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将張開的屍體清洗幹淨之後, 晏驕沒急着解剖,先找來大河叫他辨認。

“他不是好人!”大河皺眉, 張口就道。

晏驕面上一喜, “你見過?是他抓了衛藍嗎?”

“我不喜歡他, 藍藍也不喜歡,”大河嚷道, “不是好人。”

晏驕耐着性子問道:“那是他抓了衛藍?”

誰知大河卻搖搖頭,努力揪着眉頭想了許久, 才在張開的臉上虛虛比劃一下,“年輕。”

“張開比那人年輕?”晏驕反問。

大河有些急了,“不是,壞人年輕!”

是個比張開更年輕, 至少看上去更年輕的人!

晏驕想了下, 又叫人将那幾樣物證拿來給他辨認,然而大河似乎并不在意這些,只是搖頭, 說沒印象。

晏驕嘆了口氣,先把他打發回去休息,又将疑犯可能比張開年輕這唯一一點新線索轉告給龐牧。

“晏姑娘, ”郭仵作戴好了手套,活動下手指, “那咱們開始?”

“開始吧。”

除了顱骨和脊椎之外,張開體表沒有任何其他致命傷,就連開了胸腹腔之後, 也還是維持了這個結論。

晏驕皺着眉頭劃開他的胃,頓時有一股混合着酒臭的複雜臭氣撲面而來,瞬間穿透了單薄的口罩。

“沒怎麽吃正經東西,”她将胃容物舀出,努力分辨着,“少有的幾樣菜葉也跟桌上的菜品一致,但是還沒來得急消化,應該是還在宴席中就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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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已經基本排除張開被人丢下去的可能了:

若是推,必然會有相對平行一點的傷痕,但這顯然并不符合他幾近垂直而死的狀态;

若是抛,想要拉住一個将近一百四十斤的健壯男子,兇手不用力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麽他身上勢必會留下痕跡。但現在,半點痕跡都無。

只是這個胃溶液的顏色?

她聞了下,轉頭對郭仵作道:“你覺不覺得這個味道跟之前我在他指甲縫裏發現的粉末味道有些相似?”

“是嗎?”郭仵作聞言湊上前來,“我聞聞。”

他剛一趴下,白寧就敲門進來,“那個……你們在幹什麽!”

白寧臉上滿是堪稱驚悚的神情。

“啊?”晏驕看了看她,又順着她的視線看回去,“哦,這是從張開胃裏舀出來的。”

白寧本能的後退幾步,喉頭一陣陣發癢,聲音艱澀道:“你們……”

你們想對從死者胃裏拿出來的東西幹什麽啊!

大概是習慣了,晏驕顯然并沒能感受到她的“興奮點”,也不覺得自己眼下的舉動有何不妥,滿臉茫然加自然的說:“就聞聞啊。”

聞……

白寧立刻發出一聲響亮的幹嘔,迅速抱拳,“前頭叫我來問問你們要不要現在吃飯告辭!”

她以生平僅有的超快語速不加停頓的說完,然後便如一抹月下幽魂落荒而逃。

啊,她果然還是只适合出現場!

這輩子她最敬佩的便是沙場征戰的将士們,然後現在第二敬佩的,只怕就是天下的仵作們了!

剩下的晏驕和郭仵作、賈峰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

兩名仵作研究了半天都沒琢磨出來那些灰白色粉末到底是什麽,就很崩潰。

晏驕忍不住抱着腦袋蹲在地上哀嚎起來,“啊啊啊啊啊!”

每當這種時候,她真的就好懷念現代的那些成分分析設備!

監控、化驗、指紋、DNA檢測……那麽多捷徑,那麽多她曾經親自走過無數遍的捷徑,現在全都被堵得死死的,真的太憋屈了。

郭仵作被她的樣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上前安慰道:“術業有專攻,不如咱們請教一回大夫。”

“對啊!”晏驕雙眼一亮,嗖的從地上彈起來,“對對對,我怎麽忘了!”

是啊,他們不行,還有大夫啊!人家常年配藥,這些玩意兒肯定都熟悉的。

兩人等不得,連夜去找了龐牧,又請他砸開饒文舉的房門,踏着星光和月色請來城中名醫辨認。

然後那大夫看着一碗惡臭難當的液體懷疑人生。

大半夜的,你們請我來上刑的吧?

他行醫三十餘載,自問也見過不少難以言述的惡心場面,但跟眼前這個比起來,着實是小巫見大巫了。

好歹人家老大夫也将近六十歲了,十裏八鄉有名的大賢,無人不敬重,此刻卻被熏得滿臉青白搖搖欲墜,龐牧也有些過意不去。

他上前做了個大揖,鄭重道:“人命關天,萬望先生施以援手,小子感激不盡。”

饒文舉一看,也跟着上前說好話。那老大夫的臉色雖然還是跟中毒了似的,但見兩位父母官都這般誠懇,到底和緩許多,也回了一禮。

晏驕貼心的給他上了一碟子酸梅,如同回到現代社會跟別的科室搶號,求爺爺告奶奶請自家先化驗時那樣賠笑道:“勞煩您老給看看,這裏頭是不是帶毒?”

老大夫矜持卻又速度飛快的拈了一顆梅子,倒也不再推辭,仔細辨認起來。

半晌,老大夫搖搖頭,撚着山羊胡子想了半日,道:“不像,似是有些雄黃、白礬……”

他又說了幾樣,晏驕等人已經齊齊喊道:“五石散?!”

這熟悉的配方!

老大夫一怔,點點頭,又略有遲疑道:“有些像,不過裏頭似乎又多了點旁的東西。”

他既嫌棄又好奇的瞟了那碗液體一眼,糾結道:“若是能有幹淨的就好了。”

晏驕立刻跟變魔術似的掏出來一個小紙包,“這兒!”

老大夫:“……”

他幾乎是帶着點氣急敗壞的喊道:“有也不早拿出來!”

老夫,老夫命都沒了半條!

晏驕幹巴巴笑,近乎谄媚的道,“差點忘了,哎也不是,我們還在懷疑這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老大夫表示完全不想聽,只是沒好氣的接過來,細細辨認。

他照例先問了味道,又用了銀針測毒,擰眉思索片刻,竟小心的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到舌尖細細分辨。

周圍一群人都被他的敬業精神吓得不輕,龐牧甚至低聲問饒文舉,“不如再去請個大夫來……”

醫者不自醫,省的這位老先生中毒了沒人救。

不過事實證明,老大夫那是藝高人膽大,他很快帶着幾分興奮的得出結論,“這應當是由五石散演化而來,又加了些旁的東西。”

“老夫早年曾在西南一帶見過一種特殊的藥草,止咳止瀉,頗有陣痛助眠之功效。可後來卻發現,這藥草一旦吃多了便戒不掉,時間久了令人判若兩人,故而如今已經不大用了。”

“罂粟?!”晏驕脫口而出。

“什麽素?”衆人本能的看過來。

晏驕忙打開小本子,在上面飛快的畫起來,“我的家鄉也有一種類似的植物,早先确實是藥用,可後來卻被人做成害的人家破人亡的毒品,如今早就被嚴令禁止,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種。”

醫學相關專業的人多少都被點亮了一點繪畫技能,饒是晏驕不是專業畫手,可因為抓住了罂粟的最顯著特征,老大夫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是,就是這個!”

确認之後,晏驕忙把自己所知道的罂粟的相關危害都說了一遍,并強烈要求龐牧上書,在大祿朝境內盡快鏟除此物。

旁人還在對她描述的可怕情景半信半疑時,龐牧已經感慨道:“這花如此美麗,竟又這般可怕,着實留不得。”

晏驕道:“若有人不信,我們可以做動物實驗,看它們上瘾之後會是何等瘋狂,屆時必然再無反對之聲。”

頓了頓又怒道:“也不知到底是誰這樣歹毒,光一個五石散就夠了,竟還加了罂粟粉!”

次日一早,晏驕正要去前頭吃飯,龐牧就拿着一封信急匆匆找來了。

“昨兒孟徑庭的親筆信,因他不知咱們在方圓縣,直接送去平安縣衙,遲了一夜才轉到這裏。”

晏驕知道他不是一驚一乍的性子,既然這樣失态,必然有大事發生。

果然,信上內容着實叫她吃了一驚:

從上個月開始,孟徑庭就陸續接到報案,只是最初以為不過尋常瑣事,并未放在心上。

可慢慢的,他就發現不對了。

那些人不管是互毆,抑或是莫名其妙一個人發狂,做出許多不合常理的舉動,但都逃不過一個“瘋”字。

也就是說,這些人“發病”時都與平時判若兩人,狀若瘋癫。

他還指望龐牧替自己向朝廷進言呢,自然不敢怠慢,又命人細細的查,然後還真查出點兒東西來。

“大冬天喊熱,”晏驕慢慢念道,“散發赤足、當街脫衣?更有許多喊着要什麽神仙粉?”

她擡頭看向龐牧,“這不正是張開的症狀麽?至于什麽神仙粉的,是不是就是昨兒我們找到的那些?”

龐牧點點頭,“八九不離十,想必那些人已經上瘾了。”

他伸着胳膊指了指信紙下頭,“孟徑庭也算有心,還聯絡附近州府,得知北面的都鹽府也有類似案例,而且時間更早。這倒是跟咱們推測的京城來人對的上。”

“光是已知的,零零碎碎加起來也有三四十號了,更別提還不知道的。對了,孟徑庭粗粗算過了,說今年準備參加縣試的讀書人就占了七成以上。”

“我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場纨绔子弟下三濫之間小範圍流傳的醉生夢死,可現在看來竟不是了。”晏驕心頭一動,“這是針對讀書人的報複行為嗎?”

“很有可能啊。”意外出現的線索讓龐牧長長地吐了口氣,隐約覺得看到希望。

京城來的年輕人,憎惡讀書人,或者根本就是憎惡讀書、憎惡科舉,範圍一下子就小了好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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