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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抓到?怎麽就沒抓到?”
薛永一張老臉暴怒到扭曲, 眼珠子裏都崩出血絲來,猶如厲鬼, 搖曳的燈火下尤為可怖, 哪裏還有半分那日當着龐牧和孟徑庭的面跟李青道歉時的謙順溫和?
他麻利的擡起腿, 将面前垂頭站了一整排的手下挨個踹倒,踹一個罵一句, “沒用,廢物!大事都叫你們耽擱了!”
那些人像是挨打習慣了, 被踹倒之後又立刻手腳并用的爬起來,重新站好,自始至終,表情都麻木的如同木偶人。
薛永挨個打完之後, 微微喘了口氣, 眼神兇狠,“回頭河神發起怒來,你們誰也跑不了!”
聽了這話, 那些人麻木的面孔上終于流露出一絲懼色,“族,族長, 我們知錯了!”
“知道有什麽用!”薛永啐了一口,“區區一個娘兒們帶個丫頭, 難不成長翅膀飛了?辦不成……哼!”
打頭那人本能的回想起往年祭祀時,那些祭品們的慘狀,打從心底裏打了個寒戰, 忙硬着頭皮解釋道:“這幾日城內外舉行燈會,好些周邊城鎮的百姓都來看熱鬧,人多的很……”
他是一位族老的侄子,眼見薛永的表情越發狠厲,不由自主的朝隐藏在黑影中的幾位族老投去求救的眼神。
對方終于動了動,出聲勸和道:“事已至此,就算打死他們也無用,還是想法子的好。”
“有什麽法子好想!”說起這個薛永更來氣。
百十年來,薛家莊上下幾百口人都一起守着一個天大的秘密,也因為這個,他們不僅很少與外界交流,更少有對外通婚的習俗。
這自然是有好處的:薛家莊平安無事的延續至今,人人豐衣足食,家家盆滿缽滿。
可也有壞處,那就是适合産育的女人越來越少,每年誕下的孩童自然更少。
有些個死心眼兒的娘們兒一看生的是女娃,竟有狠心當場掐死的……根本不夠用!
薛永面色陰沉的盯着篝火,腦海中不斷翻滾:
這是祖宗定的規矩,若是連點祭品都準備不好,河神憑什麽賜予榮華富貴?
這幾年莊內都沒有女孩兒降生,巫師親自請示了神明,說是可以用陰年陰月陰時的外族女子屍體代替,可偏偏……一時半刻的,又哪裏去尋另一具?
想到這裏,薛永心中再次湧起怒火,恨不得再踢這幾個不中用的一腳。
連去偷個屍體都能把人驚動了,還能頂什麽用?
“族長,”外頭進來一個人,恭敬道,“薛老三和他大兒子來了。”
薛永面上忽然閃現出一絲陰毒的喜悅,“叫他們進來。”
薛老三是個木讷的中年男子,唯唯諾諾,但他的兒子薛猛卻高高壯壯,顯得很精神。只是這精神的卻有些過了頭。
薛猛剛一進門,便滿臉狂熱的匍匐到族長腳下,虔誠的親吻他的鞋子。
薛永滿意的蹲下去,像拍狗那樣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做得很好。”
薛家莊雖總是需要女子,可男人們卻從瞧不上女子,即便生的娃娃也懶得多瞧一眼,更別提照料,所以薛老三的婆娘多年來才能瞞天過海。
而正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在三天前無意中窺破了生母守住的秘密,并在第一時間報給了族長的兒子……
薛猛用力擡起頭,臉上一片興奮的潮紅,又咬牙切齒道:“那賤人竟敢耽擱族中祭祀,族長大人不必擔心,我這就去替您将她們捉回來!”
薛永滿足的笑了,溫和道:“去吧。”
親生兒子,總比外人更容易發現母親不是嗎?
薛猛果然像得了肉骨頭的狗,當即帶着幾個如他一般狂熱的年輕人去了。薛老三張了張嘴,木讷的臉上隐約閃過一絲遲疑,可到底什麽都沒說。
為了族人,便是婆娘和女兒又如何?
薛老三父子離去之後,幾位族老又與薛永說起河道的事。
“……魚也似乎一年少過一年,巫師說了,要及時拓寬河道……”
“是這個話,就好比人住屋子,河道寬了,魚住的地方多了,想來自然能多多的生崽,咱們也能多多的制香……”
“可李青那厮已經被驚動了,咱們失了先機。”
“可惜那魚只長在那一段。”
“唉,總得多弄些銀子罷。如今仗打完幾年,外頭買個人也貴了許多……”
“早知就該前些年多買幾個小的,養到如今也能生了。”
因如今族中孕齡女子十分稀缺,打從前幾年開始,薛家莊也不得不破例從外地買女人。只是因近幾年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富足,願意賣身又親人死絕了的孤女越來越少,價格麽,也漸漸高漲起來。
薛永聽得心煩意亂。
他不敢怪罪河神,卻有些埋怨祖宗。分明他和族人們盡心侍奉,能做的都做了,可為何魚還是越來越少?
——
督考仇沂州到了,龐牧果然不認識,倒是對方見廖無言竟也在此地很是興奮,兩人相互引經據典的說了許多各自仰慕的話,把一衆人酸的不行。
光是這麽看着,仇沂州也絕對是廖無言一挂的人物:同樣的清瘦儒雅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帶着股文人特有的風流,體內的書香氣簡直要溢出來了。
這麽兩個人坐在一起談史論道……曾有過黑歷史的孟徑庭莫名覺得自己拖後腿了。
“聽聞廖先生随國公爺來平安縣任職,離京前我還想着,也不知有沒有這個緣分去見上一見,如今倒是托了孟知府的福。”仇沂州笑道。
仇沂州是京官兒,雖沒什麽實權,可到底清貴,又是天子近臣,孟徑庭哪裏敢真就認了,當即拱手賠笑,“哪裏哪裏,龐大人與廖先生都是人中之龍,下官才疏學淺,平日裏也時常請教呢。”
仇沂州這次來的目的很單純,就是督考,也懶得理會他話裏話外的機封,直接裝沒聽出來的,又轉過臉去跟廖無言說話。
“當年先生執意随定國公離京,先生失落的很,此次得知我前來都昌府,還唠叨許久,叫我若有機會得見先生,還要再勸一勸呢。”仇沂州誠懇道,“先生果然不願去西城書院做個院長麽?”
西城書院位于京城西郊,乃是天下頭一座書院,又背靠天子朝廷,實力雄厚,朝中怕不有泰半朝臣曾在那裏就就讀,民間也有“不入西城,不進朝廷”的話。
而仇沂州口中的先生是聞名天下的大儒,德高望重為人謙和,從二十年前便擔任西城書院的院長至今,對廖無言極其欣賞,早年就有退位讓賢的意思。
“寂才疏學淺,難當大任。”廖無言幹脆利落的推了。
在下首陪坐的晏驕這才知道廖先生字寂。
她在心中默默數了數:龐牧字天闊,圖磬字雅音,廖無言字寂,比較熟的人裏頭似乎只有齊遠的字她還不知道。
想到這裏,她偷偷問了身旁的白寧。
“你還不知道啊?”白寧微微吃驚道,“他的字還是先生幫忙起的呢,仲雲,好聽吧?”
齊遠身世孤苦,龐牧又不大擅長這個,所以當時年紀最大最沉穩的廖無言就代勞了。
仲雲,還真是挺好聽的,而且頗附和齊遠悠然跳脫的性子。
晏驕下意識看向龐牧身後站着的齊遠,心道這家夥平時看着就是個逗比,自己也總是跟龐牧和廖先生一起喊他老齊,要麽就直呼其名,沒想到人家的字正經文雅又好聽。
她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呢,齊遠已經先一步察覺後看過來,熟練地龇牙咧嘴挑眉。
晏驕不忍直視的別開臉,心想這果然還是個逗比吧?
衆人正在說話時,一個衙役就進來通報,“大人,外面有人當衆強搶婦女呢!”
孟徑庭瞬間被衆人射過來的視線看的頭皮發麻,腦袋裏嗡的一聲,簡直要當場哭出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仇沂州和龐牧都在呢,他轄下就鬧出來青天白日強搶婦女的事兒……
所謂惱羞成怒就是這麽回事兒,孟徑庭連起身的動作都顯得氣勢滾滾,趕到現場時怒氣都快化作實質了。
哪怕龐牧和仇沂州幾人都避嫌沒跟來,可,可人家已經知道了啊!要是自己處理不好……
孟徑庭拒絕聯想。
他見前頭亂糟糟的,人堆兒裏果然一個女人摟着孩子鬼哭狼嚎,旁邊幾個青壯一邊推搡圍觀百姓,一邊大力撕扯,并未因“知府大人到”的警告聲而有所收斂,不由越發火冒三丈,“大膽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父女,真當本官是死人,律法是擺設嗎?”
百姓們見父母官來了,都歡欣鼓舞,越加賣力的阻攔。
若非方才有人看見不對吆喝起來,只怕這娘兒倆早就給人拖走啦!
“來啊,将這些個膽大包天的賊子給本官拿下!”孟徑庭喝道。
簡直是一群混賬,偏挑在這個檔口惹事,不拿你們殺雞儆猴都對不起這身官服!
領頭那人聞聲看過來,赫然就是薛猛。
他滿面漲紫,兩只眼睛裏滿是赤紅血絲,瘋狂的模樣如同惡鬼,只将附近百姓都吓得往後退去。
“這瘋女人是我娘,她如今發起瘋來,要偷了我妹子出來賣!”薛猛大聲嚷道,“難不成大人也要阻攔這家務事麽?”
孟徑庭眉頭一皺,下意識看向那不斷掙紮的女子,見她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瘋癫一般又踢又撕又咬,實在不像個神志正常的,“你說她是你娘,可口說無憑,難以服衆,本官不可能就此放你等離去。”
“有憑證!”薛猛身後一人喊道,“戶籍簿子上寫的明明白白,我們進城都随身帶着哩!大人不信盡可以去查驗!”
說完,果然從懷中掏出身份文書。
他們這樣大方坦蕩,不光百姓們以為自己勸錯了,就連孟徑庭也遲疑起來。
莫非,真是個女瘋子?
然而就在此刻,那女子似乎也看出孟徑庭心生退意,急得不得了,竟狠狠一口将抓住自己的人咬出血,身體裏迸發出驚人的力氣,連滾帶爬往這邊撲來,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大人,民婦冤枉!民婦沒有瘋!是這些人瘋了,他們要抓民婦的女兒去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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