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是夜, 未央宮中。
袁琴陪顧真下棋。雪光在重簾之間浮動, 燈影映着人影, 深深幢幢, 無人說話。
顧真手中捧着棋盅,另邊廂不停地拿眼去瞟殿下的銅漏,漏壺中的刻度卻好像很久也不曾動過一動, 令他不由得懷疑時間是壞了。
“陛下。”袁琴清咳兩聲,“該陛下走棋了。”
“啊——啊。”顧真反應過來, 随意落了一子, 赧然道,“袁先生, 朕總歸贏不了你……”
袁琴卻盯着棋枰,一板一眼地道:“陛下此着,是自尋死路。”
顧真的手一抖,棋盅險些摔了, 他擡起頭看了袁琴一眼,後者卻仍舊沒有表情。
“先生。”他頓了頓, 咽了一口唾沫,“今日就到這裏吧,先生也該回去了。”
袁琴道:“陛下要學弈棋,可不能中道而廢啊。”
顧真幹笑兩聲, “朕不學了可不可以?”
袁琴擡起頭,“陛下有煩心事?”
顧真心煩意亂,索性站起身來, 袍袖一拂便将枰上棋子都掃亂了,“明日朕還要為齊王主婚,今晚先歇下了。”
袁琴慢吞吞地也站了起來,“陛下在煩心齊王的事?”
顧真回過頭,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袁琴,“袁先生知道朕在想什麽?”
“陛下很怨恨齊王吧。”袁琴開始收拾棋子,一粒、一粒地撿拾起來放回棋盅裏,那斷斷續續的聲音聽得顧真極其煩躁,“如果這世上沒有齊王,那也就不會有人再質疑陛下得位不正了。齊王就是一面旗幟,如果這世上沒有他,大概世人根本就不會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靖朝來。”
顧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動作,聲音變得低了,變成了一個與他年齡相符的彷徨少年:“袁先生,你當初為什麽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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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琴的手頓住。
“你說曾經鄭嵩找上顧拾的時候,顧拾會不會也這麽想?天底下有那麽多人,為什麽,為什麽卻要偏偏找上我?”顧真嘴角扯了扯,“袁先生,你不是孫望那老頭子,你根本就不相信什麽占蔔者言,對不對?”
袁琴将手中棋子輕輕放入棋盅,“铮”地一聲輕響。然後他正面對着顧真,深深地行了個禮,“臣的确不信。但臣也要拼一拼。”
“拼什麽?”顧真緊緊地盯着他,“你到底求什麽?”
“臣所求的,是一個公道。”袁琴停頓片刻,嘆口氣,“陛下,臣請陛下賜臣一方手诏,臣要去一趟掖庭,見一個仇人。”
顧真看了他很久,忽然笑了。“這就是你的目的?”
袁琴抿唇不言。
“你攪亂了這個天下,你扶朕登基為帝,只是為了今天?只是為了去報你的私仇?”顧真大聲道,“說到頭來,卻跟朕完全沒有關系是不是?!”
“陛下。”袁琴道,“這世上事,殆皆天意,非人力也。”
“天意?!”顧真惡狠狠地笑了,三兩步走到殿前去,“來人!快來人!”
殿外候着的李直慌慌張張地奔進來,“陛下?”
“那個宮女呢,怎麽還不回來?”顧真冷聲道,“這都什麽時辰了,朕還特意給她撥了羽林衛,她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回、回陛下!”李直道,“石蘭,石蘭她還沒有回來,奴婢一直看着的——”說着又着意看了袁琴一眼,聲音小了些許,“陛下,奴婢覺着,那邊可能指望不上了……不如,早做準備……”
***
齊王大婚的喜氣,即使身在未央宮深處的掖庭也能感覺得到。
正月廿六的破曉時分,秦笑從床底拖出來一只久被塵封的竹編衣箧,裏面堆疊着她從昭陽殿帶出來的各色衣裳,将上面蒙着的淺紗揭去,便顯露出鮮豔明媚的顏色來。似乎是被這些姹紫嫣紅耀花了眼,秦笑一時怔了怔,而後迷茫地笑了。
她一件件地理出來放在床上,時而拿起來放在自己身上比一比,時而又稍稍一披湊到鏡前去。花了大半個時辰,才終于決定好要穿什麽,而這時日光已斜斜地漏入了窗扉。
阿寄已同她說好,屆時會讓人來請她的。她猜測也就是張迎了,那是個機靈的孩子。思緒飄飄蕩蕩,又想起阿寄那副誠懇而柔和的模樣來。
她真希望阿寄就是她的小妹。這樣,就好像她在這世上難以實現的一切,都可以交托給這個小妹去實現了一般。她已經老了,也不再有自己愛和愛自己的人,自從殺了鄭嵩之後,她便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已迅速地流逝掉。
她原來只是為了仇恨而存在的啊。
“秦貴人?”有宦官尖細的聲音在外面喊。
“來了來了!”她做出滿臉笑,走到門前去開了門,笑容卻僵住了。
正朝她作着揖的是兩個她不認識的宦官,他們身後是面無表情的袁琴。
天色冷而澄明,不沾惹一分霧氣塵埃。袁琴擡起頭看她,眼中是再也不掩飾的恨意,驚得她往後退了兩步。
“……袁先生?”她喃喃,“你到底是……”
袁琴提起衣襟慢慢地走上了臺階,走進了房內。他看了秦笑一眼,注意到她今日的穿着——
幽青的上衣,鵝黃的下裳,玉色衣帶盈盈一握,再披上柔軟的紗帛。她大約還沒有梳頭,一頭柔亮的長發只挽了一個松松的髻,餘下的如瀑布垂落腰際,襯出一雙幽深的眸子。
袁琴清冷地笑了一下,“貴人這是要出門?”
秦笑沒有做聲。
“外邊風雪太重,我勸貴人,還是不要出門的好。”袁琴拍拍手,兩個宦官便呈上來兩只金漆托盤。
秦笑掃了一眼,一條白绫,一把匕首,和一杯酒。
她突然就笑出了聲,“這是陛下的主意,還是袁先生的主意?”
袁琴沒有回答。他看着兩個宦官走出去、帶上了門,才轉過頭來,“陛下很喜歡你。”
秦笑擡了擡眉,“哦?”
袁琴道:“秦貴人,你是不是以為,只要你願意,這世上任何男人就都會喜歡上你?都會為了你,抛家棄子,殺人放火,在所不惜?”
秦笑頓住,半晌,“袁先生這是何意?”
“你不必叫我袁先生。”袁琴冷淡的話語裏終于裂開了罅隙,“我也不姓袁。”
秦笑擡眼,一分分、一寸寸地審視過他的臉。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過于冷硬的輪廓,眼神卻黑得透亮,像是連分毫的渣滓都不能容下的深水。
秦笑全身一震,腦海中電光石火般想起了什麽——
“你難道是、你難道是……”她慘白了臉往後退縮,“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
“我不可能知道我自己是誰,對嗎?”袁琴慢慢地展開了一個微笑,“可是我娘無日無夜不提醒着我,一直到死前,她還同我說,有一個姓秦的女人,拿走了她所有的一切……”
他幾乎是從來不會笑的。而今他笑了,秦笑卻寧願自己沒有看見——
太像了!這樣冰冷無情的笑容,這樣高高在上的笑容……
他的容貌,與那個人原沒有半分相似……可這時候,她卻又覺得,那個人好像就這樣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報應,都是報應……”她低聲喃喃,目光倉皇地掠過那托盤上的東西,喉頭忽然哽了一下,“你娘、她……她還好嗎?”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這樣的一問,算什麽呢?她想起來自己當初是如何對待他們母子的,她不僅命人将他們攆出南宮,她還……
“托你的福,我娘被打斷了一雙腿,餘生都只能在床榻上度過。”袁琴的笑意更深、更冷、也更絕望,“我從三歲開始乞讨為生,帶着我娘四處轉徙,也不乏有人看上了我娘的姿色……而我娘連躲都躲不開去。秦貴人,你風光了一輩子,你想象過被素不相識的男人壓在身下的滋味嗎?”
秦笑茫然地看向他,眼神裏空空蕩蕩的。她何須想象?她知道那種滋味的,她也曾經……在這一刻,她終于能對自己始終懷恨在心的那個女人産生出遙遠的同情,她想乞求對方的原諒,可是已經晚了。
她只是低低地道:“當年我只有十五歲……我以為他喜歡我……就不應該,不應該和別的女人……”
她曾經被那個人驕縱得無法無天,愛也好恨也好,都絲毫不在乎旁人的感受。這是誰的錯?那個人讓她以為他将一輩子只喜歡她一個,這是誰的錯?
“到了七歲上,我再也無法忍受,就親手殺了我娘。”袁琴冷冷地道。
秦笑猝然一震,眼中的光碎裂開來。
“你們這些久處上位的人啊,以為一時的忍辱負重就是莫大的委屈了。”袁琴幹啞地笑了笑,這一笑卻似自嘲。他轉過頭去,片刻,才接着道:“十四歲時,我有了自己的田業,再過幾年,我就在村口遇見了一個牧羊的小孩。”
秦笑震驚地擡起頭。
“我給他僞造了一份舊宗室的名籍。”
“你,”秦笑的嘴唇微微翕動,“你敢同我說這些,是不是篤定了,我今日非死不可?”
袁琴道:“我娘給我取名為琴,便是要我記住,我的仇人是你。”
秦笑一時覺得荒唐,一時又覺得這似是世上最簡單可見的事情,她往後退了兩步,扶着幾案慢慢地癱坐下來,又擡頭端詳着袁琴,似哭似笑地道:“所以你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是有孩子的……”
真是可恨啊,她那麽愛他,卻不得不從他與別人的兒子眼中尋找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真是可恨啊……她曾經那麽堅定地認為自己不會後悔,可到了今日,她發現自己後悔與否,根本就沒有差別……
她的人生仍然是一個無法完成的死結。
“今日是齊王大婚之日,宮裏的人手大都派了出去。”袁琴淡淡地道,“請貴人自作選擇吧。”
他轉過身,朝外走去。房門關上了,再透不進來一絲白日的光。秦笑頹然坐在地上,雙手捂着臉,很久,很久。
很久之後,她扶着身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妝臺前。雕镂着精致的星雲紋的銅鏡中,映現出來一張慘怛而衰老的素顏。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抽出了妝屜,慢慢地拿出來一支金步搖,要插入發髻中時,手卻顫抖得厲害。
一聲金屬脆響,步搖從她手中摔落,那脆弱的金枝上懸着的珠玉竟爾被摔散開來,亂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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