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咦, 這不是那日我見過的傻子麽?”白寧盯着那人胡子拉碴的臉看了半天,忽然叫道。

“可你不是說他是前面棋山鎮的人?”晏驕道。

“是呀, ”白寧也有些疑惑, “我當日确實是在棋山鎮上碰見的他, 這大冷天的,他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龐牧略略打量一回, 見那人果然肩寬體闊好個身板,一身衣裳滿是破洞, 裏頭隐隐露出精悍的身軀。天氣寒冷,他卻沒穿鞋子,一雙腳凍得青紫,許多地方都潰爛了。

“可能是被人毆打後丢出來的, ”龐牧指着他身上那些新鮮的傷痕道, “多是拳腳和木棍。”

“這是想讓他死啊。”晏驕皺眉。

這麽冷的天,給人打成這樣還丢到城外,但凡他們再發現的晚一點兒, 這個人只怕就凍死了。

“大人,這漢子身上滾燙,燒的厲害呢。”去擡人的一個衙役道, “該如何處置?”

“帶回去。”

一行人回了衙門,那來歷成謎的漢子也被擡到醫官那裏去, 而楊家人則被暫時關押,只等具體驗屍結果出來。

翹首以盼的郭仵作得了信兒,穿的跟個球兒似的滾去了仵作房。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燒着, 手腳酸軟拿不得刀子,便心甘情願的站在後頭替晏驕打下手,順便交流學習。

楊老二的體外沒有明顯傷痕,實在得不出更多線索,晏驕便同賈峰一道把屍體洗幹淨,然後解剖。

雖然都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可只看最終結果和親眼見證過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體驗。就好像人人都敢吃肉,卻未必看得了動物的屠宰過程。

當晏驕一刀子下去,流暢無比,楊老二的喉管整個左右分開,伴随着詭異的臭氣,湧出來許多黃黃紅紅的粘稠液體時,白寧的頭皮就嗖的一下子炸了。

她又看見晏驕的右手伸到楊老二嘴巴裏,然後眼都不眨一下的把舌頭掏出,拿到眼前仔細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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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驕的聲音從口罩後面發出來,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舌根處有撕裂傷和輕微灼傷,中段和前段卻是完好的。”她将舌頭丢到一旁的托盤內,繼續去看喉管,見截斷面內也有反應,點頭,“這裏是撕裂後燙傷,後者應該是小米粥造成的。”

郭仵作墊着腳尖往這裏看,“莫非是死者食用了過燙的小米粥?不過那撕裂又是如何來的?”

就算生吞幹米粒,也不至于劃破嗓子吧?

“不是這麽簡單,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疼,這麽燙的東西,根本不會有人主動往下咽。”晏驕搖搖頭,熟練地将死者胸腔打開,一刀劃下去,順勢切開食管、氣管和胃部,看見裏面的東西後點點頭,“你看,這恰恰印證了我的猜測。”

正常吞咽自然是順着食道下落到胃部,可楊老二的氣管中竟也有大量新鮮的小米粒,這樣的數量,絕不是單純被嗆到可以解釋的通的。而咽下去的那部分也只是堆在胃的上部,甚至根本沒來得及消化。

白寧只覺好像有什麽順着腳後跟嘶溜溜馬上來,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本不想示弱,見郭仵作都病成這樣樣子了都不怕,咬了咬牙,也皺巴着一張臉往前飛快的瞟了一眼。

然後……

仵作房三人組只覺有一道紅色的影子嗖的蹿了出去,帶起一卷狂風,然後門外便隐約傳來壓抑的嘔吐聲。

晏驕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與郭仵作和賈峰對視一眼,竟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詭異的成就感:

呵,又吐了一個!

賈峰腼腆一笑,“白姑娘是頭一回見這個,多吐幾回也就習慣了。”

晏驕沖他揚了揚眉毛,瞧不出來,這厮竟是個狠人。

她又切開了楊老二的鼻腔,發現已經被人擦拭過。

若果然是意外死亡,替楊老二擦洗身下穢物也就罷了,誰還能這樣細心的去替他清理鼻腔呢?

晏驕皺着眉頭,用小鑷子夾出來一條纖維,仔細翻看之後,終于在鼻腔根部同樣發現了小米粒和血沫。

解剖到這個階段,莫說事先有推測的她,就連中途過來旁觀的郭仵作也已有了對事情真相的大體輪廓構架:

楊老二必然是被人用什麽東西強灌了滾燙的小米粥,他本能的掙紮,卻始終無法掙脫,最終食道嚴重燙傷,而來不及吞咽的小米粥嗆入他的氣管和鼻腔,最終窒息死亡。

不過他還有幾個地方不明白,“晏姑娘,既然是非自願的,兇手必然要牢牢按住他,不管是捆綁還是手抓,只要死者掙紮,死後必然會有淤痕。可他身上竟沒有被束縛的痕跡,我實在想不明白。”

晏驕嘆了口氣,“被子。”

郭仵作和賈峰眼前一亮。

是啊,天氣寒冷,大家睡覺時都會蓋着厚厚的棉被。而棉被柔軟又結實,只要有人在他的手腳都蓋在棉被下時騎坐在他身上,就成了一種完全不可能掙脫的束縛衣。

如此一來,楊老二再如何掙紮,身上也不會有任何束縛痕跡。

晏驕想了下,又去看了楊老二的腳,果然見雙足側面和腳後跟的位置已然泛紅發紫,好幾處還磨破了皮,露出鮮紅的肉。

這說明他在臨死前經受了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而因為身體其他地方無法動彈,只有兩只腳本能的摩擦……

只是這麽想着,三人竟也覺得腳上隐隐作痛。

那麽下一個問題來了:到底是如何灌進去的呢?

直接灌不可能,一來兇手自己也很容易燙傷,二來死者的口腔內壁和舌頭前半段完好無損,并不符合這一設定。

郭仵作沉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漏鬥!”

晏驕一怔,猶如醍醐灌頂,一拍巴掌,“是啊,漏鬥,我怎麽沒想到!”

對現代人而言,漏鬥這種東西實在有些陌生了,但在古代,應用還是很廣的。

哪怕是普通百姓家中,偶爾也會需要用漏鬥裝個小袋糧食,或是灌點醬油以及其他醬汁之類。因漏鬥材料便宜易得,幾乎是家家戶戶必備的。

漏鬥廣口尖底,邊緣略薄,若以大力塞入咽喉,必然劃傷!

不過即便是用棉被束縛,既要防止他反抗,又要以漏鬥往裏灌小米粥,總覺得一個人完成的難度太大。

賈峰是跟着去的,想了下就憤憤道:“那個三兒子,吊兒郎當的,一看就不像好貨!指不定又是這厮謀害老父呢。”

郭仵作順口問了一回,意外的是,竟不大贊同他的觀點。

晏驕也道:“我反而覺得他的兩位哥哥嫌疑更大些。罷了,審案定罪不是咱們的本職,且先将結果呈給大人看過再說吧。”

她進到二堂時,就見龐牧正埋身于卷宗和公文的海洋之中,整個人看上去都苦逼非常,而廖無言則在下首一張略小一號的桌邊坐着,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宛如監工。

晏驕分明看到,龐牧在發現自己進來時,眼中結結實實的迸發出一種委屈和求生的渴望。

她自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裏舍得看他這般受苦?

于是果斷轉身去找廖無言說話。

“先生辛苦了。”又要處理公文,又要做監工,真是不容易。

廖無言笑的謙虛,示意她靠近火爐坐下說話,又誇張的嘆了口氣,意有所指道:“無他,被逼無奈爾。”

龐牧:“……”

他忍了許久,索性苦笑一聲丢開手,“先生莫要挖苦了,我這不是已經在看了麽?上午若非孟徑庭來,只怕此刻都完工了。”

廖無言哼了聲。

晏驕失笑,把兩只手伸到火爐上方烤着,漸漸感到暖意重新游走全身,“他來做什麽?莫非要辭官還鄉?”

“他倒是有這個意思,”龐牧冷笑道,“可天下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他在此地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欺上瞞下痛快了好幾年,如今眼看事發,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龐牧當場就把孟徑庭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後者直接就跪下了,抖若篩糠,冷汗滾滾而下。

最初龐牧确實想過一道折子上去,請聖人将他貶去西北挖石頭,可轉念又一想,覺得此乃下策。

水至清則無魚,焉知走了一個孟徑庭,不會又來一個張徑庭、趙徑庭?再者還要重新磨合,少不得自己要費些心神盯着。若是得用倒還罷了,若是不中用……

不妥不妥。

這孟徑庭雖然貪婪,卻并非膽大包天之輩,且也确實有才華,只是沒用對地方。

倒不如就将他留下,如今有了這一回警示,自己又在這裏,想必他也翻不出什麽浪花。

聽明白他的意思之後,孟徑庭真是如喪考妣,就差哭出來了。

這豈不是說,自己一輩子都要活在這位國公爺眼皮子底下?!

那,那銀子還能不能貪了?

不能貪贓枉法,啊不,不能得實惠的為官生涯還有什麽趣兒?

求您行行好吧,還不如直接砍頭給個痛快的。

不過龐牧也知該打一棍子給個甜棗,震懾夠了之後,又漫不經心的說,只要他好生辦差,兢兢業業,自己也不是不能替他在聖人面前美言幾句。朝廷素來有戴罪立功的規矩,屆時過往罪孽一筆勾銷不說,升官進爵也未嘗不可,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你如今正值壯年,來日大有可為,何苦為了眼前一點蠅頭小利鬧得前途盡毀?為官一世,難不成你不想官拜一品,嘗嘗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滋味兒?”

既然孟徑庭貪,那麽就誘之以利,不怕不上鈎。

果不其然,剛還滿臉絕望灰敗的孟徑庭一聽這個,雙眼灼灼有光,耳朵都豎起來了。

官拜一品?!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那會是何等滋味!

只是這麽一想,孟徑庭就忍不住激動得渾身發抖。他飛快的在心中權衡一番,砰砰砰磕了幾個頭,果斷主動要求交出以前的贓款和往來人員名簿,并保證以後努力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清官。

若果然能有這麽一位大人物做自己和聖人之間的橋梁,他還貪個屁的銀子!

龐牧繪聲繪色的說完,廖無言和晏驕俱都放聲大笑。

“大人這個法兒好,”晏驕毫不吝啬的誇贊道,“如今他有了指望,得了奔頭,可不要使出渾身解數賣命了?”

廖無言亦是莞爾,“古有周處除三害,今日大人妙計,叫那孟徑庭自己改過,卻也不是這般道理?果然是上上之策。”

兩人輪番誇了一回,直叫龐牧那飽受公文折磨的敢喝的心靈瞬間滋潤起來,再看案桌時,竟也覺得不那麽厭煩了。

他美滋滋喝了口茶,覺得自己能再看一百份公文時,忽然醒悟,失笑道:“我竟是被你們聯手算計了。”

如今既給了好草料吃,他這匹馬可不得更使勁兒的跑了?

“話不好這樣講,”晏驕笑眯眯道,“都雲在其位而謀其政,既然大人如今自願做了縣令,早該料到有今日,哪裏來的算計不算計。”

廖無言微笑颔首。

龐牧搖頭嘆氣,“罷了罷了,一個兩個都是嘴皮子利索的,我一個都說不過,跟別提兩個了……”

晏驕和廖無言都笑了。

說笑一回之後,晏驕将方才的解剖結果說了,龐牧和廖無言聽後都是一陣唏噓。

“手段如此殘忍,竟還試圖蒙混過關,着實可惡!”龐牧拍案而起。

“都是一家骨肉,既然照顧了這麽些年,怎的就忍不下去了?”

“我更傾向于激情殺人,”晏驕進一步分析道,“楊老二家距離郊區不遠,四周人煙也不多,若果然是兄弟幾個謀殺,大可以再布置的周密一些。”

頓了頓,她又有些遲疑道:“其實我這裏有個想法,想說給兩位聽聽。”

龐牧失笑,“我以往聽到你這前半句時,後頭往往跟着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的晏驕也笑了,“但凡說這話的,要麽想賣關子,要麽想表明立場,左不過是吊人胃口,咱們大家都是有話直說的爽快人,哪裏要來那一套!”

“晏姑娘說的是,”廖無言笑道,“既如此,我與大人洗耳恭聽。”

“我覺得兇手很可能是楊貴與楊興,”晏驕說也是真說,張嘴就直接把結論丢了出來,“那最不被看好的楊隆,反而極有可能是無辜的。兄弟倆之所以沒有進一步掩蓋,或許也是怕被弟弟窺破真相也未可知……”

與龐牧和廖無言交流過後,晏驕出了門,想了下,轉頭去了後面。

這會兒天都快黑了,溫度降低,就連西北風也漸漸大起來,割的人臉生疼。晏驕縮了縮脖子,把衣襟又裹得緊了些,小半張臉都躲到鑲着毛皮的高領子裏去。

她随手抓了個路過的衙役,吐着白汽問道:“才剛帶回來的那個發燒的大胡子現在哪裏?”

衙役給她指了路,又道:“醫官開了藥方,這會兒許已經灌下去了。”

那啥,晏姑娘不是專職驗屍麽,可那大胡子……好像還活着吧?

晏驕道了謝,順着他指的方向走過去,半路碰見齊遠,兩人又略說了兩句話。

也不知怎麽七拐八拐就說到年夜飯,齊大人表示自己很想點菜:“大人見天價跟我炫耀那什麽臘肉煲仔飯的,如今好容易過年,晏姑娘,我能嘗口不?”

不是說的,很多時候他家大人是真的欠揍!不就是個煲仔飯麽,你跟我炫耀能有什麽用?

我,我也就确實很想吃就是了……

他委屈巴巴的臉在剛點起來的燈下尤為明顯。

晏驕噗嗤笑出聲,才要說話,忽然就聽見那屋子裏噼裏啪啦一陣亂響,中間還夾雜着瓷器摔碎的聲音。

兩人都本能的朝那邊跑去,正好看見本應在昏迷中的大胡子披頭散發闖出門來,滿目茫然的環顧四周,拔腿就要跑。

附近聽見動靜的衙役迅速上前,可誰知竟都被他砍瓜切菜般推倒在地,不及一合之敵。

過來送藥的阿苗哭唧唧從房間裏出來,渾身藥汁淋漓,對着外頭大喊,“他不吃藥,還砸了碗!大夫不許他四處亂跑的,發着高燒,腳上凍瘡膏還沒幹吶!”

晏驕這才注意到那大胡子竟還沒穿鞋,兩只腳上的凍傷也因方才推搡崩裂開來,地上留下好幾個膿血和藥膏組成的殘破腳印,看着觸目驚心。

就這麽會兒功夫,已經又陸續又六七個衙役聞聲趕來,衆人都手持水火棍,将大胡子圍在中間,随着他的挪動不斷縮小包圍圈。

晏驕蹙眉觀察片刻,忽然對齊遠篤定道:“這人不是傻子。”

經過剛才短短一瞬的交鋒,任誰都能看出這些衙役不是他的對手,可他就連阿苗這個小丫頭都沒傷害,跟衙役們交手時,也不過是推搡,并沒造成實際傷害。

那些被他推出去的衙役不過在地上打個滾兒,就都重新站回去,以至于圍着他的人越來越多。

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瞧着越發着急,一張臉漲成紫紅色,頭臉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鼓起,十分可怖。

可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下狠手,只是帶着絕望的朝天怒吼,嘶啞的聲音裏仿佛沁了血,然後再次做着無用的抗争,任憑衙役們潮水般來了又去。

如此情況下還能保持克制的人,哪裏會是傻子!

齊遠摸着下巴看了會兒,嘿嘿一笑,“有些意思。”

他上前兩步,揚聲道:“都讓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話音未落,他便腳尖點地,忽的拔地而起,像一只大鵬鳥一般直撲過去。

大胡子的眼睛驀地瞪大,想跑卻來不及,下一刻,齊遠便屈膝跪在他肩上,腰間發力,低聲爆喝道:“下去!”

大胡子只覺肩頭一股巨力傳來,身子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發出砰一聲悶響。

他開始拼命掙紮,可肩上那人活像在他身上生了根,任憑他如何反抗,始終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大胡子嗷的一聲怪叫,咬着牙,伸出兩條鋼鞭似的粗胳膊,猛地往齊遠腰間搗去。

就連晏驕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他這一雙拳頭重若千鈞,若真砸結實了,只怕一個脾髒破裂的內傷是跑不掉的。

齊遠啧了一聲,雙膝發力,在他肩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再次騰空而起,下落時雙腳在他背上一踢,再次借力躍起。

那大胡子砸了個空,又被他順勢一推,狠狠趴在了地上。

齊遠在半空中翻了個身,落下時穩穩騎在他腰間,一只手順着他的肩膀一路捏下,使了個巧勁兒擒到身後扭住,“衙門之內,豈容你放肆!”

才剛他們一群人都奈何不了的,如今卻被人家齊大人輕而易舉按住,一群衙役都看得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慢慢回過神來,然後拼了命的叫好。

晏驕也跟着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掌心竟出了一層滑膩的冷汗。

大胡子被面朝下按在地上,本能的掙紮,可他腰部被定住,跟本使不上力氣,只是頹然,又狀若癫狂的亂叫亂抓,那情形莫名心酸。

可等齊遠說了這話之後,他卻突然像被點了穴一樣僵住了,過了會兒,面上竟露出狂喜,頭一次開口說話了:

“救,救冉冉!”

冉冉?冉冉是誰?

然而不等齊遠問出口,大胡子就兩眼一翻,重新昏死過去。

偏這會兒圖磬下工過來,見此情景,非常熟練地說道:“老齊把人打死了。”

齊遠:“……”這話似乎在哪兒聽過!

有機靈的人重新喊了醫官來。

這姓馮的醫官本也是個禦醫,醫術是不錯的,奈何沒有門路,幾次三番替人背鍋,好幾回險些入了鬼門關,後來實在厭棄了。因曾機緣巧合下與廖無言見過幾回,聽聞他們要離京就任,索性把心一橫,厚着臉皮托廖無言說和一會,一家老小也都跟着過來,從此與世無争,只管濟世救人。

馮大夫提着藥箱跑的滿頭汗,一看才剛救治過的人成了這副模樣,氣的不得了。

“真是急着投胎的,燒成這樣竟還能動,也不知屬什麽的!”

“我的藥啊!”他滿臉心疼的抱着個青花小壇子,鐵公雞似的一點一點往外抹,又恨得往昏死過去的大胡子身上拍了兩把,啪啪作響,“我的藥啊!”

看他這副模樣,晏驕忙吩咐人趕緊把外面地上的血污擦掉,不然真是擔心馮大夫會不會跑出去趴在地上刮……

馮大夫重新幫忙上好了藥,一咬牙,索性又重新開了藥方,将裏頭安神的藥量生生翻了一倍,一邊叫人去抓藥,一邊嘟囔道:“方才的量已經足夠麻翻一個壯漢了,這一回的也能對付一頭牛!若他再有醒來的跡象,你們倒不如直接把人用鐵鏈子捆在炕上。”

齊遠急的抓耳撓腮的,“啊,還叫他睡?我們等着問案子吶。”

“還問個屁!”馮大夫是個脾氣火爆的,眼中只有病患,絲毫不顧及齊遠身份,“這人都快燒死了,若不好生休息,狠狠睡幾日,你們只管問個傻子吧!”

齊遠被他罵了也不敢反駁,只是縮着脖子嘟囔道:“不是說他本來就是個傻子嗎?”

話一出口,見馮大夫又瞪圓了眼睛,太陽穴鼓起,上下兩片嘴唇開始微微抖動,他就知道這分明是要罵人的預兆,忙行了個禮,一溜煙兒跑了。

被罵的對象都溜了,馮大夫給他氣個倒仰,才要甩手走,誰知就見才剛逃竄的齊遠去而複返,扒着門框伸進來一只胳膊,拽着晏驕的袖子重新逃竄,空氣中還回蕩着他賤兮兮的聲音:

“快走快走,不然等會兒你也要挨罵了!”

也不知是誰憋不住噴笑出聲,氣的馮大夫臉都白了,拍着桌子沖他們的背影大罵道:“簡直,簡直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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