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南盈來見她時,為了不引人注意,是坐出租車來的。那時,他驚喜地發現,自己租的房子和她離得并不遠,從咖啡店出來的時侯就直接踩着滑板回家了。

一路上,南盈一邊滑,一邊默默在心裏數今天挨的罵。從早上電話裏的“蠢貨”,到下午的“混蛋”和“道貌岸然”,想着想着,臉上竟還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早上的時候,南盈為了不被人發現,換了個新號碼聯系潘月,想讓她晚點再約見面。結果被她罵了一句“蠢貨”電話就斷了,再打過去已經關機。南盈怕又會因為其他意外放了潘月鴿子,只好穿上自己前幾年在國外留學時的裝束,僞裝一下來見她。

找到地方時,南盈看見咖啡店裏有兩個人一直在時不時地觀察外面,就猜是有人派來蹲點的。假裝不經意地路過,找到一個咖啡店裏面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打算在咖啡店附近等潘月來赴約。

結果一擡頭,看見了大開的窗戶裏面站着一個女人,穿着睡袍,雙手抱在胸前。南盈定睛一看,正是潘月。眼看她就要轉過身去,又離得不近,情急之下喊了她的名字。也是這聲喊,讓他暴露了。

剛到家,放下滑板,南盈的手機就響了,盯着屏幕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又是游俊,已經動了怒,“小子,你這是想跟我玩嗎?”

南盈想跟他打馬虎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游俊更覺窩火,“不要再跟我裝了!你哥進監獄的真相,你別想從我這裏得到任何線索!”

南盈聽了他的話,倒也釋然了,大不了自己繼續調查,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何必急着怕他威脅,于是笑着說:“剛好,那我們就不用再聯系了。”

“等等。”游俊平複了下自己的心情,見南盈還沒挂斷電話,重新開口,“我告訴你,你可以繼續見潘月,不過,你別指望你還能在重州查到什麽東西。”

兩年來,南盈見過的卑鄙小人太多了,現在算上游俊一個,也見怪不怪。他們已經教會他一個道理: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南盈盡量保持平靜,“你覺得,你能只手遮天嗎?”

電話裏傳來了游俊狂妄的笑聲,南盈将手機移開了耳朵,覺得實在刺耳。

“我游俊,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認識的朋友多一些,可以為你封鎖的渠道多一些。”

南盈一聽他自稱游俊,對這個名字并不感到陌生。在前幾年N-soul畫廊分店開業的那一天,南盈因為哥哥的事情,一直都有關注重州的各大畫廊,就在當天去過那裏,也見過游俊。他知道游俊是一個商界大鱷,硬要和高雅的藝術扯上關系,明顯是要遮一遮自己身上俗不可耐的銅臭味。

這種人,實在配不上潘月。想到這兒,南盈只是冷哼一聲,不說話。

“你現在還可以把我的話當作玩笑,有些消息我能查到,當然也能為你封鎖掉。”說完,這次是游俊先挂掉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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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南盈并沒有因為他的威脅真的感到害怕,否則,他也不會冒險去見潘月了。

兩年前的事情,父親的死,哥哥的牢獄之災,母親對自己的失望,周圍人對自己的冷眼和譏諷……這一切,讓南盈對世界上的所有人、所有事,都有了全新的認知。他現在,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像個傻子一般,只會被別人的三言兩語左右,做出沖動的傻事。

……

小冉關了咖啡店,陪着潘月出來逛街。她很喜歡和潘月一起逛街,帶着不常出門的潘月多走動走動,也好讓她晚上睡得更安穩些。

但是這次出來,兩人還沒逛到天黑,剛買了幾件衣服,潘月就直奔手機店買手機。買完手機後直喊累,急着回去。小冉看她一臉倦容,興致不高,只好依了她。

潘月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休息,不想動彈。小冉看着她慵懶的姿态,更覺誘人心動,眼角不禁又有了甜甜的笑意。

小冉放下手裏的購物袋騰出手來,走到窗邊,仔細檢查昨晚親手為她裝的玻璃,隐隐擔心還是會經不住晚上的大風。

潘月聽到關窗的聲音,閉着眼睛,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有氣無力地說:“小冉,你真好。”

“天地可鑒,我可是只對姐你一個人好。”

潘月被小冉的話逗笑了,接着又說,“打住。你現在嘴巴這麽甜,哪天有了男人,還不是會抛棄我?”

小冉将釘子又緊了緊,才放下心,放下工具,拍拍手來到潘月身邊,俯下身來盯着她的臉龐,“那姐以後也會因為男人抛棄我嗎?”

潘月感覺到她的氣息,睜開眼來,眼神朦胧,看得小冉很是着迷。

“你和我在一塊兒待了這麽多年,還覺得我會有男人嗎?”潘月這句話,是反問的語氣。

小冉會心一笑,眼睛又變成彎彎的,放着光,像那晚的月牙,“姐,要不今晚我不回家,跟你一起睡吧?”

潘月重新閉上了眼睛,語氣堅定,“不行,我現在睡覺都連着呼吸機呢,不方便。”

小冉眼裏的光,瞬間暗了下去。

從前潘月因為自己睡覺打鼾,拒絕過小冉留宿,現在,卻又因為呼吸機拒絕了她。其實,潘月拒絕她,還有別的原因。

小冉尴尬笑笑,悻悻地說:“那好吧,我下去給你做些吃的。”

“嗯。”

……

修好的窗戶被小冉關得緊緊的,室內的溫度逐漸高了起來,潘月又像從前那樣,只挂了一條吊帶裙,百無聊賴地趴在被子上,看着新手機通訊錄裏零星的幾個名字。按照字母排序,南盈的名字剛好在最中間,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

潘月不自覺地開始想他的各種模樣。穿着西裝的時候,他就像是畫報裏的男人,模樣、身材樣樣标志,一舉手,一投足都很有風度。穿着寬松的街頭風,抱着滑板的時候,又是新鮮有活力的男孩兒,也就二十歲的模樣,但是脾氣性格卻又格外的沉穩……

潘月撐着的手肘有些酸了,才從南盈的各種模樣裏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主動想起了男人。還發現,這個男人到現在都沒有來過一通電話或者一條短信。

難道自己的睡衣和紅唇的氣味,不足以讓他惦記嗎?南盈這是徹底勾起了她的興致。

三十一歲的潘月,已經不會像十幾二十歲的姑娘那樣,扭扭捏捏。遇到感興趣的男人,更不會總那麽端着。潘月翻了個身,躺在被子上,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撥通了南盈的電話。

這次,南盈很快就接了,語氣很是驚喜,“正想給你打個電話,你就打了過來。”

潘月擡起光溜溜的長腿,供自己欣賞,聽了南盈的話,得意地“嘁”了一聲,“我問你,你在哪個大學當老師?”

南盈不知道她問這個幹什麽,有些疑惑,還有一些猶豫,“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

潘月踢着腿,沒注意到他的情緒有什麽變化,“我想去聽你的課,看你是不是真的在誤人子弟。”

電話那頭的南盈停頓了幾秒,幾秒後,還是告訴了潘月,“我在重州美院教書,每周的周二到周四下午都有我的課,你可以來聽聽看。”

重州美院離潘月的住處不遠,潘月雖然沒去過,但偶爾會有學生到樓下的店裏,也不覺得陌生。放下自己的長腿,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好,那就後天下午兩點,重州美院見。”

“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我的課都是理論課,可能會很無聊。”南盈現在擔心的并不是自己的課無不無聊的問題,而是另有其事。

“那正好,我命裏缺覺,去你那兒催催眠,順便沾沾你們文化人的氣息。”潘月還沒意識到,無形中自己又對這個男人主動了。

“嗯,那也讓我們沾染一下你的藝術氣息。”

“好啊。”潘月笑着回他,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接着說道,“對了,重州美院我認識,離我這兒不遠,你可千萬別開着你的破車來接我,我自己走過去,到時候學校大門口見。”

潘月還不想坐男人的車。

“好,那你路上小心,不要再睡着了。”

潘月聽得出來他囑咐的話裏還有玩笑的意味,卻也不覺得反感,挂了電話心情大好,鑽進被子裏還在開心。

可是,那頭的南盈雖然也很期待,卻沒那麽開心,喜憂參半。他擔心的并不是還在威脅自己的游俊,而是怕碰見學校裏七嘴八舌的同事。

……

這是潘月高中退學之後,時隔十幾年再一次踏進校園。

潘月為此還悉心打扮了一番,潛意識裏想遮一遮平日裏的鋒芒。還有,歲月的痕跡。

翻箱倒櫃,潘月才在角落裏找到了一條不起眼的藏藍色半身長裙,裙子一次也沒被穿過,上面的商标還沒有拆。找到後心滿意足地穿上,上半身搭了一件深色的針織開衫,最後給自己圍上了一條酒紅色的圍巾。看起來文藝氣息十足。

潘月在全身鏡前打量自己許久,自己都感覺有些陌生。盡管打扮得這樣低調,也還是掩不住她本身的氣場。不過,沒有了往日的眼妝,潘月發現自己的眼角已經出現了細紋,神色霎時黯淡了不少。

久違地穿着平底鞋出門,潘月一路上步伐輕快,出門前的心情漸漸被她忘記了。到達重州美院的校門口時,正好兩點。她已經很久沒有準時赴約過了。

南盈一點就到了學校。趁着辦公室沒人,南盈提前拿好上課用的資料。然後就一直在學校門口等着,時不時地看看手表,再看看周圍,略微有些不安。不過,當潘月一邊撩動頭發一邊向他走來時,南盈整個人瞬間定住了。

顯然,今天潘月看起來不同往日的張揚,從上到下溫婉恬靜的樣子,又驚豔到他了。

兩個身材高挑,外貌出衆的男女一起走在校園裏,的确引人注意。而南盈兩年前就成為學校裏的風雲人物了,現在身邊又站着潘月這樣招眼的女人,自然更是一下成了人們的焦點。

潘月察覺到了周圍盯着她和南盈的眼睛,跟以前自己一個人在路上吸引來的目光不太一樣。這讓她心裏隐隐覺得有些不舒服,問南盈:“你在你們學校,很受女孩兒歡迎吧?”

南盈雖然與潘月并排走,但主動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記得她不喜歡離她太近。心不在焉地回潘月的話:“哦,那個,談不上受歡迎。”

南盈忙着張望路人的眼色,這還是他兩年來,第一次過分在意人們的眼光。潘月有些不解,“你在看什麽呢?怕誰看見你嗎?”

南盈只是“哦”了一聲。潘月對他的樣子有點無語,以為南盈又在看是否有人跟蹤,嫌棄地說,“你還怕有人跟蹤呀,嘁,真是個慫包。放心吧,那些人不會跟來了。”

南盈聽到這兒,才收回了神,“那就好,我們趕緊去教室吧,馬上就到上課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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