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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的清晨, 齊王顧拾早早起身, 由人伺候着給他套上吉服。上玄下纁, 黑線绲邊, 振振大袖垂落下來,掩住他腰間的禮劍和山玄玉。他垂下頭,由踮着腳的張迎給他戴上了爵弁, 長發束入冠中,露出俊逸斜飛的鬓角, 和那一雙鋒芒冷露的眼。

他掂了掂衣袖, 輕聲問:“阿寄可起來了?”

“回郎主,起來了, 也正在梳洗呢。”張迎答道。

他今日難得如此乖順,顧拾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然則張迎又道:“殿下原不必這樣早的,要到黃昏時分……”

“孤曉得。”顧拾道,“孤是讀過《士昏禮》的。”

忽而, 他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勾, 似綻開一個溫暖的笑。轉瞬又收斂了。

張迎不說話了。今日的郎主同往常都不一樣了,他好像變得格外地英氣蓬勃,卻又透着格外的焦躁,雖然他只是安靜地站在架前翻着書, 眼底卻似掀湧着無窮的波浪。

張迎便權将這理解為娶婦的焦灼了。

因為齊王所娶是自己府中婢女,卻又執意要大操大辦,前代亦找不到先例, 太常只好權宜安排他到黃昏時偕新婦一同去未央宮行禮謝恩,便如是天子迎媳、皇後嫁女,一般地隆重。只是出了昨晚的事情,未央宮那邊的禮官使者忽然就全沒了動靜,到了午後才見李直匆匆忙忙趕來,道是陛下會親自在未央北闕上迎接他們的車駕。

“北闕嗎?”顧拾沉吟着,低低地笑了,“他就不怕成也北闕,敗也北闕。”

只有離他最近的張迎聽見了這句話。

顧拾站起身來,對李直笑道:“勞駕中貴了。”

李直行了禮,指點着下人将車駕裝點好,顧拾又道:“孤的馬鞭似乎落在裏間了,煩中貴進去幫孤瞧一瞧?”

李直一愣。

顧拾攤開雙手,“今日是孤的大喜,可不能走回頭路。”

李直倒也明白婚禮上諸多忌諱,可是……他飛快地瞥了一眼顧拾,只見後者笑得溫柔款款,一副開心而不設防的模樣。李直暗道自己多心,躬身道:“那還請殿下少待。”便小跑着進了宅邸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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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再出來。

顧拾笑意更深,耳聽得幾名小黃門報了吉時,他伸手接過了張迎早已備好的馬鞭,走到了裝飾已畢的車馬之前,又回頭看去。

風雪已停了,天邊透出幹淨的瓷白色。在一衆鮮衣媵婢的簇擁之下,阮寄一身純黑深衣,只在下緣繡着正紅的邊,行走間偶或露出那一雙赤線鞋履,每一步都仿佛是踏在顧拾的心上。

她擡起頭來看着他,遠山一樣的眉,點漆一般的眼,淡雅的脂粉将她的溫柔一點點地描畫出來。櫻唇微微地張了張,似是想說話的,最後卻換了輕輕的一笑。

顧拾朝她伸出了手。

她将手放上來,手心相貼的一瞬,兩人都感覺到了陌生的戰栗,仿佛有一股熱流直通到心底。明明是什麽事都做過了,卻在這時好像成了初相遇的男女,彼此都口幹舌燥,又不肯将手放開。

顧拾微微欠着身子牽過她,扶着她上了轺車。

她感覺到他的手掌貼在她的腰脊上,衆目睽睽之下,一瞬間火熱的觸感逼得她有些慌亂。但也畢竟只是一瞬,她坐入車內,而他躍了上來,将那柄馬鞭在空中虛虛地一旋,“啪”地一聲脆響。

衆人的歡呼聲震天響起,送親的車馬一架又一架陸續起行,踩着薄薄的積雪,往未央宮北闕而去。

***

橫街長達數裏,橫貫長安南北,大道的盡頭就是未央北闕。積雪成冰,青天白日下視野一無阻礙,可以望見城闕上那一面玄黑騰龍的旗幡。

橫街兩邊的百姓都湧上了街頭,來觀瞻齊王納妃的盛狀。人群聳動,宮裏派的衛士夾雜其間,艱難地維持着秩序。顧拾坐在車前,一手執辔一手揚鞭,嘴角始終挂着淺淺的笑容。

車簾垂下,阻斷了阿寄的視線,但仍能聽見外間吵嚷不絕的熱鬧聲音。她身姿端正地坐在車內,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一顆心卻好似也随着車馬的颠簸在搖搖晃晃。

其實……其實心中未始沒有期待過這一日,可真到了這一日,卻是羞澀的、甜蜜的緊張戰勝了一切。她昨日一夜未得好睡,今晨便恍恍惚惚地任人擺弄,直到出門見到了顧拾,才忽然清醒地意識到——

自己對這個少年,原來是有着獨占的**的。

當真要嫁給他、做他的妻子了,她希望他能只看着自己一個,只想着自己一個,從生到死,永遠只陪伴着自己一個。

這樣想着,又不由覺得自己是在大喜日子裏擰得犯了傻,咬着手指輕輕地笑了出來。

突然間車窗外的嘈雜聲變了調子,一道慘呼聲凄厲響起,劈進了這個小而溫暖的車廂——

阿寄驀然擡頭,想掀簾去看,馬車卻突然加快,她被颠到了車廂後方,聽見顧拾冷靜揮鞭的聲音——

人群中的禁衛拔劍出鞘,利刃亮出了寒光!顧拾将馬鞭狠狠地打落下來,車隊後方裝載禮品貢物的馬車頂蓋竟全被掀開,一個個披甲執戈的兵士跳了出來,徑自迎戰上去!

“殺人了,殺人了!”圍觀的百姓驚慌叫喊,四散逃竄,卻被這些官兵層層圍住了逃不出去。百姓們分不清楚,那官兵的服色并不相同,有的是宮中禁衛的黑衣銀甲,有的是守城北軍的紅衣黑甲……

就在這寬闊而擠滿了人的街道上,兵士毫不留情地展開了厮殺,而手無寸鐵的百姓就在官兵中間被推推搡搡着,成為了無辜的肉盾。

而那走在前方的、由新婚的少年親自駕馭的馬車,還在快而沉穩地往前行進。

天空上飛旋着極冷的風,吹到冷亮的鋒刃上便裂為兩截。刀鋒映亮了顧拾的眼眸,他擡起頭,看向不遠處那座巍峨的北闕。

北闕上大張着的黃羅傘下隐約站了一人。顧拾冷漠地笑了一笑,而那人似乎便被他激怒,擡起手來——

城堞上頓時布滿了弓箭手,數十把拉至滿弦的弓居高臨下地指向馬車上的顧拾!

黑衣兵士見此,立刻層層地圍攏了顧拾的馬車,一邊抗拒來襲,一邊準備迎擊城上的弓箭——

“嘩啦”一下,數聲連響,連珠箭如蝗蟲從天邊飛落下來,大半卻是往那脆弱的馬車廂射去!

顧拾抓過車簾往車廂內一滾,一把抱住了阿寄将她壓在自己身下。

車廂的頂蓋被利箭刺穿,狂風襲來,幾乎割破她的面容。她下意識地抓住了顧拾的衣襟,他悶哼了一聲,她倉皇地擡起眼,卻只看見一片黑暗。

顧拾将她護在自己的懷裏,嚴嚴實實到連一點光都透不進來。

她聽見他的心跳,混雜着不知是誰的鮮血的腥味,在冰冷刺骨的空氣中凝固下來,一下,兩下……

黑衣兵士都搶上了這架殘破的馬車護住二人,城樓上利箭再次射落,叮叮當當金鐵交擊的聲音不絕于耳,時不時還聽見兵士受傷倒地的沉悶之響。阿寄受過刑的手開始痙攣,卻立刻被顧拾一把攥進了手心裏。

他的手很冷、很定,幹燥的,連一絲冷汗都無。他的手指間不知從何時起生了微薄的一層繭,一遍遍摩擦過她發抖的指尖,帶着生硬的冰冷的溫柔。

“別擔心。”他竟好像還在笑,“很快就結束了。”

城樓上的弓箭手沒有來得及換第三次箭。

***

顧真慘白着臉,雙眼遲滞地瞪大了,他好像在看城樓下的那架馬車,但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空蕩蕩。

他的背上抵着一把出鞘的長劍,而劍柄握在鐘嶙的手裏。鐘嶙的舊北軍已經搶先登城,北闕上厮殺大作,寒風陣陣壓逼眉睫,幾乎能凝出冰來。

“鐘嶙!”顧真不敢回頭,他的聲音在顫抖中幾近崩潰,“朕、朕當初放你一馬,你竟然這樣報答朕!”

鐘嶙面無表情。

顧真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地哭喊起來:“你們這是做什麽!朕才是天命之子,朕才是真正該做皇帝的人!你們寧願信那個亡了國的廢人嗎?!”

鐘嶙道:“是你先動手的。”

顧真已是語無倫次:“我不能不動手啊!我怎可能留着他這樣危險的人長在卧榻之側……他若不死,顧氏就永遠也不會死心!”

鐘嶙道:“你也無須辯解,這世上事,總是先下手為強的。”

顧真的哭聲卡斷在了風中。他好像突然不知該說什麽了,身子将将要癱軟下去,卻又險些自撞上鐘嶙的劍鋒,吓得他手腳并用地抱住了城堞,閉着眼睛大叫起來:

“孫望呢!袁琴呢!還有、還有朕的前後左右諸路大将軍……”

“他們自然還在抵抗。”鐘嶙好像對這個無賴沒了法子,“所以我們暫且是不會殺你的,你大可不必做出這副模樣。”

顧真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卻正發現自己趴在數十丈高的城闕之上,底下朔風凜冽呼嘯而過,橫街上的一團亂象都似離自己很遙遠——

“顧拾呢?”他喃喃,“顧拾呢,顧拾的馬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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