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今夜謝開言帶來一束白色薔薇,站在杏花枝上翹首盼望遠街上映照的光彩,沒有心思顧及眼皮底下的院子,院子裏還站着一個夜觀天象被她阻隔了視線的人。

葉潛耐心等着她再次躬身施禮請安,道聲“公子萬安,明晨再見”後,那麽他就能安安心心地觀察星象了。

砰咚一聲煙花響在遠方夜幕上散開,更是引得謝開言踮腳去看,她稍稍在樹梢上一晃蕩,就灑落幾瓣紛紛揚揚的紅花白霞,如同從她裙底飛落的蝴蝶。她沒有察覺到腳邊的景致,兀自看着遠街,最後索性棄了薔薇花束,縱身飛離杏花樹,掠向了柔和珠光的那方。

葉潛安靜等了半晚,都沒等到她轉臉過來瞧上他一眼,心底無端生起一股惆悵之意,眼睛竟是不知不覺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向遠處。他很快警醒過來,摒除了其他的心思,再次潛心推測天象。天上的星星連成一片,熠熠生輝,似乎在無言訴說着什麽。葉潛默然站了片刻,終究發現他沒認出任何一個星座,只是想起了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睛。他又吐納一刻氣息,終究敵不過內心,進屋換了一身便裝,再悄悄走向了玉石街。

謝開言夾雜在人流裏,到處東看看西看看,興致一來,就蹲在店鋪門口,仰頭望着各式懸挂的玉珏。若是主人家沒注意,她還要吹上一口氣,撞得玉珏玉璧叮叮咚咚一陣響,她這個罪魁禍首就樂得直笑。大叔攆走她,她也不以為意,再換一家繼續吹,順便摸摸人家架子旁擺着的陶罐。

謝開言在外游蕩了一晚,自然不會回到葉府探望,就連第二晚她也沒去葉府,更不提帶上一束花兒。葉潛留在書房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書,突然走到後院來站着,臉色有些陰沉。

修謬細心跟了過來,詢問葉潛是否熱了渴了。

葉潛皺眉說:“長街上太過喧鬧,鼎沸聲吵得我看不下書。”

修謬一怔:“潛公子在此靜修已有一年,怎會突然忍受不了這周遭的聲響?”

葉潛不答反說:“去把街上的真玉全部買下來,以後就不會有人吵鬧了。”

修謬想着主家公子自小到大從沒提過不合理的要求,他既然這麽說了,肯定是有一定的理由。因此修謬委托車夫拿着巨金,不顯山不露水地将整條街的真玉買下。

玉石街市極快關閉,果然不再傳出喧鬧的聲音來。

第三晚杏花樹上寂然無聲,粉霞花瓣簇簇在風中抖落。每有動靜,葉潛必定擡頭去看,可是并未發現那抹熟悉的身影。風中卷落的紅杏像是流紗一般飛舞,凄迷了整個夜色。他安靜看了一刻,心底突生恨意,喚來車夫,要他第二日砍完院外整片的杏花林。

車夫是個實在人,放出風聲,說葉府聘請短工砍林子。白天裏稀稀落落來了兩三個人,砍倒十棵樹時,謝開言跺着步子湊到圍觀者外面伸頭望了望,皺眉說:“沒了杏林,我站在哪裏觀望公子的動靜呢?”

她這話是對旁邊的一個粉紅春衫的小姑娘說的,車夫看得仔細,那姑娘正是數月來不斷吵着要見公子的閻家三小姐閻薇。

閻薇叉腰道:“我不管,我已經将聘銀給你了,你要想出法子引公子出來與我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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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開言挑眉:“我一連九天都來給公子請安,公子不為之所動,偏生又要砍掉這片林子。這樣吧,今晚我最後來一次,看能否請動他出府見小姐一面。”

車夫将兩人的話帶到葉潛跟前,葉潛馬上下令停止砍伐杏樹。

當晚謝開言提着丁香花球來到葉府杏林外時,仍有一大片的粉紅雲霞在等着她。她不疑有他,徑直躍上杏花枝頭,朝着院內的涼亭張望。

葉潛剛從冰水冶煉中起身,披着如墨黑發,穿着雪白長袍走出寝居。他從窗口已看到謝開言左顧右盼的樣子,想起她次次來到這裏的目的,竟是為了給閻薇找機會,眼光立刻就冷了起來。

謝開言在院內找不到葉潛的身影,并未離去。

葉潛端坐在書桌前閉目沉思,心緒卻變得煩亂,幾乎要沖破他多年來修身養性的成果。他細細想了一刻,打算快刀斬亂麻,就在今晚做一個了結。他剛剛走出後院門,杏花樹上的謝開言就歡喜說道:“你總算出來了!”

葉潛冷臉看過去,說道:“你為了賺取閻小姐的銀子,數次來擾亂我,言行舉止已是無禮。我不應你,也不攆你,自是給你的顏面留一點回旋餘地,你不知悔改,竟然還想诳我出去,難道沒個禮義廉恥麽?”

謝開言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落下嘴角,聽葉潛字字冰冷地說完,就愣在了那裏。

葉潛暗地緩和一口氣,又淡淡說道:“你且記住,為他人之事不準再來葉府,有要事相議時,需投放拜帖,總管便能安排時間。”

謝開言扁扁嘴,說道:“我這身份不大方便遞送拜帖。”

葉潛好不容易将自己思索了半天的話說完,哪有閑心去聽謝開言解釋什麽,轉身就走進了屋裏。謝開言碰了最後一鼻子灰,放下花球無奈離去。

這晚過後,謝開言再也沒有躍上杏花樹向葉潛請安。她向葉府廚娘致歉,聲稱叨擾葉府多晚,實出無奈之舉。她将一副卷軸交給廚娘,請廚娘轉贈給卓太傅。廚娘不敢含糊答應,将畫盒遞到了葉潛手裏。

葉潛聽到廚娘的轉述,心裏暗想,她怕是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将後面那段緊要的聽岔了。

心底雖有惋惜,葉潛也做不來回頭去追的事情,就這樣安靜了兩天。

謝開言要将剩下的酬金還給閻薇,到處找閻薇,最後還是在葉府外的杏花林裏找到了她。

閻薇下令在砍掉的杏花樹樁上搭建竹亭,正杵着下巴坐在裏面納涼,臉上帶着煩悶之意。謝開言猜測她也是想見葉潛碰到了一鼻子灰,在心裏掂量了一下将要說的話,才走過去。

閻薇果然發了一頓嬌嗔,責怪葉潛好不識好歹。

謝開言放下酬金,交代完被她花掉的銀子差額随後會補上後,就想安靜溜走。

閻薇拉住謝開言的袖子,叫嚷道:“拿了我的銀子又沒辦好事,當初你誇什麽海口嘛!”

謝開言摸摸發紅的臉,讪讪走回座位,陪着閻薇枯坐。

閻薇坐在竹凳上亂蹬腿,兀自憤懑怪責謝開言吹牛皮,罵完謝開言後接着埋怨葉潛,鬧出極大動靜。

謝開言險些坐不住了,連忙找方法安慰閻薇的小姐脾氣。“閻小姐別生氣,不如我陪你下棋解悶兒?”

閻薇本要拒絕,謝開言已從随身的錦囊裏取出一張皮紙和數個木雕栅欄、獵叉和十塊玉石棋子來。她擺好棋子,向閻薇演練:“這是兔子,這是坑洞,你掉進去就輸了。”

閻薇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總歸有些好奇心,看了一會兒,就忘記了生氣,和謝開言下了一盤五獸棋。

謝開言第一盤故意磨蹭許久,才輸給閻薇。

閻薇呵呵笑道:“再來再來。”

謝開言道:“需下彩頭。”

閻薇撅嘴:“你窮得什麽都沒有,還敢與我□□頭?”

謝開言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镂空鉸絲球、竹蜻蜓、陶哨、絹布蝴蝶,一下子擺在桌子上。

閻薇睜大了眼,伸手去摸,謝開言又搶着将小玩意兒掃進衣襟裏,只拈出一個陶哨,朝閻薇吹了吹。

閻薇生氣道:“神氣個什麽呢?以為我沒見過麽!我只是不喜歡随身帶着這些俗玩意兒罷了!”

謝開言笑道:“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我敢擔保大小姐沒見過這些新鮮玩意兒,大小姐願不願與我賭棋,輸了我就送你一個,贏了就當我償還了所欠的銀子?”

閻薇拍着桌子:“賭就賭,本小姐怕了你不成?”

兩人賭棋的結果就是謝開言的獵人橫沖直撞,将閻薇的兔子松鼠都趕到了坑洞裏,将它們一網打盡。

閻薇愣了半天,突然掀開棋盤,嚷道:“你騙人!剛才那盤棋不是這樣下的!”

謝開言彎腰将棋子等物撿回錦囊裏,淡淡說道:“棋盤棋子都是我雕琢出來的心血,規則自然由我來定,閻小姐只是個參與的客人,怎能計較這麽多?”

“可是——這是極為沒道理的!”

謝開言坐了回來說道:“銀錢相償,不準耍賴,先前你可是答應了我的。”

閻薇越想越生氣,踢着桌子不依。謝開言低頭在錦囊裏翻揀半天,才拿出最小的一個陶哨,忍痛給了閻薇,随後揚長而去。

閻薇坐在竹亭裏生悶氣,突然看到從粉牆轉角處走出來的一道雪白身影,馬上大喜過望跑了上去:“潛哥哥!”

葉潛站在杏花下,看着謝開言遠去的背影,紅色花瓣撲上他的衣袖,落上他的肩,他動也未動,久久凝視着遠處。

閻薇在一旁跺腳,都沒有拉回葉潛的視線。

葉潛此時神色冷淡,心底卻察覺到了一絲痛意。在他記憶深處,曾有一個靈活的影子逗他開心,擺出許多孩童的玩意兒,還哄着他下了兩盤規則不一的狩獵棋。

那是他極為美麗卻遭遇不幸的娘親。

時隔十一年之久,往事帶着一種調皮的模樣回到他眼前,讓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天意。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感謝(*^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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