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學會長大

陸滢怔怔地看着離開的姑姑，白米粥一點味道都沒有，她放下了碗筷，坐在那裏發呆。

今天有奧運會的開幕式，可那都是傍晚時候的事情了。有些比賽前天就開始了，不過乒乓球的賽事後天才正式開始，那才是她關注的重點。

現在，陸滢要做的就是做家務。

她從小就是喜歡跟她姑姑學做家務，因為她越懂事，她姑姑就越是省心。小孩子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對親人的關心，而不是為了得到樓裏阿姨奶奶們的誇獎。

陸滢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向來愛幹淨的姑姑竟然弄得家裏積了灰塵，她拿着抹布正擦得起勁，外面有人敲門。

陸滢連忙穿上鞋去開門，看到來人是陳建華的時候她愣在了那裏，連招呼都忘了打，“我姑姑不在家。”

“我知道，我是來找你的。”陳建華臉上的笑意讓陸滢一時間沒那麽警惕，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陳建華已經進去了。

陸滢把抹布丢在一旁，洗了手給陳建華倒水，這是家裏來了客人的規矩。

“你姑姑把你教的很好。”陳建華笑了笑，“能跟你聊聊嗎？”

陸滢又把抹布拿起來擦桌子，她不知道自己跟陳建華之間有什麽好聊的，而且也并不熟悉，出于最基本的禮貌，她還是開口，“您說，我聽着。”

陳建華覺得挺有意思的，采芸說這孩子性格好，其實那是因為當姑姑的偏聽則暗，下意識地忽略了陸滢性格中的一些不好的因素。

陸滢并不是那麽的好接觸，就像是現在，陸滢把不喜歡寫在了臉上，和昨天一模一樣。

“昨天我單位裏其實沒有什麽事情，我也看得出來你不怎麽喜歡我，你姑姑送我下樓的時候沒開口，可是她的意思我也明白。”看着終于不再動來動去的人，陳建華笑了笑，“不耽誤你多長時間，要不你也坐下，咱們好好說說，行嗎？”

陸滢猶豫了下，終于丢開了手裏的抹布，拿出了個馬紮坐在陳建華對面，隔着一張桌子跟他對峙一樣。

“我和你姑姑認識也是單位裏撮合的，這也有小半年了，不過你姑姑一直沒敢告訴你，就怕你受不了。”陳建華自己也覺得好笑，都進入二十一世紀了，他們又不是校園裏的高中生，可還是偷偷摸摸的像是見不得人似的。不過他也尊重陸采芸的意見，畢竟從傳統來看，結婚并不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是牽扯着兩個家庭。采芸這邊的親人也就陸滢這個侄女了，得到陸滢的同意和祝福對她而言很重要。畢竟，陸滢身上系着的是她這過去十多年的生活。

“不過我覺得你現在也受不了，覺得我搶走了你姑姑對嗎？”

陸滢看着對面坐着的男人，陳建華和教練不一樣，她從進入體校開始一共經歷了三個教練，訓練場上三個教練從來都是嚴肅的，和賽場下的和和氣氣很不一樣。陳建華一直都和和氣氣的，大概是長了一張胖乎乎的臉的緣故，更顯得好說話，就連昨天走的時候還笑眯眯的跟自己說再見。

“難道不是嗎？”陸滢終于開口，聲音中帶着點委屈。

“為什麽會這麽覺得？我沒有孩子，你姑姑就你自己，說是侄女，可是跟女兒沒什麽差別。要是将來我們結了婚，那你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得到的也是雙倍的疼愛，不是嗎？”

陸滢坐在那裏掰自己的手指，不說話，陳建華看她這個模樣笑了笑，他也不着急，“我沒有孩子，可是我覺得天底下的父母大多都是疼愛自己的孩子的，想要把最好的都給孩子，你姑姑就是，她把最好的時間都給了你。”

看着驟然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陸滢，陳建華擺了擺手，“我并不是指責你，這是你姑姑的選擇，別人沒什麽立場來指責，我也一樣。再說了，要是當年她結婚了，現在哪還有我什麽事呀？”

陳建華這話讓陸滢放松了警惕，弓着腰蓄勢待發的貓咪一下子又是到了太陽底下，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我姑姑那麽好，你碰見那是你運氣。”她語氣裏帶着幾分驕傲，這讓陳建華覺得熟悉，因為陸采芸誇陸滢的時候也都是這語氣，這腔調，很相像的姑侄倆。

“是，所以即便是你不同意，我也得為自己争取一下，愛情，不單單是你們年輕人的專利不是？”陳建華笑着說道，陸滢已經沒有剛才那樣警惕了，這也是好事情。

“當然，你們年輕人會說：你們都這把年紀的人了，哪來的什麽愛情呀，更多的就是搭夥過日子。”

“可是我也能照顧姑姑，我們都習慣了的。”陸滢覺得她要被陳建華繞進去了，她得反駁堅定立場。只是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動搖，緊緊拿着水杯才讓她有些安全感。

“是，你們相依為命十多年，是早就習慣了的。可習慣有好的有壞的，我知道你能照顧你姑姑，你很聽話，又是勤快，是最省心不過的好孩子，可是陸滢，你知道嗎？就在前不久，你集訓的時候，你姑姑動了手術。”

陸滢手裏的水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玻璃杯一下子就碎了，還有點熱的水一下子迸濺到她腳背上，“姑姑她什麽時候動的手術，什麽病？”她竟然一點點都不知道，明明她有給姑姑打電話的，可是她……她竟然一點點都沒察覺出來。

“是個小手術，現在不礙事了。”陳建華覺得自己有點殘忍，可是陸滢十九歲了，也不小了，不能再像是小時候那樣去思考問題，她得面對現實。

“你看，你姑姑生病了手術了你都不知道，你長年在隊裏訓練出去打比賽，不說一年到頭了，你一周能回家幾次？你不回家的時候，你姑姑一個人在家，你就不擔心嗎？萬一出了點什麽事情怎麽辦？”

陳建華就像是一個醫生，一點點揭開了那一層層皮肉，直戳病竈。

陸滢伸手想要去把地上破碎的玻璃杯撿起來，陳建華看着她恍惚的模樣有點驚，連忙攔住了她，“運動員最重要的就是這雙手，你難道想要你姑姑擔心？”

陸滢有些迷茫，她以為自己能夠跟姑姑相依為命過下去，可是好像事實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樣。是她想的太簡單太自以為是了嗎？

“姑姑為什麽不跟我說呢？”她看着地上的玻璃碴，總覺得一些自己以為的事實就像是這玻璃杯似的碎了一地。

為什麽不說呢，這個答案其實陸滢知道的，不過是因為陸采芸擔心影響陸滢罷了。

可是陳建華卻覺得，這姑侄倆真的很像，語氣性格甚至一些想法。

一方面是陸滢不想要外人介入她們姑侄的生活，而另一方面陸采芸似乎也并不想要改變這種狀況，她可能意識到了陸滢的獨占欲卻沒有采取任何的措施，又或者她對陸滢的這種心理沒有察覺到所以就不曾進行梳理。

可是陸滢的運動壽命能有幾年？她總有一天要離開國家隊回到社會上的，到那時候這樣賽場外心理不成熟的陸滢如何去面對社會？

陳建華嘆了口氣，“我話說的多了些，只是你總得學會長大呀。”他拿起一旁的掃帚和簸箕把碎玻璃碴弄到了垃圾桶裏，然後拖了那一片地，确定地上沒玻璃碴了這才放心。

陳建華看着坐在那裏的陸滢嘆了口氣，他對陸滢說這些話也許有點重了，原本就無親無故的，說了這些話更是有可能徹底斷了自己和陸采芸過日子的可能，可是他大概是為人師久了，一時間沒能忍住。

“我說這麽多也有一些私心，不過陸滢你也不小了，我想有些事情你也好好思考下。”

陸滢看着要走的人忽然間喊住了他，“陳叔叔，姑姑說今天中午要去找你。”

陳建華站在門口怔了下，找他，自然不是為了商量婚事，只怕是為了跟自己說清楚吧。他了然卻又感傷，“我知道了。”

“她是因為我昨天晚上說不喜歡你所以才打算去找你的。”陸滢追了出去，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陳建華，她擡起頭，很是認真地問陳建華，“那要是你們結婚了，你能照顧好姑姑嗎？”

陸滢覺得自己問這問題的時候心都是碎的，可是她沒得選擇。她不可能現在退役回到家裏，她姑姑不會同意，而且她現在退役了的話能做什麽？她小學都沒讀完，在隊裏雖然也有學習，可是都學了些什麽呢？難不成要姑姑養她？

好像排除了所有可能性，現在就剩下這一個選擇了。畢竟，她沒辦法一直陪着姑姑。

至于，會不會像是陳叔叔說的，自己不會失去姑姑，反倒會多了一個疼自己的人，陸滢沒有去想那些。

陳建華看着那一雙眼睛，格外的清澈卻又是堅毅，他笑了笑，“會的，我會好好照顧她的，還有你。”

有沒有自己無所謂，陸滢松了口氣，“那中午我去找姑姑，我跟她一塊過去。”她得表明自己的态度，這樣才能讓姑姑放心。

雖然她現在依舊是還沒辦法完全接受這麽個人進入她們姑侄倆的生活，可是就像是陳叔叔說的，她總得學會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