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相依為命

陸滢捧着她的小烏龜回了家，她覺得自己得向姑姑炫耀一番。

只是回到家的時候陸滢發現了有些不對勁，她們家門口為什麽會有男人的鞋子？雖然有段時間沒回家，可是這個不大的家裏有什麽沒有什麽，陸滢都記得特別清楚。還有，廚房裏那邊怎麽會有男人的聲音？

“姑……”後面的那個“姑”字卡在了嗓子眼裏，陸滢看着從廚房裏出來的男人，她連忙退後了兩步出了門。

擡頭看着門上貼着的春聯，那還是自己貼上的呢，是她家沒錯，而且她手裏的鑰匙不可能打開別人家的門呀。

“你就是滢滢吧，采芸……”男人胖胖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你姑姑跟我提起你了。”

陸滢露出拘謹的笑容，她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口的姑姑。

“滢滢你怎麽忽然間回來了，放假了嗎？”陸采芸用圍裙擦了下手，她意識到陸滢站在門口的原因，連忙介紹，“這是你陳叔叔。”

“陳叔叔好。”陸滢很是乖巧地喊了聲，一如她姑姑期待的那樣。只是她覺得嘴裏頭澀澀的，好像有什麽東西是自己再也不能擁有的了。

“哎哎……”陳建華笑了起來，他知道采芸最是重視這個侄女，要是陸滢同意了，基本上他們的婚事就能定下來了。

“老陳，你幫滢滢倒杯水，水壺裏的水是冷好了的。”陸采芸回廚房盯着，聲音遙遙傳來。陸滢剛想要說不用那麽麻煩，她自己來就行，陳建華已經付諸行動，他動作熟稔，好像知道這個家裏什麽物事在什麽地方一樣。陸滢看着，忽然間覺得好像這不是自己家了。

“謝謝。”她想要接水杯，可是發現自己手裏還捧着玻璃缸，陸滢連忙把她的小烏龜放下了。

“這是你養的小烏龜呀，長得挺快的。”陳建華搓了搓手，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陸滢本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和這麽個半大的孩子交流。

“嗯。”陸滢惜字如金，她不知道該怎麽說說什麽，索性就是拿出在賽場上的那态度。不過小烏龜的确是長得挺快的，從開始養到現在，都長了一圈了，從烏龜殼上一眼就是能看出來，陸滢笑了笑，捧着手裏的涼白開幹坐着。

“老陳，你過來看一下，我覺得這排骨是好了的。”

陸滢聽到這聲音低下了頭，平日裏都是姑姑喊她去嘗一嘗菜或者湯怎麽樣了的，這樣也能騙她多吃點飯。所以現在，姑姑也不打算要她了嗎？

她低着頭看着水缸裏的小烏龜，大概是剛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小烏龜趴在玻璃缸上伸頭看，一點都不像是縮頭烏龜的樣子。眼淚啪的一下子掉在了玻璃缸裏，小烏龜立馬縮起了腦袋。

開飯前，陳建華走了，“單位裏還有事情，我得去處理一下。”

這擺明了是借口，這年頭手機還并不普及，陳建華也不是一個電話喊回去的。而且這天都黑了陳建華才想起來單位有事情，騙誰呢？

陸采芸送他出去，陸滢盯着挂在牆上的挂鐘。

兩分十八秒，從姑姑出門送陳建華出門到她回來，一共是兩分十八秒。

“你陳叔叔最拿手的排骨玉米湯，味道挺好的，多吃點。”陸采芸給侄女盛飯。

“姑姑你要結婚了嗎？”陸滢接過了碗，直直看着她姑姑。

她不傻，又不是看不出來。只是總覺得心裏頭不舒服，大概是姑侄倆相依為命太久了，她已經習慣性的依賴着她姑姑，所以不想要其他人來插足她們的生活。

陸采芸站在那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晚飯其實做的挺豐盛的，排骨炖玉米色香味俱全，可是陸滢一口都沒吃，她固執地只吃了幾口菜就是回她的小房間去了。

姑侄倆住的房子很小，還是當初陸采芸的單位分下來的，四十多平的房子裏除掉客廳和廚房，倆人的卧室也就是能放一張床和一個衣櫃而已。

陸滢把小烏龜放在了床頭，玻璃缸裏的小東西在水裏面四處張望，似乎在打量自己的新家。

“小烏龜，要是姑姑結婚了，我可能就沒家了。”陸滢從小的時候就是聽到過這話，小時候不懂事，隊友還有學校裏的同學都會說。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孤兒，可是她一直不這麽覺得有什麽，姑姑疼她，陸滢也不覺得自己比那些有爸爸媽媽的孩子差到哪裏去。

“可要是姑姑結婚了，不管是陳叔叔住到這裏來還是姑姑住到陳叔叔家裏去，我都沒家了的。”陸滢趴在床上跟她的小烏龜說悄悄話，“我知道的，從小到大，都有人說我耽誤了姑姑，要是沒有我的話，姑姑早就……”

敲門聲讓陸滢驀然噤聲，連忙從床上彈了起來，陸采芸端着水果進了來，“飯都沒吃多少，小金剛呀你，不餓嗎？”

蘋果已經切成了塊，這樣一小塊一小塊的顯得分量少，陸滢也能多吃點。

陸采芸端着盤子，自己也吃了塊，“給你的小烏龜起名字了嗎？”

陸滢搖了搖頭，“我還沒想好。”其實她想了好幾個名字，可是都沒拿定主意，本來是打算讓姑姑幫自己拿主意的，可是回家來後，一切都打亂了她原本的計劃。

陸采芸捏了塊蘋果吃，“那你想給它起什麽名字？”想起侄女之前養的小動物，陸采芸忍不住笑了起來，“是小黃毛還是小灰孩？哦，這個有點綠，叫綠毛好了。”

“才不是。”陸滢連忙搖頭，“我在想叫它漫漫好不好，你看它爬的多慢呀。”名字裏有水，和她一樣，多好。

陸采芸摸了摸侄女的頭，“你養的小動物，你喜歡就好。”她一手養大的孩子，還能不知道陸滢的心思，“不喜歡你陳叔叔？”

陸滢驟然聽到這話愣了下，她連忙搖頭想要否認，可是看到她姑姑的神色，到底還是心虛，“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早就習慣了姑侄倆相依為命，她不覺得她們的生活需要什麽男人的參與。

陸滢想起來，她連忙把自己這次打比賽掙來的錢都拿了出來，“姑姑，我可以掙錢了，就算是将來你老了，咱們住在一起。我也能養着你的，咱不要陳叔叔好不好？”

陸滢覺得自己自私透了，可是她從小到大就這麽一個親人，她不想要姑姑被人搶走了，那樣她就真的成了孤兒了。

她拿下了韓國公開賽的女單亞軍和女雙冠軍，除了交給隊裏的錢以外，剩下的錢她都拿回來了，就像是之前一樣。她掙了的錢都給她姑姑，自己在隊裏也花不了什麽錢。

陸采芸看着哭成了淚人的孩子，她有些心酸，練球那麽辛苦這孩子都沒哭過，如今為了這事哭了起來，她是得多害怕呀。

“都大姑娘了，別哭了。”伸手給陸滢抹去了眼淚，陸采芸取笑她，“讓人看見，丢不丢人呀。”

陸滢想要忍住不哭，可越是想要忍住眼淚就越是往外流，她根本控制不住。

“傻孩子，就算是我不結婚，将來過幾年，你也得結婚的，淨說胡話。”陸采芸笑了笑，一轉眼陸滢都那麽大了，當初自己養着的小丫頭如今會掙錢了，而且掙得還比自己多。

這一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陸采芸覺得自己真的老了。可是看到陸滢，她又覺得自己還年輕，大概是因為陸滢像極了她年輕的時候，一樣的鑽牛角尖，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那我也不結婚，陪着姑姑。”陸滢哭兮兮的，可憐巴巴的。

陸采芸哭笑不得，“那怎麽成？将來我要是死了，怎麽有臉去見你爸媽？”

“我不……”

“好了。”陸采芸站起身來，“沒什麽陳叔叔李叔叔了，咱們姑侄倆過日子，攢錢買房子，快把你的錢收起來，明天我還要上班，你把錢存起來去，沒忘了密碼吧？”

陸滢搖頭，“沒。”存折在她姑姑床墊下面放着，密碼是她們姑侄倆的生日，她記得很清楚。

“好了，把這些蘋果吃完再睡覺。”

“那我吃完了，是不是姑姑你還要我？”沒等陸采芸回答，陸滢搶過了水果盤，她嘴裏塞着的蘋果太多，兩個小腮幫都鼓了起來，像是小倉鼠。

陸采芸哭笑不得地搖頭走了，她怎麽會不明白這孩子的心思，當初她哥結婚的時候她不也是覺得疼愛自己的哥哥要被人搶走了，即便是爸媽說嫂子會對自己很好，可是陸采芸不相信。

而事實證明的确如她想的那樣，結了婚的哥哥更多的是把關心留給了嫂子，甚至于最後也是為了救嫂子才……

九月的天還帶着點悶熱，陸采芸臉上涼涼的，她伸手抹去了那眼淚。

既然自己當初選擇了陸滢，選擇了和侄女相依為命，那就再沒有別的選擇了。老陳是個好人，可是自己卻注定了只能當一個好姑姑，而不是一個好的妻子。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陸滢咽下了最後一口蘋果，她看着兩個小綠豆眼盯着自己的小烏龜，聲音有些摸不着調，“漫漫，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回答她的是小烏龜轉身游走，留下陸滢一個人坐在那裏。

……

陸采芸一大早就是起來做飯，今天是周五，她還要去上班，“滢滢，飯我給你留好了，記得吃完，中午的時候要是我不回來，你自己買點吃的。”

她也是沒辦法，陸滢就是挑食不喜歡吃飯，她又不能天天盯着。

就像是單位領導說的——只能靠自覺。可是這孩子練球的時候挺自覺的，吃飯？把她那些鬼主意收起來陸采芸就謝天謝地了。

“我知道了。”陸滢穿着睡衣就跑了出來，“姑姑，中午我做飯，你可以回家來吃飯的。”早飯是白米粥和自家腌制的小鹹菜，陸滢還是挺喜歡吃的，雖然沒怎麽有營養。

“不用了。”陸采芸換鞋子出門，“我得去找你陳叔叔。”看到陸滢臉上笑意僵硬，陸采芸怔了下，她三兩步走了過來，摸了摸侄女的臉蛋，“我總得把事情說清楚，不能耽誤了人家。好好在家歇兩天，星期天我陪你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