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自殘症候群患者(3)

江馥兼任工會主席,有獨立辦公室,這讓白九川說一些話方便很多。

“砰、砰、砰。”

“老師好。”

“進。”

白九川推門進去,江馥正在書案邊批改卷紙。

“九川?”

老太太從白花黑點的試卷裏擡起頭,三角眼透過金絲老花鏡驚訝看向白九川,“你怎麽過來了?不是正考試麽?”

高三開啓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模式,小考監考老師索性由班長代勞。

“老師”白九川半垂着頭,答非所問,“中午我看容淵站在天臺,好像是有往下跳的意思。”她忽然擡起頭,眸子裏還殘留着恐懼,“我拉住了他。”

江馥心一突。容淵這孩子一直是他們班的問題分子,他被其他孩子排擠她也知道,說了幾次,到底是自己品行有問題,再說,不過是小打小鬧,她也無能為力。總不能因為這個在高三這麽緊要的關頭總訓斥學生吧。真沒想到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這要是真跳下去了可就是教學事故。她的教育生涯絕不能有這樣的污點。

“他現在怎麽樣了?”

“後來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

左右是不會回去教室安心答卷紙。

将紅筆夾在訂起來厚厚一摞卷紙的中縫,江馥拿下老花鏡,用手捏捏鼻梁,心裏不上不下“他老這樣也不是個事。”

“要不,讓他和柳峰換個座。我也好照看幫助容淵。”

柳峰是白九川的現任同桌,班支書,年組千年老二,老大是白九川。

江馥搖頭。且不說白九川這麽個乖巧孩子能不能照看到容淵那個混不吝,也不說容淵能不能一天給這孩子惹哭八次,就是白書·記得到消息,她給他女兒換了這麽個同桌,學校領導和她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有義務。”

“未婚夫?”

白九川堅定點頭,“娃娃親,高考之後就正式訂婚。之前不說是覺得沒必要說,現在”她苦笑,“不說怕就來不及了。”

江馥心中泛計較,“這事我再考慮考慮,你先回去考試吧。”

“好。”

江馥此人長袖善舞,她給她起了一個必須重視的頭,她就定會好好将事情問清楚辦妥。白書遠念舊情,會向容淵說話。江馥一旦得了白書遠的指示,至少會在班裏真正用力度整改一次,排擠現象就會大大改善。這個世界雖沒有王權專制,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卻是通用。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教室後門的垃圾桶前是容淵的木桌,整個班級裏唯一一個沒有藍布桌蒙的木桌,孤零零的木桌。從後門進去,往木桌裏彎腰探頭,布滿了一本本書的碎屑,書桌上被刻着各種下流惡毒的話,冷冽目光掃過教室裏一圈埋頭作答的學子,白九川的手拄在書桌旁被鋸瘸了一條腿的椅子上。

自以為行俠仗義懲惡揚善,殊不知自己才是最大的惡人。不懂如何做人,父母教不會,就讓她來教。

白九川與白書遠詳談一夜,其中白九川掉了幾滴鱷魚眼淚,其後班上近半數同學家長,有工作的沒了工作,有公司的丢了單子。湊巧這些人在一個圈子裏混,有一個通過渠道得消息,說是孩子在學校欺負了不該欺負的人才遭此橫禍,于是第二夜,這近半數同學盡吃了一頓竹筍炒肉,第三天都是一瘸一拐來的學校。各自書包裏揣着各自的禮物。

一切如白九川所料,除了那該收禮物的人。從前再不濟早上也會來露一面,這兩天他幹脆直接不來了。

“九川。”白雅楠背着個水粉書包蹦蹦跳跳跟在她的身側,後頭長長的馬尾辮一甩一甩,“你晚上要來我家寫作業麽?我媽可想你了,你小時候她還抱過你。”

白九川不願意搭理她,換個方向走。她追過來。再換,再追過來。快出大門時白九川腳步停住,臉色沉下,冷淡目光掃到白雅楠身上,讓她瞬間閉嘴。身後白雅楠壓抑的啜泣,與人流之中對她冷漠背影的痛斥責罵越來越遠。

藍羽網吧。

容淵現在沒有地方住,能長待的顯而易見只有網吧。翻遍學校周圍,這是最後一間,也是質量最差的一間。

汗味泡面味腳臭味充斥的空間,少女明亮璀璨的眸子不斷地在麻木不仁的各排機器前逡巡,終于在角落發現一個不斷吞雲吐霧的人。

地上一堆煙頭,容淵的食指和中指正夾着一根無名煙往嘴裏送,薄唇一吸,吐出一口煙圈。桃花眸半眯着,像只慵懶的老貓,可他才十八歲。他面前的機器黑着屏幕,相應的價格也是別的機位一半。從隔壁機子散過來暗沉的光将他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白九川上前,将他手裏的煙頭搶下來,他倚在椅背上沒有反抗,吐出一串白色皖霧正好噴到白九川的臉上,白九川側過頭避開這嗆人的東西,還是被刺激地咳了幾聲,容淵在椅子上沒心沒肺地笑。

打量着手裏奪過來的東西,白九川聞了聞,煙草味倒不難聞,只是根據腦海信息,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學着容淵的手勢,欲将那東西放到唇上,被一只纖瘦的手攔住。

容淵将那煙頭奪回去,丢到地上,布鞋壓到上面碾一碾,幾秒鐘的功夫,黯然火光完全寂滅。

“這不是你該碰的東西。”懶洋洋的嗓音十分沙啞,他乜着白九川,“來這兒幹什麽。這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裏有你。”

他挑眉,拽住白九川的手,将軟綿綿的人一把拉進懷裏。少女乖順地坐在他的大腿上,感受着清新的鮮活氣息,給自己身上的腐朽也吹散了些。他抱緊她纖細的腰,埋頭在她的肩窩,蹭了蹭,“我困了。”

白九川掙紮着,他非但沒有松動,還将胳膊箍得更緊。無奈,她在他的耳邊輕輕吐着熱氣,“我的書包拿下來,你會更舒服一點。”

親眼見着那耳垂一點點熟到糜·爛,他那句嫌棄十足的“麻煩!”便一點也沒有力度。

書包被他随手扔到桌上,白九川當了整整五個小時的抱枕。得虧一早将手機放在上衣的口袋裏能及時給白書遠說明情況報平安,否則a市這一會兒已經被翻個底朝天。

“醒了?”白九川習慣性地揉上他的腦袋,被他一巴掌拍開,清脆的響聲讓兩人都愣了愣。

“我”他抓抓頭發,皺眉怒斥“別動手動腳。”

他已經很久沒洗頭了,這種窘迫讓他煩躁,他推開白九川,“趕緊走!”

“天黑了。”

容淵從褲子兜裏摸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根,夾在手上。

“我害怕。而且煙味不好聞。”

容淵拿打火機的左手頓住,諷笑道:“害怕就趕緊回家。都說了,你不該來這裏。”

他低着頭,叼着香煙,打火機打了好幾次才點燃那根煙,故意吸了一大口,吐出的煙霧将他整個人罩在後頭看不清表情,只能聽見他不正經的語氣,“想男人也別在這兒找。那什麽,哎,就你旁邊那個就挺好。”

“柳峰?”

“管你找誰。”

看出他的心思,白九川斂容,在轉身拿了包就走等他來追還是苦心孤詣哄孩子之間搖擺不定。

容淵三口兩口将煙吸完,又點上一根。猩紅的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白九川嘆口氣,彎腰,再次輕而易舉将他手上的煙奪下來。

桃花眼玩世不恭地望着她,光芒流轉,透過這樣堅硬的外殼,白九川一眼望見他柔軟而懦弱的裏芯。

“我還能找誰。”她主動吻上容淵,眼見着他要活生生被自己憋死了,才松口,看着他帶了水光的眼睛,“張嘴。”

“不。”

還不是張嘴了。

白九川好笑地捏一捏他的臉蛋,他瘦得很,臉上也沒多少肉,顯得整個人更加精神刻薄。

“送我回家。”

容淵撇過頭,半晌,挫敗地站起來,将書包背到自己身上,“快走。”

白家在偏僻外環。夜路漆黑,下了公車還得走十多分鐘的路程。容淵牽着白九川的手,走在她的左前方,身上淡淡的煙草味讓被小白蓮保護的女皇內心升起股特別的滋味,一閃即逝,捉不住頭尾。

她用手指撓了撓容淵的手心,少年回過頭,夜幕中也能看出他飛上紅霞的臉頰,“別鬧!”

這裏不安全,得快點走。

怕不谙世事的乖乖女不聽,他想給她講一些新聞報導過的事,又怕吓到她,張了張嘴,還是閉上,只是一只手更緊地牽住她,一只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帶着她更快地往前走。

少女發間的馨香經由夜色發酵,一直繞到高她半頭的少年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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