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容廠花風華絕代(3)
門樓高大,灰瓦白牆,氣派而壓抑的外門上頭提四玄字,東緝事廠。門下難得有一鮮亮顏色,粉色羅裙在飒飒風裏起舞。
童瑾仍一派溫柔,右手提着熟悉的墨色食盒,腫着眼泡,往這個方向不住探望。容淵走近,看她快步奔來的擔憂目光心有觸動,訓斥的話在嘴邊繞了圈咽下。
“你不該來。”
童升定已将利弊與她講清,何必因他惹禍上身。
“我擔心你。”小姑娘瞬間眼淚汪汪,手裏的食盒欲遞不遞,看着容淵的眼裏盡是癡迷,“知道你會來東廠,特地過來見你一面。”
容淵心一軟,主動接過沉甸甸的食盒,“給我的?”
她含情脈脈“你最喜歡的槐葉糕。”
當年他被關在冷清別苑,夥食盡是剩飯馊食。很長一段時間,是小姑娘的槐葉糕救他一命。容淵的心腸更軟,想起太子,又不得不狠下心,冷言道:“下不為例。咱們沒緣分——”
話未完,他被人攔腰抱住。童瑾整個人撲到他的懷裏。童瑾與白九川不同。白九川一向是強勢的,就連抱人也有股霸氣側漏的味道。童瑾更小鳥依人,好像容淵就是她的全部。從沒與女子這樣近過的容淵身子僵硬。
“啪,啪,啪。”
拍手聲從後頭傳來。
“一大早就有一處好戲”白九川冷笑着,“孤甚歡喜。”
容淵從容不迫給童瑾扯下來,轉身,下意識将小姑娘護在身後。“殿下。”
白九川目光落在他身後的人。
“若孤未記錯,今兒童瑾該在藏書閣當值。”
藏書閣這活清閑又富貴,是容淵特地給童瑾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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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與姐妹換了值。”
白九川走過去,一把将容淵從她前邊拽過來,在童瑾慌亂恐懼被吓到得小白兔一樣的姿态中冷漠道:“藏書閣女官童瑾渎職,兼之頂撞太子,降為東宮灑掃宮女。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餘光中容淵給童瑾使了個眼色,原本心緒難平的小白兔紅着眼睛,委屈地應了。
白九川嗤一聲,将容淵手裏食盒打落在地,食盒四分五裂,雪白糕點在泥土上打滾沾染灰塵,她在童瑾的眼前,将比她微高的人的頭顱拉下,唇貼上他冰涼的唇,輾轉摩擦,勉強生出熱度。
容淵專注地任她施為。
為了童瑾。
耳邊傳來抽抽搭搭的咽嗚,白九川循聲一望,小白兔這樣就哭了。
“呵。”棒打鴛鴦的惡人箍住男主角的腰,将伊人良配搶進東廠。木門砰地踢上,憑着記憶,在一路小太監瑟瑟發抖的窺探下,輕車熟路進到容淵書房。
她将門重重關上,看着容淵愁眉不展的模樣輕笑,“想着她呢?”
容淵斂容垂眼,“奴才再不會單獨見她。”
白九川深深望他。
現在不是時候。不能說出真相,容淵也不會信。也不能動童瑾打草驚蛇。她得慢慢來,一擊斃命。
“容督主最好說到做到。”她走到書案前,給自己倒杯涼茶,冰涼的茶水滑過五髒六腑,澆滅她體內已經影響到理智的不正常憤怒。“童瑾那丫頭長得好,雖說孤看不上,東宮那麽多娶不上正經媳婦的公公也可憐吶。”
容淵垂下的眸光一冷。
“當然。”
兩天沒來東廠,案上伏的東西已經堆了一堆。見白九川悠悠閑閑在椅子上坐下不像要走的意思,容淵走到案前,執筆看着一卷卷的紙,時不時作出批語。
東廠主管情報。東邊的藩王西邊的将軍,有屁大點事都會報上來作為異動,工作量不可謂不大。看到午時,那案上的東西才消去一個山尖。
容淵漸漸看入化境,連對面人輕手輕腳出去又回來一道都沒察覺。再拿起一宗,一只素白的手帶着銀紅廣袖從對面橫過來,按下他的手。
無所事事的太子理直氣壯道:“孤餓,随孤去用膳。”
容淵瞅着案上紙堆砌成的粗壯山腳與山腰揉揉鼻根,張口,白九川冷硬道:“容督主不會想讓孤自己去用膳罷。”
“怎麽會,”他笑了笑,起身,“殿下想去哪兒吃。”
“孤派人傳了宮裏的菜,在這兒吃就好。”
白九川的目光投向書房裏頭簡陋休息室。
一刻鐘後,勉強吃了幾粒米的白九川放箸,望着細嚼慢咽的容淵發呆。
容淵啃青菜的速度快了些。快一些,他的咀嚼也是斯斯文文的,與這樣的美人一同用膳是一場視覺盛宴。
“着什麽急,慢些吃。”
容淵的速度于是就慢下來。
白九川笑,“你要是總這樣聽話多好。”
別總與童瑾往一處靠。
容淵嘴裏嚼着青菜,聞言擡眼看她,眼珠子黑白分明,很有些無辜,白九川手癢,用手戳一戳他的臉頰,帶笑的眼眸落進容淵的眼裏,他一陣恍惚,喉嚨滾動咽下青菜。他目光動了動,門外傳來一聲細聲通報。
“殿下,督主,柳丞相求見。”
柳獻之來做什麽。正好她想要通過這人摸一摸前朝餘部的命脈,白九川看着門,“傳。”
容淵聞聲将箸放下起身,白九川看他還剩下的大半碗白米打他一下,“吃你的,多吃些。你這樣瘦,好像東宮虧待你了似的。”
柳獻之進來正聽見這句寵溺十足的話。
童瑾所言非假。
他眉稍一動,上前一拜,“殿下,督主。”
柳獻之是京中第一公子,其容色昳麗早大街小巷口耳相傳。白九川一望,真不如容淵。
“坐吧。來找容淵?”
“多謝殿下。”柳獻之泰然坐下,“臣來找殿下。”
“哦?”白九川打量着這個柳丞相。
通身坦蕩,氣質不差,配上一張還算俊美的臉,也難怪讓童瑾迷戀到對容淵不屑一顧。
“陛下早半月前将此次秋試出題的事交給殿下與臣,”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紙上的字規規整整,頗有風骨。“臣慚愧,到今日才大致将提綱列出。”
白九川推回他的手,提綱熏了一道煙火氣又回到柳獻之胸前,荒誕不經的太子笑道:“孤對這兒可沒興趣,你自己決定罷。”她看着柳獻之榮辱不驚的模樣,戲谑道:“倒是柳相,孤覺着比那枯燥乏味的提綱有趣得多,若柳相有空,改日咱們可以尋一處清靜地方,好好唠唠。柳相是文墨客,最會捉摸風雅那一套,孤近來對那一塊也很有興趣。”
容淵面色不改吃着青菜,放在下頭的左手攥了攥,又松開。
柳獻之此前不怎麽與這不靠譜的太子接觸過,突兀一聽這暧昧示好的話一驚,餘光不着痕跡晃過容淵,後背竄起一陣涼氣。
試探是試探,給自己交代進去就不好了。
他柳獻之是柳家一支獨苗,得傳宗接代。
面色微青,他将紙收回懷裏,将看着白九川的目光低下去,起身。
“既如此,那臣便先回去再斟酌斟酌試卷。”
“去吧。”白九川十分友善可親地放過柳獻之。
待柳獻之走到門口,她才添一句,“柳相斟酌好了告知孤一聲,孤閑着呢,随時可與柳相相會。”
柳獻之身子一頓,險些被門檻拌一個踉跄。他回身,聲線溫潤,“是。”
待人走沒影兒,白九川還在望着虛空,想着怎麽利用柳獻之這條大魚将那一群在水裏撲騰着的魑魅魍魉一網打盡。
“嗒。”
回神,容淵已經将平平一碗白米吃淨。
白九川感嘆,“你可是頭一次吃這麽多東西。以後也得像今日多吃些。”她笑着捏一捏容淵臉頰,“看,都沒什麽肉。孤抱着都嫌硌手。”
她的眉眼間皆是不自知的情意,容淵看着只覺諷刺。
多情便是無情。真不知他容淵做了什麽孽,一輩子兩輩子都要被這個到處留情的薄情人纏上。笑一笑,巧妙将自己的臉從白九川的手裏解脫。“殿下可乏了?”
白九川有午間小睡的習慣。
他看向不遠處簡陋小床,“奴才這兒太破”
這一世他難得主動為白九川,雖說目的不純,白九川遷就地揮手,“不礙事。有你陪孤睡,孤不覺着破。”
容淵笑,“那就好。”
二人淨口,在東廠的外圍溜溜達達了小半個時辰,過路行人退散,轉回容淵的屋子時,白九川将随手揪的楓葉拍到已經收拾幹淨的桌上,灌下一口茶,沖容淵道:“東廠的人都很怕孤啊。”
“殿下威嚴,東廠人沒見過世面,自然都被吓住。”
白九川将茶杯擱在桌上,“容督主也怕孤?”
“奴才更敬重殿下。”
“你倒會說話。”她走到床前,拍拍床邊,“上來。”
“諾。”
容淵這一覺睡得很沉。剛沾到枕頭就失去意識,将案上那一摞小山以及所有繁雜的思緒都抛在腦後。醒來神清氣爽,身邊沒人,推開身上搭的薄被,撲上來的涼風讓他心底無比冷靜。望窗外已生晚霞。他驚然,急急下床,推開隔門,那小山已然消失,只剩下零星幾卷在案。
白九川耳朵一動,擡眼,沖他招手,“你可醒了。”
她站起來,打個呵欠,捶捶腰“諾,還差幾份,趕緊看,看完了咱們回東宮。”
容淵立在原地不動作。
白九川走過去推他,“快去。孤進去躺一會兒,”她咕哝着,“你這椅子可該換,坐一會兒哪哪都疼。還有那些卷宗,東廠別的人都是吃幹飯的麽。”
白九川一拉被躺下歇息,這裏頭還有容淵的餘溫。
容淵走到案前,查看已經被分門別類,做好批注的卷宗們。白九川有大才,批得不好不壞,不功不過。暴露不了她的才,又将将巴巴不必讓容淵再重做一遍。
怔愣片刻,容淵神色如常拿起筆。
提筆那一剎,不該有的情緒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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