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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得太近了, 阿寄清楚瞧見了顧拾眼底暗暗的青影, 和眼中掩藏不住的倦意。她心疼地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這動作卻好像激怒了他, 他一手把她雙手都反扣在上方,她重心不穩地後退,笨重的梓木衣桁就哐啷倒了下去——

在她摔跌在地的前一瞬他攬住了她的腰一個翻轉, 自己做了肉墊給她壓在下面,背脊撞上衣桁堅硬的棱角, 一時沒忍住痛呼出聲。兩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狼狽, 更兼雨水沾惹,發冠歪斜, 彼此眼中的對方都一副滑稽模樣。

她好容易從他身上爬起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顧拾擰着眉毛,将手臂橫在額頭上,半天, 笑出了聲。笑到最後,又咳嗽起來。

阿寄終于伸手來扶他, 碰到他的脊背時他吃痛地皺了皺眉,她感覺到了,關切地揉了揉,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手。

“別鬧。”他惡狠狠的模樣像一只小狼。

她只好收回手, 仍是認真地看着他。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一陣寒風穿堂而過,又逼出他一陣咳嗽。阿寄微微蹙了眉, 拉着他往寝殿後邊走,他道:“做什麽?我不需要……”

寝殿之後,穿過幾條小道,便進入了寬敞的浴房。房中以鵝卵石鋪鑿出一方小小的浴池,此刻水汽蒸騰,暖意氤氲滿室,與外界截然不同的溫暖舒适之感令顧拾一時有些迷糊。

一雙柔軟的手從後方悄然脫下了他的衣衫。顧拾回過頭,挑了挑眉,“你等這一日,等很久了?”

阿寄臉色一紅,便捧着他的衣衫要出門去,卻被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衣帶,他還促狹地笑道:“想走?”

這下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可能伸手與他搶奪自己的衣帶,只能懇求地看着他。那雙明澈的眸子裏泛着可憐兮兮的水霧,顧拾喉頭一動,手底下鬼使神差地往後一扯——

阿寄的長袍散開,人也被帶着牽進了他的懷裏。她低着頭慌亂地遮掩衣襟,他不管她,卻徑自抱着她走進了浴池之中。

這下她即使穿好了衣裳也無用了。

其實她也已經分辨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何等情狀——從禦花園引入的溫熱的泉水汩汩流淌進來,立刻就細細密密地填滿了身軀之間的所有縫隙,讓她有一種全身都被迫張開了的羞恥感,雙手卻更加緊張地摟緊了顧拾的脖頸。男人清朗地笑了起來,笑聲震動胸膛,在池中泛起微妙的水波。他的手卻比水更頑劣,從她全濕的衣衫底下探了進去,幽靜的密閉的房室中,沉默而粗糙的撫觸,伴随着肆無忌憚的目光和侵略上來的吻……

她渾身幾乎軟倒在他身上了。他背靠浴池邊沿捧住了她,在動作的同時,雙眸仔細地盯着她的神情反應。她偏又不想被他看見,只低埋着頭,一點點地、幽幽細細地喘息,明明發不出聲音,那唇齒間氣流的輾轉浮動卻令他幾乎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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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頂上懸着的夜明珠也被水霧迷蒙住了,她仰起頭,長發濕漉漉披散在紅痕遍布的肩頭,雙眸失神地望着那一點漂移不定的光——

他已經長大了。

她忽然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這一點,不僅是因為他灼熱的身軀,他低沉的呢喃,他霸道有力的動作,他堅定溫暖的懷抱——

腦海中卻又浮過這許多年來他的模樣。從縮在陰影裏的六歲男孩,到暗室中那個秀麗而空洞的少年,到如今,執掌天下的皇帝陛下……

光陰是握不住的流水,而眼前人卻仍舊與她相伴。

她還有什麽可求的呢?

***

這一晚便沐浴就花了近半個時辰,到得後來水都快涼了,顧拾抱着阿寄出水來,給她穿好了衣裳,阿寄去殿前看了看晚膳,回來要叫他時,卻發現他已經在床邊睡着了。

他的手中還捧着她白日裏讀的那一卷書,人卻已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伏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阿寄給他除了鞋,又費盡力氣将他半拖半抱着挪到了床上,蓋好被子,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她吃了一驚,仔細看去,少年卻并未醒,只是深深地皺着眉頭,口中喃喃自語,聲音都混沌地吞在了喉嚨裏。阿寄頓了頓,就着他的手去碰了碰他的額頭,立刻被燙了回來——

“阿寄……”他忽然喊出了聲,“阿寄,你不要……不要恨我……”

她的眸光黯了。

她将手慢慢地、一點點抽離了他的抓握,又攏緊衣襟去書案邊寫下一張紙,走到寝殿外去招來了張迎。

張迎一看,驚道:“陛下他……”

阿寄将手指放在唇邊示意他噤聲。張迎環顧左右,急急地道:“要不要奴婢去将禦醫叫來?一定是落雨的緣故……”

阿寄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那字條。張迎撓了撓頭,“那好吧,奴婢先去熬藥。”往外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踟蹰了半天才道:“殿下,這些天來陛下他心情不是很好……請您千萬擔待一些,他也是很想來看您的,只沒法子……”

阿寄朝他笑了笑。張迎只覺那笑有些令他難受,更多的話卻也說不出來了,只得倉皇地告了退,去給皇帝抓藥。

***

顧拾覺得自己仿佛是掉進了一個火坑裏。渾身都燥熱不堪,汗水流幹之後便滲出了血,在烈火中煎熬得聲音都斷裂掉。

只要一滴水就好,他想。

誰願意給他一滴水,他可以交出自己的所有……

他等了這麽多年,他忍了這麽多年,他一個人往深淵裏堕落去,可是誰知道呢,他原本只需要一滴水就足夠了啊!

——仿佛是響應着他內心的絕望,忽然間他眼前的黑暗中亮出了一道光的縫隙。

他迷茫欲睜眼,卻竟然真的有一股水流脈脈地流淌下來,溫柔地流入他的口中,他抿了抿唇,品出清苦的味道。

是藥。

日光終于曬到了他的眼睛上。

顧拾終于睜開了眼,看見床頂上陌生的帳帷和重重疊疊的金博山,想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今日不需上朝。

是了,因為今日好容易可以歇息一會兒,所以自己特意趕來了北宮一趟,要來瞧一眼阿寄……

阿寄也許就是一種他賴以生存的□□。

他轉過頭,就看見了阿寄。

她此刻正跪在床榻邊,關切地凝注着他。她手中捧着膳盤,盤中糕點的香氣散發出來,頓時催出了顧拾腹中饑餓。

他動了動幹啞的喉嚨,“你怎麽起這樣早?昨晚……”他尴尬地笑了笑,“昨晚折騰了你,我卻先睡了,真是……”

她搖搖頭,将膳盤放在一邊,又伸手去碰他的額頭。服過藥後他高熱已退,她心中松了口氣,便起身去叫禦醫進來。

顧拾看着她就這樣離開,心裏無端地懊惱,身子偏又更乏力了。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入寝殿,在床邊跪坐下來,“老臣程钰,奉皇後诏旨,來為陛下診脈。”

顧拾擺擺手道:“不必多禮。”

程禦醫應了一聲,膝行上前,顧拾便将手伸出來。老人望聞問切了半天,顧拾盯着他的臉,忽然道:“你叫程钰?”

“是。”

“朕是不是見過你?”

老人的目光靜了下來。有那麽一瞬,顧拾覺得這個老人的眼中充滿了來世的智慧,就好像他是個下凡的神仙、專為救他于這一刻的苦海一般。老人收回了手,卻道:“陛下素來體健,昨夜只是偶爾不慎沾了寒氣,只需調養一番便好。”

“朕見過你。”顧拾換了肯定的語氣,“朕很小的時候,就在這雒陽的宮裏,見過你。”

程钰嘆了口氣,“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顧拾頓住,片刻,笑了笑,“是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程钰一邊斂袖寫着藥方,一邊慢慢地道:“老臣與阮太傅是舊識,阮太傅當初執意要留下來陪伴陛下,老臣是勸過他的。”

顧拾微笑道:“你勸得對。”

程钰笑了笑,續道:“後來鄭逆遷都,老臣沒有跟随,便留在了雒陽,一心鑽研醫術,也不知長安那邊歲月換了幾何。這一回,是皇後殿下親去找了老臣,讓老臣回來繼續做這個禦醫……”

“她去找你?”顧拾下意識地道。

程钰停頓了一下,“陛下,臣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顧拾擡起頭,看見老人已将藥方寫完了,正垂手低眉,不知在想些什麽,神色深沉。他道:“你問。”

“皇後是為何而啞了的?”

這話一出,顧拾的目光陡然一顫。

“她……”他努力鎮靜,努力回想,“她似乎是飲了□□……是長安的掖庭獄裏的□□。”

程钰點了點頭,“但據臣所知,內宮禁藥裏只有一種是啞毒,它是需要每日兩服,連服十日之後,人的聲音才會完全啞掉——陛下,請恕老臣再問一句,皇後殿下為何要服下這樣的□□?”

“為何?”顧拾惘然,“難道不是鄭嵩逼她……她不肯說出口供,就……”

“口供?”程钰一愣。

顧拾望向他,腦海中電光火石地掠過了一個念頭,他卻沒能抓住。那一定、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口供!

鄭嵩要的是她的口供,卻為什麽要把她毒啞?這樣不是自相矛盾嗎?!

程钰停頓片刻,嘆了口氣,“陛下,這種啞毒煎煮費時,服藥又須人手看管,十日之中,服藥之人極盡痛苦……”

顧拾的手在被褥上握緊了,一點點地,握成了拳。

“朕明白了。”他的聲音仿佛在發顫,仔細聽來,又似是錯覺。

程钰低聲道:“陛下……陛下想不想讓皇後重新開口說話?這種啞毒,臣……”

顧拾陡然擡起了頭,眸中光芒亮如妖鬼,“你可以做到嗎?”

“臣不可以。”程钰搖了搖頭,“但臣知道,有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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