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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叔看着合同上漂亮的兩個字,為了讓電話那邊的人聽清楚,一字一句說得很緩慢:“南盈,南方的南,喜氣盈盈的盈。”
而電話那邊的人沒反應,沉默良久。
“喂?潘月?你還在聽嗎?”洪叔疑惑,看了眼通話狀态。
“在,我在。”
“你的聲音怎麽了?沒事吧?”洪叔察覺到她不對勁。
“沒、沒事,我先挂了。”說完,潘月慌忙按了挂斷,眼底已經水汪汪的,一眨眼,熱淚瞬間奪眶而出。
此時,她正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微風吹動裙擺,剛剛過肩的黑發沒什麽光澤,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好像風再大點兒,這個已經不能更單薄的人會被吹散。清晨的陽光灑在了地上,籠罩着一地的花,朵朵飽滿可愛,上面的露珠被光照得晶瑩透亮,跟一旁又高又瘦的女人完全是兩種景象。
親手培育了這些花兒的人,正看着她們惆悵,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如果洪叔聯系上了南盈,那南盈一定會來見老太太最後一面的,到時候她該怎麽辦?
逃?再逃到哪裏去呢?就這樣再見面?卻不敢。
雖然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都想見他,想親口問他要怎麽贖罪才好,但她知道,自己實在沒有那個臉面啊,不然為何會在這兒躲了三年多。
終究是覺得欠了他太多太多。
如果真的能即刻散在風裏,就好了。
“姐,我回來了。”小冉提了一袋子生活用品,邊叫潘月邊自己打開了栅欄進來,沒聽到回應,擡起頭看她,心裏突然一驚。
仿佛又看到了重州時的她。
“姐,出什麽事了?”小冉連忙走過來,丢下手裏的袋子,抓住她的右胳膊晃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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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如夢。潘月終于醒了,但眼裏仍然什麽神,聲音啞啞的,“小冉……原來寧寧是他。”
“誰?是誰?”小冉慌了,也怕了。
“是南盈。”她叫他的名字,平靜但有情緒,旁人聽得出卻猜不透。
小冉頭皮發麻,盯着她說不出話。
潘月冷笑一下,喃喃道:“該來的,總會來吧。”從小冉手裏抽出胳膊,轉身往屋裏走。
小冉顧不上撿地上的東西,幾個大步跟上去,拉住她,“走,我們現在就走,不會見到他的。”話音未落,小冉拉着她往屋裏帶。
潘月受不住她的蠻力,一路被她帶進了屋裏,怎麽甩也甩不開她的手,怎麽說她都聽不見,跟瘋了一樣。兩人一直踉踉跄跄到了樓上,進了她的房間,她才松開,一松開手又急急忙忙去找行李箱,自顧自地收拾起來,完全不聽潘月說什麽。
潘月這才再次注意到她牆上的那幅畫,那幅第一天來小冉就說像自己的畫,仔細地看了又看,才發現畫裏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小冉沒聽見她的聲音,停下來扭頭看她,正盯着牆上的畫出神。小冉恍然大悟,根本沒有思考,一擡腿邁到床上去,把牆上的畫取了下來,一個轉身同時舉起了手裏的畫框。眼看着就要照地上摔,潘月撲過去奪了下來,緊緊抱在懷裏。那一奪,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手心都被畫框蹭破了。
“潘月!”
小冉怒吼了她的名字,從床上跳下來逼近她,咬着牙說:“你這是要幹嘛呀?啊?你好不容易走過來了,這是要重新回到以前嗎?重新因為他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嗎?”
她這是氣急敗壞了,恨鐵不成鋼呀。
關于潘月和南盈一家的糾葛,小冉在三年前她被救回來的時候就知道了。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情,但從重州時的一幕幕,到她去海邊尋死,小冉知道她承受着什麽。這一千多天,表面上看她一點一點好起來,但小冉知道,她從來沒有真正原諒過自己。那越來越重的黑眼圈,越來越瘦的身子,都是最确鑿的證明,小冉都快要心疼死了,怎麽還能讓她再見南盈,讓一切再倒回去呢?
堅決不能。
潘月抱緊了懷裏的畫框,被小冉逼得一步步往後退。她退,小冉就進,仰着臉看她,眼圈都紅了,聲音顫抖,“你怎麽就不能放過你自己呢?!”
潘月突然站定,望着她,很篤定:“我欠他的,得還。”
她這麽簡單幾個字,又一次擊潰了小冉。一剎那,眼淚不争氣地流下來,裏面夾雜的是心疼,是失望,是功虧一篑的懊惱。不惱她,惱自己。小冉倔強地抿着唇,喉嚨顫着,卻不讓自己發出聲,再看她一眼,轉身進了房間,砰地一下甩上門。
潘月看着小冉的房門,眉頭皺了又皺,手在流血卻也感覺不到疼痛。她很清楚,欠小冉的也越來越多了。
會還,都會還的。
平複好心情,潘月給洪叔去了電話,洪叔即刻就接了,“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洪叔,其實,其實我認識南盈。”
洪叔仿佛一直在等她開口,此刻眉頭舒展,心裏好奇但不多問,先說眼前的事:“那這樣的話,你能聯系上他嗎?”
“我有他三年前的手機號碼,”潘月停頓一秒,“但是,但是我……”
“好了,你給我吧,我來聯系。”潘月一系列的反應,洪叔不難猜到她與南盈之間有
着什麽,于是主動要求聯系南盈,化解她的尴尬。
正中潘月下懷,“嗯嗯,我說,你記一下。”
“說吧,我記着呢。”
“……”潘月說出一串十一位的數字,雖然記性不好,但是所有關于南盈的東西,她全
都刻在腦子裏了,一清二楚,過多久都不會忘的。
洪叔記在紙上後,兩人又言語了幾句,挂斷電話。
潘月攥着手機,很緊,手指都泛白了,天知道她這番下了多大的決心。
如果他要恨,便任他恨,如果他要懲罰,哪怕是讓她再活生生溺一次水,或是被流沙吞
沒,她也都甘願承受。
只要他想。
…….
南盈接到洪叔的電話時,正和哥哥南風就着餐桌吃晚飯。房子還是他租的那間公寓,半
年前南風刑滿釋放後,他就給家裏添了一些必要的家具電器,現在比他一個人住的時候擁擠了不少,也更有家的氣息了。
時間過得很快,很多事情都變了,有的人,不在了。
南盈的母親嚴鳳之,沒在病床上撐到南風出獄,至今已經走了一年半了,現在洪叔聯系他,告知美國老太太病重的事情,南盈心裏難過得很,很快回應了洪叔:“我過兩天就過去,具體什麽時間,決定好了再聯系你。”
“好好好,你一定要盡快,老太太沒剩幾天了。”洪叔沒有預料到事情進展得這麽順利,有些激動。
“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就先挂了。”南盈神色黯淡,沒什麽精神,這些,一旁的南風都看在眼裏。
“呃,潘……”月字還沒說出口,洪叔猶豫了兩秒,咽了下去,繼而說:“沒事了,你忙。”
“嗯,再見。”
南風等他挂了電話,一邊夾菜一邊問:“有什麽事嗎?”
“在法國留學時,寄宿家庭的老房東生病了,說想見我,過兩天可能要去趟法國。”南盈低頭看桌子上的菜,很低落。也不是因為受了打擊才這樣,三年前潘月一走,這副樣子就成了他的常态。
“我陪你去吧,美院過兩天不就放暑假了嗎?我們幹脆在那兒多待幾天,換換心情。”南風說話還是那麽溫柔,一點也不像在監獄裏待了五年的人,沒有丁點兒戾氣,依然總是為別人着想。
可他越是這樣好,南盈越是無法放下心裏的恨,比他自己還憋屈,憋屈得要死。
還有,也為那個傻姑娘叫屈。
南盈擡起頭,看着一旁的人擠出一絲笑,說:“好,哥也好久沒出過國了,這次出去,多去幾個國家看看。”
“嗯,吃飯吧。”南風輕輕一笑,已近四十歲的男人,除了眼尾有幾條不明顯的皺紋,整張臉幹淨得像是沒有經受過任何歲月風雨。
反倒是那個剛剛三十出頭的男人,短短幾年經歷了千般磨難,從前的天真純粹已被耗了個幹淨。雖然樣貌看上去和從前沒什麽兩樣,但仔細看了就會發現,那對英眉常常擰在一起,眸子裏也全是深不可測,兩片薄唇總是抿着,嘴角很少上揚了。
潘月走的那一天,他的所有鮮活就都被人抽走了。
……
南盈和南風抵達巴黎時,是當地時間下午三點,洪叔一個人開車來接他們。一路上,洪叔沒有提起潘月和小冉,只說老太太的事情,以至于兄弟兩人對後來見到的人、發生的事,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
洪叔推開栅欄,引兩人進去,花香撲鼻,但都腳步匆匆,沒人有心情欣賞那些嬌豔欲滴的花,可惜夕陽把一地的花照得更美了。
在洪叔按門鈴的時候,南風放下手裏的行李箱,看了眼南盈,雖然南盈把棒球帽的帽沿壓得很低,但不難猜出下面的臉是恹恹的,周身全是沉悶的氣息。南風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無聲示意他振作一點。南盈自然意會得到,聳聳肩,吸了口氣,做好再次面對生離死別的準備。正在此時,白色的門緩緩打開了。
南風提起行李緊跟着洪叔先進去,南盈低着頭在他後面跟着。很快,他聽到南風用一個法語單詞跟人問好,正要擡頭,前面的南風突然停下了腳步。
“潘月?”南風叫了門旁的人,這一聲,不知是驚是喜。
南盈一個激靈,猛地一下摘掉帽子擡起頭,剛好與那個女人視線交會。
正是她。
再相見,皆是千瘡百孔,再相見,皆又重新鮮活。
作者有話要說: 發文一個月啦,馬上30章了。
抱住我自己,不容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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