他其實看懂了,但他要裝傻。
阿寄一笑,便抱着水盆轉身要走,顧拾連忙叫住她:“哎——阿寄!我、我不鬧了,你回來!”
他好不容易壓抑住那股邪火,而她的纖纖玉手又撫上了自己的身軀,他不得不将每一寸肌膚都繃緊了,不讓她察覺出分毫異樣——任是他再如何膽大妄為,也料不到自己有一日會被自己的女人整治成這般模樣。
低頭看她,女人的嘴角仍噙着淡淡的笑意,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錯。
“其實我……”他吞咽了一下,“其實我已好了,不信你試試。”
她擡起眼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個寡淡的少女阮寄已變成了一個清麗溫柔的女人,舉手投足間優雅端莊,只這樣一擡眼,也攜了不自知的風情。
顧拾心中忽然湧出些委屈,“我這不是做給皇帝看的麽!你怎麽也不曉得體貼我一下,還可勁兒捉弄我……”
她忍不住又笑了。捉過他一只手,她想了想,從袖中拿出來一根草莖,小心地放進他的手中,又将他的手掌合攏。
他睜大了眼睛,感覺到草莖在他手心裏輕微地撓着癢癢,“這是……”他将信将疑地住了口。記憶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了,他卻沒能辨認清楚。
阿寄只是溫柔地看着他,再不給他一點提示了。
***
到了午後,檀景同又入宮來探病。
顧拾拖着“病體”在內室裏見他,屏退旁人之後,檀景同低聲問道:“當真是那晚上醉厲害了,把自己害病了?”
顧拾頗不耐煩地道:“我是舍命陪君子。”
檀景同卻促狹地笑了,“我看你臉色不佳,恐怕是縱欲過度。”
這事不提還好,一提卻讓顧拾當真的臉色不佳了。他哪裏是縱欲過度,這幾日來他連**都洩不出去!
“姐夫不愧是鮮卑狼種,如此生龍活虎,一點不高興都瞧不出來。”他反唇相譏。
檀景同的笑容收斂,半晌道:“我是來謝謝你的。那一晚,多謝你的開導。”
這好像是顧拾平生第一次接受到別人的謝意,他竟有些不自在了。“是阿寄讓我去的。”
檀景同輕聲道:“我來,是想問你一句話,齊王殿下。”
他換了稱呼,顧拾不由凜然擡頭,正對上對方那雙沉而冷的眼睛。
“你想不想當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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