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餘江南從旁邊的帳篷探出頭,眼底挂着青黑,怒視那頭的人參娃娃,“你小子再皮,信不信我揍你啊!”

人參娃娃保持着安全距離,眼神兇惡,聲音奶聲奶氣的,“你來揍呀,你跑那麽慢,都追不上我。”

“哎喲,小看我啊。”餘江南氣笑了,挽着袖子鑽出帳篷,往人參娃娃那邊走去。

人參娃娃警惕的看着他,見他越來越近,它扭身就往地下鑽。

餘江南蹲在它鑽地的地方,伸手敲了敲,“別跑啊,有本事扔石頭,有本事你出來單挑啊。”

人參娃娃埋在土裏不吭聲,透着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風格,打定主意今晚要讓顧暖他們都別想睡了。

顧暖布置了個小型隔離陣,将帳篷圍在裏面,然後打了個呵欠,“睡吧。”

有陣法阻隔,人參娃娃的石頭沒辦法再扔到帳篷上,它試了好幾次都不行,只能氣憤的跺腳,決定明天再來。

一夜好夢到天明,休息充足的幾人往龍脈趕路。腳程快一點的話,今天就能抵達目的地。

人參娃娃锲而不舍的跟在他們後面,一會扔石頭,一會用幻術,不時還鑽進土裏,想要悄悄絆他們摔一跤,總之就是變着法子給他們搗亂。

薄晧歪頭閃過從背後砸過來的石頭,冷冷的瞥了一眼人參精。

人參娃娃被吓到,‘哧溜’一下躲了起來。遠遠的藏在樹後面,好半天才敢探頭偷看。

這一看,吓得它小臉慘白。

那個讓它覺得最冷酷無情的男人不但沒走,手裏還多了一根紅線!他冷眼看着自己,眼裏全是兇狠的威脅!

身為人參精,它是最怕紅線的。

它們人參長到一定的年頭哪怕還沒開智成精,也會有一定的靈氣。被人發現後會自己跑掉,但若是被系上紅線,那就跑不了,就算勉強跑了,都還是會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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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過去親眼見過許多同族就是這樣被采參人挖走的!

人參娃娃之所以敢這麽鬧騰,是瞅準了顧暖她們并不和自己計較,顧暖她們和那些人類給它的感覺不一樣,哪怕看見它也沒觊觎之心。

唯一讓它警惕的就是薄晧,這個人類雖然也沒有觊觎它,但總感覺惹惱了他會很慘。

薄晧把玩着紅線,斜睨着小臉慘白的人參娃娃,緩緩道:“這麽煩人,抓住煲湯算了。”

人參娃娃被這句話吓破膽,‘哇’的一聲哭着跑掉。

……

薄晧淡定扭頭,“趕走了。”

顧暖:“……你剛認真的?還有你的紅線哪來的?”

神态語氣一點都不像是在騙人,煲湯什麽的,聽起來就特別兇殘。

薄晧瞄了一眼餘江南。

餘江南特別不好意思的道:“紅線是他從我的腰帶上拆的。”

自從知道這個世界有鬼,他天天都系着紅腰帶辟邪。本來想穿紅內褲來着,但那有點太騷了,他還是退而求其次,在腰上系了一根紅腰帶。

顧暖:“……”

紅腰帶難道就不騷了……什麽邏輯。

下午三四點時,顧暖他們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處隐蔽的山坳,植被茂密,土壤肥沃。

顧暖拿着莫老道的羅盤重新測算了一遍,确定沒找錯地方。

山坳裏雖然沒有人,但動物還是不少。

現在是五月底,正是動物繁衍的時期。顧暖抱着小黃雞上山,讓它将山坳裏的動物都引走。

小黃雞是鹓雛,鳳凰的一種。像鳳凰這種上古靈物,天生血脈裏就可以令萬獸臣服。

最有效果的是鳥禽類,百鳥朝鳳可不是傳說,小黃雞的氣息若是散發出去,鳥禽類能圍着它暴動。

對其他動物的效果會差點,但山坳裏的不過都是些普通動物,效果差也足以讓它們跟着小黃雞去安全的地方,免得被萬鬼誤傷。

小黃雞身為鹓雛幼年期漫長,僅剩一絲元魂,又是幼崽形态的它能力有限,飛也飛不快,特別耗力氣,還不如邁開爪子在地上走。

于是這一天的山坳裏出現了奇景,一只肥成球的小黃雞啾啾啾的叫着,它在前面走,身後跟着一大票各種動物。

地上跑的有兔子、山貓、黃鼠狼、狐貍、松鼠等等,天上飛着各種鳥類,光是麻雀都烏泱泱的一大片。

因為前面那顆球走的慢,後面跟着的這一大票也只能慢吞吞的挪動。最後顧暖看不過去了,讓雪狼去幫一把。

雪狼熟練的将小黃雞頂在頭上,長嘯一聲往前竄去。

身後,是‘萬獸奔騰’。

……

清場完畢,顧暖開始布陣。

這套陣法是她專門研究的,各種充當陣眼的符箓流光溢彩,全都是上品的品質,能保證陣法不會在萬鬼的沖擊下崩潰。

顧暖開始沒多久,那只逃走的人參娃娃又出現了。

它遠遠的看着顧暖,看到地上那一堆布陣的東西時,水汪汪的大眼睛猛地一縮。

人參娃娃像個炮彈一樣沖過來,憤怒的似乎忘了要保持安全距離,它惡狠狠的瞪着顧暖,“你要在我家幹什麽!”

顧暖一愣,“你家?”

人參娃娃白胖的小腳丫踩了踩腳下的土地,肉呼呼的小手一劃拉,“從這裏到那邊,都是我家!”

顧暖默默的看了一眼範圍,巧了,剛好是在龍脈之上。

難怪這只人參精不過堪堪百年就能用拟态化人,原來是生長在龍脈之上,受地氣滋養,自然比其他地方生長的人參要早化人。

這就有點麻煩,她挑這個地方布陣,看中的也是龍脈,結果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只已經成精的人參。

若是強行霸占人家的家布陣,等薄晧二十歲生日時這裏還會引來萬鬼,這就有點那什麽了。

人參娃娃又憤怒又害怕,它知道自己打不過這些人類。但如果它不反抗……

它偷偷的看了一眼右前方隐蔽的角落,那裏的植被有點少,最中間處有兩片嫩綠的,手掌狀的小葉子,微風輕輕拂過,小葉子抖了抖。

馬上就要到開花的季節了,決不能讓這些人類破壞這裏!

顧暖思考着該怎麽辦,沒注意到人參娃娃的小動作。

薄晧看見了,他瞅着那兩片手掌狀的葉子眯眼。

這個形狀……是人參。

它那麽在意,難道是這只人參精的本體?

他往那邊走了幾步。

注意到薄晧的動作,人參娃娃驚慌失措的沖過來,擋在他面前,“你、你想幹什麽!?”

顧暖跟過來,這才注意到在人參娃娃身後的土地裏,有着一根還在生長中的人參。

“這是它的本體?”薄晧問。

“應該不是……”

顧暖回想了下關于人參娃娃的記載,“人參娃娃是拟态化人,我們看着它是人類小孩的模樣,不過是一種欺騙幻覺。在其他動物眼裏,它就是一根人參到處跑,不存在把本體留在其他地方的可能。既然它都跑出來了,那土裏那只大概是另一只人參。”

“這是你還沒成精的小夥伴?”餘江南興致勃勃的問。

原來成精的妖怪也有友情,怕的要死也會挺身出來護着小夥伴,餘江南覺得自己都要被感動了。這樣一想的話,眼前這個熊孩子也沒那麽讨厭嘛。

人參娃娃白了他一眼,铿锵有力又自豪的說:“這是我兒子!”

顧暖:“……”

薄晧:“……”

餘江南:“……”

“你怎麽能有兒子!”餘江南表示受到了驚吓,他瞪着白胖娃娃,“你才多大就有兒子了,和誰生的?對方怎麽能下得去手!”

人參娃娃不懂他在震驚什麽,“當然是我自己生的。”

它生出靈智後一直住在深山裏,那些動物人類老是想吃了它,它為了安全只能避開,一直都是孤零零的。

後來它就将自己的本體分了一株出來,小心的種在地氣最旺的土地裏,指望這分株也能滋生出靈智來。

可惜想要開智成精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若是按部就班,就算有龍脈滋養,最少也需要百年時光。

想要縮短時間,要麽有大機緣,要麽就要有對它們特別有用的天地靈物。

人參娃娃那天去偷襲顧暖的帳篷,是因為它模糊的感知到顧暖身上似乎有對它很好的東西。拿來給兒子用的話,說不定能早點開智。

餘江南震驚了一會兒,見顧暖和薄晧都一副接受良好的樣子,他羞恥的緩過神,覺得自己沒文化給大家丢臉了。

顧暖看到地裏那株人參,就知道想要布陣的話,必須将這株人參挪走。否則誰也不能保證萬鬼出動之後,這株人參還能不能保住。

“這樣吧,我們需要借這裏的龍脈布陣,我給那株人參換個地方養着,絕對不傷到它分毫,怎麽樣?”顧暖開口和人參娃娃談判。

人參娃娃壓根不信,“你知道我們人參有多少根須嗎?最有經驗的采參人都不能保證會不傷到分毫,你騙誰呢,吹什麽牛皮。”

就算毫無損傷的挖出來,挪動到安全範圍也需要時間。

這段時間對被挪動的人參多少都會有損傷。就好比樹木移栽,哪怕根上帶土挪個坑,都不一定能保證全部成活。

人參娃娃現在已經不指望去偷顧暖身上的東西了,只希望這些人類趕緊走。

顧暖默默的摸出一個玉盒,這是莫老道臨行前給她的,說是有龍脈滋養的深山裏也許會碰到天材地寶,用這種玉盒裝着不會損失靈物的靈性。

人參娃娃也許不懂人類對玉質評判的标準,但是卻能感受到玉盒是好東西。

玉質通透,宛若凝脂,若是用這個來裝,好像也不是不行。

它開始猶豫。

顧暖又摸出一張聚靈符,慢吞吞的介紹了下聚靈符的功用。

人參娃娃的眼睛亮了,有聚靈陣的話,不怕移栽後活不了,而且還能長得更好!

……

人參娃娃不反對,顧暖準備将人參移入玉盒。

人參娃娃怕她挖斷了根須,自己上手,吭哧吭哧的刨出一個坑,将帶着土的人參放進玉盒裏。

它怕顧暖诓它,抱着玉盒不撒手。顧暖也不和它搶,扭頭開始布陣。

龍脈之上布陣比在其他地方要省力的多,以挖出人參的地點為陣眼,這裏是地氣最濃郁的地方,對陰邪鬼物的壓制也是最強力的。

顧暖拿着符箓玉石,以羅盤定方位,一層又一層的陣法布下去。這是一個連環大陣,耗費的時間不少,等她全部布置好,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顧暖

示意薄晧進去,讓他站在最中間的陣眼處,然後掐了個手訣念咒,将大陣激活。

一瞬間,人參娃娃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照亮了半邊天空。

餘江南身為普通人看不到陣法的痕跡,只覺得擡頭看星星月亮,好像沒有之前那麽亮堂,整個山坳似乎也和之前有了什麽不同。

……

顧暖布置完陣法,轉身問人參娃娃打算将玉盒裏的人參移栽到哪裏。

若是地方不遠,她們可以現在去,若是太遠的話,只能等薄晧這邊的事情結束。

人參娃娃呆呆的看着顧暖,這會白光已散,但剛才陣法那瑰麗的光芒似乎還殘留在腦海中。

小胖手抱緊玉盒,它覺得這個人類好厲害!

“我、我能不能跟你回道觀?”人參娃娃說,想到她之前介紹聚靈符時曾說過道觀裏也有聚靈陣。

它自己呆在深山裏,現在是挺安全的,但現在人類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大,萬一有一天遇到比它更厲害的家夥,它能跑,它兒子跑不了可怎麽辦。

顧暖:“……不行。”

“為什麽?”人參娃娃沒想到會被拒絕,以往人類不是可寶貝它了!

“我沒功夫帶小孩子,道觀也不養閑人。”顧暖無視了人參娃娃心碎的表情。

清越觀的成員構成已經很複雜了,又有那麽多人盯着,人參娃娃若是在住進去,她要操多少心。

這種能拟态化人的人參精,放在哪裏都是被人觊觎的麻煩。

人參娃娃被拒絕,心碎的抱着玉盒縮到一邊去。

薄晧生日前一天,中午吃過飯,顧暖和餘江南就要走了。

山裏天黑的早,她們要在天黑之前盡量遠離這處山坳,還要布下斂息陣,防止被蜂擁而來的萬鬼發現。

這之後的時間薄晧只能一個人在這裏,從午夜十二點開始,到太陽出來之前,足足六個小時只能靠他自己熬過去。

顧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

餘江南擔憂又害怕的抱着薄晧哭了好幾次了,喃喃的強調,讓他一定要活下來。

薄晧站在陣法裏,身長玉立,神色淺淡。

他推開餘江南的大頭,重複說了一百遍的話,“我不會死。”

餘江南哭完,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電話通了的瞬間,将手機塞到薄晧耳邊,神色悲傷的咕哝,“你跟舅媽再說幾句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人沒了,好歹遺言多留一點。

薄晧:“……”

電話那頭的薄夫人就算對兒子有信心,到了這個關頭也無法從容。薄晧才喊了一聲‘媽’,她就控制不止的哽咽起來。

薄晧壓低聲音安慰了一會兒,挂斷電話。

然後他看着顧暖,輕輕的道:“好了,你們走吧。”

顧暖點頭,收拾好東西,大包由餘江南扛着,小一點的包被她拎着。

兩人帶着雪狼、小黃雞,旁邊跟着人參娃娃往山坳外走。

“顧暖。”他突然喊了一聲。

顧暖回頭,安靜的看着他。

薄晧的手放在口袋裏,緊緊的握着,手背上青筋鼓起。

在萬鬼噬體中活下來……他其實并沒有那麽多把握。

當年國師施咒之前,就曾說過這個法子并非沒有人做過,但以前能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他不會死,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有她在,他怎麽舍得死。

他一直堅信

着自己會活下來,只是偶爾他也會想,若是有個萬一……

薄晧用盡全力才克制住心裏翻湧的情緒,他淡淡的笑了下,“沒事,就是想好好看看你。”

看看鮮活的她。

他被殷三關在石牢裏折磨時,每日每夜回蕩在腦海裏的都是她閉着雙眼,慘白冰冷的臉。殷三反複折磨他,拿她的死來刺激他。

那會他唯一只有一個渴求,只求能搶回她的靈魂,讓她能鮮活的活着。

而現在,他的渴求和夢想都實現了,他怎麽舍得去死。

薄晧彎了彎唇,“好了,你走吧。”

顧暖沒動,她微微蹙眉,反而往他那邊走了幾步。

她認真的說:“我研究出來的這個陣法很強的,老師誇贊過很多次的。”

他‘唔’了一聲,唇角的笑淡了,這麽近的距離,讓他想要抱抱她。

顧暖走到他身前,仰頭認真重複,“陣法很強,你也不弱,所以你會沒事的,明天我們來接你。”

她仰着頭的樣子特別乖,眼睛清澈水汪汪的,和記憶裏那個慵懶高傲的皇貴妃不太像,卻依然勾人的讓人想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她。

薄晧別開臉,壓住心底的騷動,“嗯,我等你來。”

正午的陽光下,因為身高差的問題,顧暖只能看見他的下颚線,仿佛感受到他的壓抑和不安。

來d省的一路上他都格外沉默,也不像以往那樣逮着空隙就耍流氓。原來在生死關頭,他也不像以往那般鎮定。

顧暖的心忽然就軟了下,她小心的伸手,輕輕抱了他一下。

這一下真的很輕,和他以往抱她時想要将她按進懷裏的力道不同,就像是充滿警戒心的小動物,帶着猶豫和警惕,小心翼翼的伸出爪子試探。

薄晧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當他猛然扭頭,她已經放開了他,懷裏只有屬于她身上的淡淡冷香。

一個來自她,主動的,擁抱!

這個認知湧入腦海,足以讓他心跳失控。

薄晧剛才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瞬間清空,他心跳失速,想要問她為什麽要抱他,又怕她的答案讓自己失望。

兩種情緒猛烈的沖突,讓他一時間除了身體僵硬,臉上似乎只能是面無表情。

顧暖語調軟軟的,一字一頓認真的道:“薄晧,你不會死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他低頭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笑聲一開始低低的,到後來越來越大聲。

墨色的眸染上歡喜,他在她眼裏看到了對自己的在乎,不是上輩子的完美敷衍,而是真正的在乎!

這讓他再也無法控制情緒。

他想抱着她,然後狠狠的親她,問她是不是開始喜歡上自己了?

如果她不承認,他就一遍一遍的問,問到她肯正視她的心為止。

薄晧目光炙熱,視線灼熱的能吞人。

腦海裏翻騰着各種沖動,他本人卻沒動。手在口袋裏捏的死緊,指甲陷入掌心,那刺痛感讓他瀕臨出走的理智堪堪停下。

現在不是合适的時間,也不是合适的地點。等他過完這個坎,他……

他将她推往餘江南那邊,怕自己後悔,強忍住愉悅說,“我知道了,你們走吧。”

顧暖覺得他現在看起來比剛才好多了,似乎沒那麽緊繃不安,整個人似乎都放松下來。

這樣就好,對付萬鬼時,心态也很重要。

她轉身示意餘江南可以走了。

不遠處餘江南一

臉的扭曲糾結。

哎喲,他都以為薄晧這個禽獸要變身了,結果那混蛋竟然忍、住、了!

不可思議啊,難道在道觀住久了,禽獸都開始清心寡欲了?

……

薄晧插着兜看着顧暖她們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深山裏。

他盤坐肆意的坐在地上,擡頭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太陽,嘆氣,“真希望明天快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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