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屍體?!”

好不容易有了點線索, 大家還沒來得及高興呢,這線索就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簡直要把他們的心給涼透了。

韓老三的腦袋都快按到石磚裏去了, 沮喪道:“小的們昨兒才打聽到張開近幾日都在方圓縣北山的一座莊子裏玩樂, 那莊子叫世外山莊,乃是專門用來招待有錢人的, 層層把守甚是嚴密。莫說客人,便是裏頭幹活兒的都要有腰牌和口令, 小的們實在是進不去,正琢磨是不是先回來禀告,誰知裏頭就亂起來,好些人連滾帶爬沖出來, 大喊着死人了。”

“小的趁亂跑進去看了, 後來才知道就是張開……聽說已經通知了張老爺,估計過會兒就到了。”

即便騎着快馬,方圓縣距離平安縣少說也有小半日路程, 韓老三他們能在短短三天內順藤摸瓜找到那兒去,着實不易。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問道:“你進去的時候, 張開确定死了嗎?”

“千真萬确!”韓老三賭咒發誓的說,“小的裝作是客人們的随從, 湊過去聽裏頭的小厮嘀咕,說那一夥客人連日來鬧得都很兇,不分晝夜, 一個個瘋瘋癫癫的,好些妓女都吃不住半路跑了……本來今兒也沒什麽,只是不久前張開忽然像是瘋了似的大笑大叫,滿院子亂竄,夥計們又好笑又害怕,也不敢拉,誰知下一刻就見他嚷嚷着熱,将外頭大衣裳脫了,竟一頭跳下河去了!”

那莊子建在半山腰,中間有一條細河潺潺流過,裏頭亂石成堆,殘松映雪,倒也有幾分野趣。可唯獨有一點,水淺!

那麽點水,別說一個大活人,連條狗都浮不起來!

張開這大頭沖下的一躍,當場就見了腦漿子,紅的白的污了半條河,脖子歪到一邊,臉朝下趴在水裏再也沒了動靜。

“那夥人?”晏驕追問道,“哪夥人?誰跟張開一起?能确定張開是剛死的麽?”

韓老三老實搖頭,“那莊子上下口風甚嚴,實在打探不出。而且張開死時,院子裏都亂了套,客人、夥計四處亂竄,好些都為撇幹系趁亂跑了的,這,這實在分辨不出。聽小厮說是自己跳下去的,大概是剛死的吧?”

他到底只是門外漢,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目标人物的下落,并打探到現在的線索,已經算超常發揮,晏驕幹脆也就沒再問。

只是她腦海中已經不受控制的冒出來大大小小幾十個問題和疑點,偏偏無從解釋,恨不得現在就抓過張開的屍體來驗一驗。

頭一個,死的那個确實是張開嗎?

第二,張開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嗎?跳之前知道危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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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他跳下去之前精神和身體狀況正常嗎?

最要緊的,他究竟在跟誰玩樂……

如此種種,就好像前幾日漫天潑灑的鵝毛大雪,一層又一層的覆蓋了她的腦海。

龐牧當即站起身來,命人點起人馬,“去方圓縣!”

方圓縣位于棋山鎮以北,幾乎就處在都昌府的北界了,因曾有過幾個詩人作詩稱頌,所以多有外地游客慕名前去游玩。

而那些游客中最多的,便是踏着前輩們足跡蹭才氣的文人!

而衛藍,恰恰就是個屢試不中的文人!

齊遠領命去了,龐牧對晏驕道:“我與老圖先行一步帶人去穩住局面,你跟老齊、小八帶着廖先生他們後行即可。對了,那大河情況如何?”

如今唯一可能見過兇手的就是大河了,須得有他指認才好。

“我應付的來,你們先走!”晏驕也不跟他廢話,轉頭找大河去了。

大河一聽要他幫忙,二話不說就跟着走,又嚷嚷道:“我,我幫你們,你們幫我找藍藍!”

晏驕很嚴肅的叮囑道:“咱們可先要說好了,外頭壞人多着呢,若想救藍藍,你千萬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胡鬧,凡事聽我的話。我不叫你動,你就不能動,也不能喊,不然我立刻叫人打昏了你送回來!”

大河當即抖了抖,縮了脖子,小聲問:“是,是那天那人?我聽話,聽話。”

他是真被齊遠一場鎮住了。

晏驕嘆了口氣,擡頭就見白寧和圖磬俱是紅衣銀槍一般的打扮,風風火火聯袂而來,當真好一對佳偶天成。

“我陪你去!”白寧開口就道,“整日待着,身上都要鏽住了。”

還有句話她沒當着一衆衙役的面兒說出來:來的路上聽圖磬略漏了幾句,貌似這起案子牽涉甚廣,距離又遠,自然更需要人手。她跟晏驕都是姑娘,湊在一起也好相互照應。

再說了,萬一回頭那傻乎乎的大河發起狂來,單憑晏驕那生疏的三腳貓功夫可壓制不住。

她連上回晏驕解剖的場面都經歷過了,區區出現場,不足為懼!

晏驕略一思索便應了,甚至還主動說:“略帶幾個你的侍衛也可。”

她總覺得,這次的案子怕是不簡單。

白寧欣喜的應了,果然點了兩個人。

圖磬看她安排的井井有條,也很是放心,兩人略碰了碰槍尖兒算打過招呼,便分頭而去。

如今衆人都會騎馬,便分先後兩撥直奔方圓縣而去。

龐牧一行人到時,已經過了未時,冬日天短,這會兒俨然已日頭西沉,莊子裏不少光線昏暗的地方已經在準備上燈了。

莊子派去通知張家的人手腳不算利索,而張開的父親張彥和母親王氏親眼見到兒子慘狀後,又直接撅了過去。現場頓時亂成一鍋粥,又是報官,又是請大夫……

龐牧等人去時,王氏還昏着,好不容易醒來的張彥腦門兒上甚至還紮着一根顫巍巍的銀針,赤紅着一雙眼,正抓着莊子管事的連打帶罵,鬧得不可開交。

方圓縣令饒文舉才從一頂青布小轎上下來,又聽下頭人報,說好像來了一镖人馬,當即皺眉。

“本官在此,并無額外調令,卻又哪裏來的人馬?”

那人轉頭問了兩句,吞了吞唾沫,結結巴巴道:“聽,聽說是平安縣來的。”

當初晉封國公的旨意是沿着官道發送到各地衙門的,如今大祿朝官場上的,有幾人不知那位想不開非要扮豬吃虎的龐縣令大名?

饒文舉頓時失了冷靜,一只腳絆在轎杆上險些摔倒,抓着心腹的胳膊重新站穩後又匆忙整理烏紗、官袍,步履匆匆的往龐牧等人所在的方向趕去。

“下官方圓縣令饒文舉,見過”兩邊離着足足十多步遠,饒文舉已經氣喘籲籲的拜起來。

饒是之前沒見過龐牧,他也能猜出必然是中間那位衆星拱月的青壯男子。

別的不說,單看這身板和氣勢吧,也實在不像文官啊……

龐牧見這頭發花白的老縣令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兒,生怕案子沒開始審理的就又多一起傷亡,忙上去扶了,“政事之上你我平級,不必多禮。”

來的路上他都聽人說了,饒文舉在本地做了足足七年知縣,愛民如子,政績很是不錯,着實是個好官。

饒文舉又道謝,站在原地狠狠喘了幾口氣,環顧四周,見入目皆是奢華,更有幾扇大開的門內透出牆上火辣的春宮圖,不禁搖頭,“可憐下官在此多年,竟不知還有這等藏污納垢之所,真是慚愧。”

“這裏地勢偏僻,名義上又是私人田莊,之前一直相安無事,饒大人沒聽到風聲也實屬正常。”龐牧并不打算借機發難,反而順口寬慰道,“只是還需饒大人查查田産簿子,看看這主人是何方神聖。”

“應當的,應當的,”饒文舉連連點頭,“下官來時已經叫人去查了,想必不多時便有結果了。”

頓了頓,他又小聲問道:“大人是恰巧在附近辦事麽?怎的來的這樣快?”

也就是龐牧身份複雜,不然他一個平安縣的官兒趕在衆人前頭出現在方圓縣的案發現場,怎麽看都不對吧?

眼見着聯合辦案是跑不脫的,龐牧索性将事情原委删繁就簡說了下,“那死者張開是我平安縣轄下棋山鎮人口,另有一名叫衛藍的學子失蹤已有月餘,他的仆人才來報了案,而頗多人證實這兩人生前往來甚密,誰知本官才剛查到張開下落,人就死了。”

饒文舉一聽竟然還有讀書人失蹤,不覺重視起來,“縣試在即,莫非有人故意作亂?亦或是那衛藍着了道,給人打壓?”

龐牧一愣,他還真沒想過這種可能!

不過就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衛藍主動自願離去的可能性更大,被動打壓的情況還是比較少的。

見龐牧沒說話,饒文舉又道:“不瞞大人,下官之所以作此猜測,倒不是無風起浪,而是自打半月前,縣內好似忽然就多了許多有狂躁之症的人。好些原本性情溫和的百姓突然中邪一樣發起狂躁,多有似張開這樣大冷天喊熱,當街脫衣裳的。更有甚者還打人……下官知道的就有九人,其中足足六人是讀書人!唉,不管平時讀的什麽聖賢文章,此刻也都斯文掃地了。平時見了姑娘臉都紅的,偏偏光着膀子追着人家姑娘跑了三條街,最後反而自己扭打起來……”

聽到最後,龐牧都樂了,“竟有這事兒?”

這些讀書人真會玩兒!

“千真萬确,”饒文舉唏噓道,“下官私下想着,這症狀豈不正如今日貴縣張開?倒有些像古時五石散的樣子。”

五石散?!

龐牧一愣,若有所思。

那頭張彥已經被衙役們拉扯開,又給大夫按着紮了幾針,勉強冷靜了些,老淚縱橫的過來拜見父母官。

“求兩位大人做主,小兒,小兒死得慘啊!”

“草民活了五十多歲了,兩個閨女遠嫁他鄉,膝下只這麽一個孽子,平日愛若珍寶,如今卻叫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真是痛煞了。”

說着,複又捶打着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龐牧先說了些場面話,又問:“令郎平時都與什麽人來往?他是同誰一道來這世外山莊的?”

張彥茫然搖頭,以袖拭淚道:“草民素日生意繁忙,他娘身子骨兒也不大好,是以他平時做些什麽,交往了什麽人,草民竟真沒個頭緒。”

龐牧皺眉,饒文舉亦是不悅道:“子不教父之過,爾等生為父母卻對他不聞不問,任由他出入此等場合,以致于眼下一問三不知……”

說得不好聽點兒,出入這世外山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凡張開潔身自好,也不必有此橫禍。

張彥給他訓的羞愧不已,後悔不疊,一個勁兒的抹眼淚。

這時門口一陣喧嘩,晏驕提着箱子一馬當先,白寧提槍護衛左右,十分警覺,一行人走路帶風,呼啦啦朝着這邊過來。

至于大河,因現在情況不明,不便出面,暫時叫齊遠看在外院。

饒文舉面露欣賞,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晏仵作了吧?果然是飒爽英姿,巾帼不讓須眉。”

龐牧嗯了聲,眼中不自覺帶了暖意,又對張彥道:“令郎去的蹊跷,此刻也無甚有效證據,本官的意思是驗屍。”

“驗屍?”張彥的眼淚都忘了擦,明顯遲疑起來,“這個……”

兒子摔成那個樣子已經令他難以接受,這要是再開膛破腹,豈不是連個全屍都沒有?

“不能,不能啊大人!”張彥還在遲疑間,才剛醒來的王氏聽見這話卻瞬間崩潰,跌跌撞撞的撲過來哭喊道,“老爺,咱們不能叫他走的不安穩啊!不能驗屍啊!”

饒文舉早就聽說這位晏仵作身懷絕技,且此刻線索過少,若不及時破案,只怕人心惶惶,對二月縣試也會有影響,自然是更偏向龐牧的,當即勸道:“兩位不必擔心,這位晏姑娘的本事是聖人親口嘉許過的,且驗完後還會幫令郎整理一二,保管比現在更體面。”

法醫都是管剖管縫的,所以他這麽說也沒錯。

只是吧……龐牧就覺得這老頭兒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分明政績不錯,可還是一口氣做了十七、八年縣令,大有就這麽死在任上的趨勢,并不是沒道理的:

哪怕他這個武夫都覺得,這位饒老大人也忒不會說話了點兒……

果然,王氏壓根兒聽不進饒文舉的話,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慘死在前,如今又要被外人開了腔子,實在難以接受,依舊哭鬧。

倒是張彥令他們大感意外。

這人真不愧是白手起家的,很有點兒魄力和膽識,先喝止了王氏,又一咬牙,“好,還請大人還犬子一個公道!”

王氏沒想到連他都同意了,整個人都呆住,回過神後還欲哭鬧,都被張彥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鎮壓了。

圖磬本身家教甚嚴,自然更看不慣這個,直搖頭,“若他早年有這份魄力,也不至于落得今天這個地步。”

有這麽大的能耐,多少孩子管不好?

人啊,總是真出了事兒才知道後悔。

那邊劉捕頭已經将山莊上下一幹人等都分別關押審訊,又保護了現場,晏驕和郭仵作等人已經在細細的勘察現場。

根據管事的交代,這是世外山莊最大、最奢華、景色也最好的一處院落,裏頭假山流水亭臺樓閣一應俱全,開了後門還能看見一條天然小河,景色十分別致。

正是張開摔死的那條河。

同樣能看見這條河的還有另外三個院子,只是相互之間沒有專門的道路,山勢崎岖難行。

通往河邊的後院道路上還有不少未化的薄雪,上頭亂七八糟的印着許多腳印,實在分不清哪行是張開的。

晏驕在腦海中畫了條抛物線,粗略估算了一回,得出結論:若是想落在張開屍體所在的那個位置,要麽自己使勁兒跳,要麽直接給人丢下去。

她想的入神,白寧卻看得膽戰心驚,忍不住從後面抱住她的腰,“地上濕滑,又都是石頭,你可千萬別掉下去了。”

晏驕笑着道謝,尋了條路下去。

因明眼人都看出張開救不活了,這會兒倒也沒有誰碰他,還是原封不動的橫在那裏,靜靜地等着仵作。

張開的腦袋直接凹進去一大塊,從裏面蔓延出一些紅紅黃黃的東西,被河水沖開一大片,瞧着格外觸目驚心。此刻天色暗沉,溫度下降,混着腦漿、血水的河面都凍住了。

他的脖子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不自然的歪曲着。

晏驕又大略按了按其他位置的骨頭,示意賈峰記錄下來,“脊椎斷裂,顱骨粉碎性骨折,其他地方未見明顯骨折和擦碰傷。”

具體程度還得稍後開頭皮。

她小心撩起外袍,仔細觀察了張開的屍斑和屍僵出現情況等,又叫郭仵作看過了,現場考試,“你覺得他死了多久?”

郭仵作雖有些緊張,可因為這幾個月來着實有心學習,倒也不慌亂,飛快的在心中計算一番之後,試探着說:“不超過四個時辰?”

晏驕笑着點頭,“我也是這麽覺得。”

郭仵作倍感振奮,臉上都要放出光來,又跟她一起查看了衣服鞋襪等。

張開身上只剩下單薄的中衣,鞋帽襪子一色全無,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天氣裏,格外詭異。

郭仵作搖頭嘆息,“我和師父遇到過一個類似的案子,那人冬日吃醉了酒,渾身發熱,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到了家,索性便躺下睡了,這一睡就再也沒醒來。”

晏驕也遇到過類似的,只是覺得以一種跳河姿勢上床睡覺什麽的,難度是不是大了點兒?

話說回來,誰家的床在下頭?還蹦的這麽遠?

晏驕搖搖頭,才要起身,忽然又趴下去,抓起張開的手仔細看起來。

他是面朝下的姿态,這只手卻是掌心朝天,五只手指對着天空自然半開,躲過了河水沖刷,那指甲縫裏,似乎有些灰白色的粉末。

這是什麽?

她湊上去細細聞了一回,隐約有些熟悉的味道,可外面入夜後實在太冷了,凍的她腦子都快轉不動,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只好先将這些粉末小心剔到小瓷瓶裏。

這些只是表象,具體的細節,還得仔細驗屍才能知道。

家屬張彥同意驗屍後,一切就都簡單了:

饒文舉主動提供了方圓縣衙的仵作房給他們解剖,還說內裏人員随時聽候調遣,倒叫他們倆有種鸠占鵲巢的錯覺。

兩人對視一眼,開始指揮大家協助擡屍體。

——

原本龐牧還指望從管事的這裏打聽到與張開同來的人員名單,結果對方卻非常潇灑的表示,這莊子乃是為了給人解脫,有身在紅塵卻如在世外之感,只求緣分,不問名姓。

雖然有所謂的預定名簿冊子,可上頭卻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趙公子”,跟沒有有何分別?

龐牧冷笑,“本官看你們是只求銀子吧!”

自己轄下出了問題,饒文舉更是大怒,“本官多年前便發下明文,一應酒樓飯莊客棧旅店,乃至游戲宴飲場合,來者通名!爾等知法犯法,該當何罪!”

那管事的似乎頗有依仗,瞧着并不慌張,反而似笑非笑的道:“咱們世外山莊多少年都是這麽做買賣的,從沒出過事。大家不過求個樂子,何必當真呢?這張開自己想不開跳了河死了,又與小的們無關了。”

這年頭,沒有三兩三,誰敢拉場子立大旗?若是随便點兒什麽芝麻小官兒來了他們就要配合,買賣還做不做了?

龐牧嗤笑出聲,扭頭問圖磬,“這話有些耳熟,好像也曾有幾個人用這種欠打的口氣跟老子說過什麽廢話,老圖,他們最後都怎麽了?”

圖磬看了那管事一眼,面無表情的道:“死了。”

管事一副見慣風浪的架勢,一點兒不将這威脅放在眼裏,才要冷笑,卻見一個姑娘從後頭過來,突然丢出來一句,“真死了,當時我在場,血濺起來這麽老高。”

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特別認真地形容道:“這裏,一個老大的洞,站在這兒都能看見園景。對了,你知道人為什麽能聽見風聲嗎?”

管事本能地覺得接下來的可能不是什麽好話,但還是下意識問道:“為什麽?”

晏驕陰測測一咧嘴,“脖子漏風啊,那滾燙的血咕嘟嘟的冒着,一喘氣,呼哧,呼哧,呼哧……”

她講的繪聲繪色,還帶着動作模仿,管事的瞳孔都不自覺放大了,竟好像真的覺得有股涼意在脖頸間萦繞。

他猛的往後退了一步,惱羞成怒道:“你們是哪裏來的什麽官兒!張口閉口老子,又胡說八道的吓人,當心我告你們!”

別說龐牧,就連饒文舉都樂了,“本官便是本地父母,來告吧。”

管事臉都氣白了,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

晏驕把剛才和郭仵作找到的幾樣東西拿給龐牧和廖無言看,“我們看過了,裏頭是席地而坐的,共有十個坐墊,十雙碗筷,也就是說除去死者張開,現場還有九個人。大概是他們走的過于匆忙,我們在席間發現了數枚遺落的荷包、絡子、手帕等物,還有一把精巧的象牙小梳子,聯系空氣中濃烈的脂粉香氣,應當屬于陪酒的妓子。”

如果沒有單獨演奏的妓子,按照至少平均一對一的原則,很可能今天張開是跟四名同伴在一起,或者更少。

廖無言将這些物件一一翻看過,撚起其中最為華貴的荷包道:“這荷包的料子甚是華貴,倒有些像去年京中流行的款式。對了,白姑娘!”

他朝外頭喊了句,白寧應聲而入,“先生叫我?”

廖無言先掃了管事一眼,又将荷包遞給她,“你看看這樣式和料子,眼熟不眼熟?”

白寧略一打量便肯定道:“這是去年上半年京裏時興的料子,非權貴之家不能得,外頭更是少有。我本來還想給雅音做個披風,可又覺得太招搖了些,就叫人穿插着裁了被面。”

圖磬果然皺眉,心道你就算真給我做了披風,我也絕對不穿。

管事聞言看了她一眼,竟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說起配飾之類的,到底還是姑娘家更精通,晏驕他們索性就叫白寧又看了剩下的東西。

“旁的倒罷了,”白寧也很高興自己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空前努力的分辨着眼前物事,“倒是這麒麟團花佩乃是上等羊脂白玉所刻,”她指着那玉佩道,“這塊放在外頭少說七、八百銀子,應當與荷包的主人是一個,此人非富即貴。”

頓了頓,白寧又眉頭微皺道:“不過我覺得他大概不是什麽正經出身。”

“為什麽?”衆人異口同聲道。

劉捕頭更是咋舌不已,光是一個荷包和玉墜就上千兩了,竟還不是正經出身?

啧啧,這些高門大戶家裏究竟過得什麽日子?真是想不出來。

白寧有點兒嫌棄的說:“那荷包的料子雖然貴重,但顏色花紋實在俗氣了些,正經好人家,尤其是男人,若不是存了炫耀的心,少有這麽大咧咧穿戴出去的。還有這玉佩,玉質雖好,可瞧着失于保養,你們看看這底下,竟有了點磕碰的痕跡,這樣的竟還大大方方帶出來,要麽是自己和下頭的人都不上心,要麽就是實在沒有旁的充門面的。”

不管是那種可能,都驗證了她的推測:不是什麽正經出身。

晏驕就哇了一聲,由衷感慨道:“你好厲害啊!”

又對龐牧道:“既如此,大人不如派人去查查,近來方圓縣可來了什麽作風張揚高調的京城人士,估計就是他做東。即便張開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也必然有莫大的幹系。”

“還有這象牙玉梳,估計也是有來歷的,就去将這一帶的樂坊、妓館都打探一遍,問誰什麽時候去哪兒陪客過。既然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想來我們略問一句,她們便會将知道的和盤托出,保不齊會有意外收獲呢。”

她說話的時候,還特意分神觀察管事的反應,果然就見對方額頭上微微見了汗。

肯定不是熱的。

龐牧挑着眉頭看他,意味深長道:“到了這一步,你還是不肯說麽?”

管事擦了擦汗,喉頭動了幾下,到底沒做聲。

饒文舉接道:“不要以為自己有靠山便百無禁忌,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此事果然與你家主人有瓜葛,本地距離京城千裏之遙,首當其沖的便是你,棄卒保車的故事沒聽過麽?”

管事的眼皮不住地跳,他才要張口,誰知龐牧反而一擺手,“如今有了這許多線索,老爺我現在倒不想聽了,先将人壓下去!”

管事傻了眼,差點兒破口大罵。

什麽破官兒!

還不想聽了?聽聽,這說的叫人話嗎?

這滿臉匪氣的到底什麽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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