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很小的時候, 阮太傅就曾誇過小十,說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阮太傅教他下棋, 教他默書, 教他應對臣工,他一樣樣都學得很快。若不是鄭嵩篡位突然打斷了他的學習,阮太傅說, 他一定可以成為一代明君。
現在想來,也許他這一輩子,也只遇到過阮太傅這麽一個願意相信他的人了吧。
畢竟就連阿寄,也不相信的。
因為他雖然聰明, 但絕不仁慈為懷,也從不顧念大局。這樣的人, 怎麽可能是個好皇帝?
啊……是了, 經此一役, 他的罪名坐實, 想必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吧。
顧拾奔跑着穿過後殿, 房梁一根接一根轟隆隆倒下, 彌漫的煙塵充塞口鼻令他幾欲窒息。前方還有一座草木叢生的庭院, 他只要搶奔出去便可以逃生了……
雖然他不知道阿寄還會不會接納他——
不可以再想了……
他盡可以為了這天下人而死;可如果沒有阿寄的話, 他又是為什麽而活着?
踏過庭院裏一地雜草,終于, 将要看到那扇狹窄的月門了。
“這邊,這邊!”突然間那月門外響起雜沓的腳步聲,有人呼喝着指揮道, “就這個門,堵上!”
顧拾一驚,連忙借着煙塵遮蔽壓低身子竄出了門,就在他剛剛邁出腳步的後一刻,便見一桶又一桶的桐油被人潑進了門裏去!隔着即将燃起的火光,他看見指揮那人的臉——
鐘嶼。
不知是放松還是絕望,他竟忍不住笑了笑。
他扶着牆根弓着身子往外奔跑,因為一牆之隔就是大火,火苗探出牆頭數丈之高,加上煙塵滾滾,空氣都灼燙逼人,沒有人敢靠近這裏,也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只要沿着卻非殿的東牆往北出了南宮,便可以逃到雒陽東城去了——
那裏沒有戰火,因為他的緣故。
這樣一想,他又不由有一點小小的、不合時宜的得意,他真想讓阿寄過來看看:看,說到底,我還是能保住一方百姓的。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冷血,也沒有謀算着拉天下人入火坑。我只是……我只是仍舊,欠缺了一點點……運氣而已。
如果我的運氣再好一些,也許我……也許我就可以,逃出去了……
逃出南宮無人看守的北大門後,顧拾的身子驀然癱倒在地。
天空陰沉沉晦暗一片,堆積的雨雲沉默下望,空氣中仿佛漸漸凝結出來層層濕潤的寒氣,将他的周身緩慢柔軟地包裹住。剛從火焰中逃出來的他開始感覺到了冷,全身緩慢地蜷縮起來,直到連這樣簡單的動作也失卻了氣力。
侵入肺腑的煙塵像是到了這時候才突然發難,他卻再也咳嗽不出,只是死命地卡住了自己的喉嚨,将受傷的頸項抓得鮮血淋漓……
他沒有英雄地死在大火烈焰之中,卻是如個喪家之犬一般倒在了城牆根。
浮雲烈火莊嚴溫柔,巍峨高聳的宮闕之下,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落魄的少年已瀕臨死亡的絕望。
所有人都從南門出去迎接柳岑的大軍了。
也許這個少年曾經救了全城的百姓,也許他只是個尋常的死在路邊的難民。
沒有人會在意這些。
***
淅淅瀝瀝纏纏綿綿的小雨,在深夜裏萦繞着秋氣,将遠近樓臺館閣都籠罩在昏暗的迷霧之中。
南宮的大火撲滅之後,瓦礫成堆,梁柱傾頹,昔日的堂庑被毀了個幹幹淨淨,再也看不出本來面貌了。再淋上傍晚時起不曾停歇的雨,說那裏像荒涼的亂墳崗也不奇怪。
于是柳岑帶人先住進了北宮。北宮與南宮之間的複道也被燒毀了大半,但所幸火勢并未燒得過來,各殿裏一應用物還如半個月前一樣,雖然連一個人也看不見了。
他讓阿寄帶着孩子仍住在原先的章德殿,由張迎伺候着。殿外則安置了重重的守衛,便連屋脊上都日夜潛伏着弓箭手,是立意要讓她插翅難飛。
夜已深了,寝殿裏燈燭煌煌,阿寄沐浴過後坐在窗前的書案邊,低着頭翻開了她半個月前放在這裏未及收拾的經書。
“風雨潇潇,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啪”地一聲,她又将書合上了。風聲夾着雨聲拍打在窗紗上,窗外森森樹影都被燈火投射進來,冷意徘徊,迫得她攏緊了衣襟。她轉過頭,張迎正靠在床榻邊,和顧雒玩鬧着什麽,一邊笑嘻嘻地竊竊私語,她聽不清楚。
張迎算起來也沒有比小十小很多,可他卻好像從來不會長大,那一顆赤子之心永遠都還是初見時那副澄淨的模樣。
阿寄沒來由地有些羨慕他,可又因為看着他便想起了小十,而倉皇地別過了頭去。
不,她現在無論看什麽,都只會想起小十而已。
她閉上眼睛,刻意地麻木自己。不要去想,不能去想……
既明知前方是一座深淵,又為何還要跳下去呢?
為何不能就這樣在原地徘徊到死?
“将軍。”外邊的守衛在行禮,鐵靴發出齊齊的一聲響。
柳岑擺了擺手。殿門打開,呼嘯的風雨聲立時灌了進來,吹得滿殿簾帷羽翣嘩啦啦地搖動。而後那殿門又關上了,柳岑慢慢轉到燈火微明的寝殿裏間來,光亮在他臉上照出了一半的陰影。
張迎警覺地護住了床上的孩子。
阿寄轉過身,看了他一眼,淺淺地行了個禮。
柳岑認真地看着她,道:“阿寄,我有話同你說。”
阿寄擡起臉來。她的長發松松挽了個髻垂在肩頭,露出小巧的耳垂上一顆瑩潤的珍珠耳珰,除此之外一無裝飾。她的秀氣的臉頰微微顯得蒼白,幽麗而清冷,宛如雨中素白的梨花;那一雙眼眸卻十分清亮,也許因為她曾經常年不能說話,她習慣了用那雙眼睛與人交談。
而柳岑一直很害怕與那雙眼睛對視,大約也是這個原因。
他原是想讓張迎退下的,可現在他又覺得,有個外人看着也是好事,他不至于過于失态。
“阿寄,”他慢慢地道,“若是沒有顧拾,我們是不是很早就已在一起了?”
阿寄微微蹙起眉毛看着他,好像不太能理解他的話,甚至唇邊還浮起了笑影。那是一種善意的嘲笑。
柳岑低聲道:“我不知自己是哪一步走錯了……又或者我并沒有走錯,我畢竟是見到你了,對不對?阿寄,就是因為我從前一直不敢說……才會把你拱手讓給了顧拾!”
阿寄斂了笑意,輕輕地道:“我不是你的物件,不是你想讓就能讓的。”
柳岑突然一拳砸到了柱子上,額頭青筋暴起,“為什麽會是他呢,阿寄?我很早以前就想不明白……直到後來,我一個人漂泊荊州,我終于知道,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想,我只要憑着自己去搶就可以了……那個人他有什麽好?他從來都只是禍害你罷了!”
阿寄的眼睫顫了一顫,但她沒有說話。
“你不能這麽說。”床邊的張迎卻在這時候開了口。他擡頭看着柳岑,眼神清澈無所畏懼,“郎主是為了保護阿寄姐姐,才殺了顧真自己去當皇帝的。為了給阿寄姐姐治病,他在雲龍寺裏跪了三天三夜。在鐘嶙兵變的關頭,若不是章德殿被鐘嶙包圍,郎主也不會束手就擒。……郎主可以為了姐姐去做任何事,他從來不會考慮他自己——”
柳岑冷笑:“這有何難?我也可以——”
“你也許可以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去拼命,可你會為了她而認輸嗎?”張迎徑自反駁。
柳岑驀地頓住。
“男人總是很想贏的,在拼命的時候,也許想的不是那個女人,而只是贏罷了。”張迎道,“柳将軍,你當初拿姐姐去擋了刀劍的時候,心裏想的難道是姐姐嗎?”
柳岑灰白着臉,“那只是一時情急……”他靜了片刻,“你畢竟是個小孩,你根本不懂,人活着總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
張迎像個成熟的大人一般嘆了口氣,“這個道理我是懂的。只是郎主……他不懂。”
柳岑望向阿寄。後者仍保持着一絲不茍的跪坐的姿勢,低着頭,嘴唇抿成了一條薄薄的線。她好像沒有聽見這邊的争吵,也好像她故意不讓自己聽見,她把自己整個人關入了虛空的暗室裏,閉着眼,任由身子發着抖。
柳岑忍不住上前,單腿跪在地上扶住她的肩膀,低低地喚她:“阿寄!”
阿寄仍舊沒有看他。
她總是這樣的。
不論他是對她好、對她壞,對她溫柔備至、對她殘酷以待,她都從來不會多看他一眼。
“阿寄。”柳岑凝視着她,眼中慢慢泛上死灰般的顏色,“我要怎樣做……怎樣做才能讓你看着我?”
她恍恍惚惚地擡起頭,目光卻好像是越過了他望向了別處。
即使別處只有幻影。
他再也無法忍受,推開她站了起來,袖中的手顫抖地握成了拳,又驀然張開,将一件物事狠狠地摔在了阿寄的面前。
“即使他死了,你也不看我嗎?”他竟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又像是在哭,“阿寄!”
那物事摔落在地,阿寄盯住了它,半晌未再動彈。
灰撲撲的一只小小香囊,布料上的牡丹花仿佛已凋謝盡了。香料大約也已殘滅,邊邊角角全是被火焰灼燒發焦的痕跡,再不見當初從那雪白袍角割落時的一點風色。
阿寄死死地盯着它,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它一樣。
張迎卻突然站起身來,“那是什麽意思?”
柳岑看着阿寄的表情,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我的人在南宮卻非殿內外找到了十幾具燒得焦爛的屍體……這只香囊,也是在卻非殿前殿撿到的。鐘嶙縱火時他也跟鐘嶙在一處,鐘嶙既被燒死了,那他想必,也沒有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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