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伯父還是祖父？

“我聽說，你讨厭牛若？”

賴朝手一抖，毛筆掉在地上，“平太告訴你的？”這小家夥，實在是古靈精怪，這段時間不僅沒從他嘴裏套出話，反而被他套出不少心事，身為一個堂堂成年男子，被一個小孩子耍得團團轉，實在是失敗。

“就算他不告訴我，我也可以猜到。”阿绫幽幽嘆口氣，“這麽多年，你還記恨她？”

“談不上記恨……”他避重就輕。

“确實不應該記恨，反而應該感激呢。”阿绫縫補着衣服說道：“她委身于清盛入道，除了自己的孩子，也是為了讓你們活下去，你想過嗎？”

賴朝心中一震，沉默不語。

“對你的母親，她也很內疚。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她是為了自己孩子才成了別的男人的妾室，身為一個母親，她做錯了嗎？為什麽她要承受所有人的指責？你對她的憤怒和怨言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我也說過，這個世道，女人想要好好生活實屬不易，讓一個女人來承擔你的怒火很不公平。”阿绫剪短線頭，“更別說她的孩子，牛若才多大？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他還不會說話呢。”

“知道了……”賴朝悶聲回答。

“知道個頭。”阿绫撇撇嘴，“明顯是敷衍。”

“那你讓我怎麽辦？”賴朝很無奈，“感激涕零？淚流滿面忏悔？”

“得了吧，你別再記恨她們母子就是了。”阿绫笑笑，“也等于放你自己一馬，心裏恨着一個人，滋味并不好受。”

賴朝默然，良久，突然問道：“你喜歡那個孩子嗎？”

“你指牛若？”

“不，平太說他叫，明次郎？”賴朝想了想，“你可以完全不在意嗎？”

“女人是否在意一個孩子，取決于男人對那個孩子的态度；但男人對孩子的态度，很大程度是因為是否喜歡孩子的母親。”阿绫放下針線，“當初我丈夫就不太喜歡那孩子的母親，對他更是可有可無。所以我也不必在意。”

“那如果你丈夫喜歡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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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绫笑笑，“那就更不在意了。因為那個時候我肯定已經遠走高飛，他喜歡哪個女人哪個孩子與我何幹？”

“可你最後還是回去了不是嗎？”賴朝放下筆，饒有興致的看着她。

“那是因為我知道是有人搗鬼。”阿绫面色一沉。

賴朝嘆口氣，“你不也是無法原諒嗎？”

“在我心裏，不原諒和記恨是兩回事。記恨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麻煩，不原諒則是不理睬。”她把衣服疊好，“有些事情，即使追究了又如何？我丈夫能回來嗎？所以我只能随他去，但也不打算原諒。但是你跟我不一樣，”阿绫看他一眼，“由良夫人的去世是因為操勞過度，但誰讓她如此辛勞，你比我清楚。”見他臉色有些尴尬，阿绫決定到此為止，“行了，有些事情別想了，過來試試衣服。”

在阿绫給賴朝試衣服的時候，豆葉走了進來，見到賴朝在這裏，連忙退出去。

“豆葉，怎麽了？”阿绫問道。

“沒事，”豆葉有些臉紅，“那個，我把您……那個，拿過來了。”

“哪個？”賴朝很好奇。

阿绫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這家夥也是大人了，還當過爹，也就無所謂了，“我的月事包，你還要過目一下嗎？”

“咳咳，不用！”賴朝大窘，連連擺手。

豆葉忍着笑，“夫人，這幾天您食欲不佳，我給您做一些開胃爽口的東西吧。再給你熬一些熱湯水，這樣，就不會太難受。”

“你很細心，先預備着吧。”阿绫笑笑。這段時間确實食欲不佳，不想吃東西，有時還會反酸……反酸？

阿绫心中一凜。這個月的月事，似乎還沒來……

嘉應二年的春末，阿绫帶着兒子返回陸奧，其間給弟弟寫了一封信，讓他把小空帶過來，她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平家了。

看着吃酸梅子吃的很起勁的阿绫，藤原秀衡覺得牙都倒了，“我是該說恭喜你珠胎暗結，還是該指責你帶着孩子到處亂跑絲毫不注意呢？”

“都可以。我這次本打算好好打理一下這邊的事情，現在正好養胎。”阿绫嫣然一笑，又咬了一口酸梅子。

秀衡嘆口氣，看着她，“誰是那個幸運的家夥啊？”

阿绫笑而不語，從身後拿出一個盒子，“秀衡大人，恭喜你出任鎮守府将軍，給您帶的小禮物。”

見她避而不談，秀衡也不打算追問，“這次出任，是你公公在後面操作，我也知道他想要什麽。”他看看小海，“嗯，這孩子越來越沉穩了。你母親要給你添弟弟妹妹，開心嗎？”

“母親會有事嗎？”小海擔憂地問。

秀衡慈愛地看着他，“放心吧，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也會好好照顧母親的！”

“真乖。”他看着阿绫，“小空呢，什麽時候到？”

“快了吧。”

反反複複将信看了無數遍，平清盛瞪着眼看面前略顯青澀的青年。

“那個，清盛入道，”茂松搓手道:“姐姐希望小空能先回陸奧，等……那個結束後，在一起把人帶回來，您看……”說實話，姐姐懷孕的事情也吓了他一跳，但轉念一想，其實姐姐也是很年輕的，懷孕也很正常，而且從目前狀況來看，多一個孩子他這個做舅舅的也可以幫忙，不會多什麽麻煩。孩子的父親，八成是賴盛大人吧。

清盛繼續發呆，直到盛國忍不住提醒才反應過來，“啊，好，可以，沒問題。”阿绫又懷孕了？雖然是好事，也肯定是平家血脈，但關鍵是，誰是孩子的父親？這孩子出生，到底是該叫自己祖父還是伯父啊？！

“入道大人如果同意，我就先去平家把小空帶走。”茂松說：“還有，信上說的事情，請暫時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清盛想想，自從阿绫走後，長子就有些魂不守舍，如果知道阿绫懷孕了，說不定會殺到陸奧去要人，但現在平家很多事需要他處理，他絕對不能走。便點點頭，“嗯，知道了。”

茂松走後，清盛皺眉沉思，良久問身旁的盛國，“你說，這個孩子，是我的孫子，還是侄子？”

盛國忍住笑，“大人，屬下愚笨，實在不知……”

“唉，算了，先當侄子養吧。”他咂咂嘴，“按時間長短，應該是賴盛那小子的。”

“這個，大人，等绫子夫人回來您再問，孩子的母親肯定知道。”

可問題是，孩子的母親也不知道！

“誰才是你爹啊？”阿绫看着肚子，唉聲嘆氣。

這也怨不得別人，那段時間她跟兩個男人都有交集，雖然有時也會服用避子湯，但因為那東西畢竟對身體有害，所以也就偶爾一兩次服用罷了，多數時候都聽天由命，反正她也不讨厭孩子，更不怕養不起。只是這就引起了一個大問題：她不知道誰才是孩子的父親！

所以當藤原秀衡問起的時候，她只能一笑而過，因為她真的不知道！

還是源家賴朝一針見血，記得當追問孩子父親是誰時，面對沉默的阿绫，他說道：“你不會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吧！”

阿绫狠狠瞪他一眼。

“你！你！唉！”賴朝嘆了口氣，看着她的小腹，神色複雜，“你想怎麽辦？”

“怎麽辦？養胎啊。”

“然後呢？”賴朝疑惑地看着她。

“生孩子啊。”

“然後呢？”賴朝心有不詳之兆。

“養孩子啊。”阿绫奇怪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你不嫁人嗎？！”賴朝快抓狂了。

“為什麽要嫁人？”阿绫頭一歪，“因為有孩子嗎？”

賴朝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孩子需要父親。”他說。

阿绫想了想，“我的一雙兒女有什麽問題？”

“……沒有，但是……”

“那不得了？我自己帶有什麽問題？”阿绫攏攏頭發，“本來就沒打算給他養。”

“阿绫，你，不喜歡他……們嗎？”賴朝遲疑地問。

“不知道是否喜歡……但不讨厭。”阿绫整理衣袖。

賴朝看她一會兒，長長嘆了口氣，“你喜歡的。”

“不一樣的。”阿绫偏過臉。

賴朝只覺得心裏像被刀子割過一樣難受，而且那是一把很鈍很鈍的刀，一點點在磨，每一下都疼得鑽心。他努力讓自己呼吸再次變得順暢，勉強微笑，聲音卻帶了幾分顫抖，讓坐在外面的藤九郎聽個真切，“你這次，應該不會走了吧，至少不會走那麽遠。”臉上雖然在笑，拳頭卻緊緊攢起，手背上青筋顯露，藤九郎偷眼望去，心底嘆了一口氣。

“為什麽？該走還是會走的。”阿绫笑笑，“現在的我不會為了某個人停下腳步，除非用強的，但是，”她看着賴朝，“我會恨他。”

賴朝低下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說：“是嗎？”

一時無言。良久，賴朝問：“你現在要怎麽辦？”

“回陸奧。”

“你帶着孩子怎麽走？”賴朝反對，“太不安全，還是先留下來，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你會接生嗎？”阿绫反問。

“……不會，但時政大人家裏有女眷……”

“你算了吧。”阿绫切了一聲，“你信不信，如果我把平家的孩子生在這裏，清盛入道會拿刀劈了我？”

賴朝啞然。

“所以，我還是走吧。”阿绫看着外面的天空，“我也，好好想想。”

“娘!娘！”

一聲聲稚嫩的呼喊将阿绫喚回了現實，她抱緊向她奔過來的女兒，親了又親。

算了，等孩子生下來，看他像誰吧。就是誰也不像，也是我的孩子嘛！她拿起一個果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嘉應二年十二月，阿绫順利産下一個女嬰，因後背有一塊楓葉形狀的胎記，取名小楓，宋名，绫晚秋。

嘉應二年十二月，平家現任首領平重盛稱病，辭去權大納言一職，在家休整，由異母弟平宗盛等其他平氏族人接管他的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