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〇臭蒿

偏房內的木床上,牛氏剛來醫館時蓋的兩床棉被早已取了下來,換成了薄薄的單層布,可蓋兩床棉被時牛氏冷得臉色青紫,現在卻雙頰赤紅,嘴唇火燒火燎般幹裂,渾濁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口中呻吟着無意義的胡話。

陸遠志用手背碰了碰病人的額頭,一張胖乎乎的小圓臉瞬間變得愁眉苦臉:“熱得厲害,看樣子病勢嚴重,藥效不怎麽明顯。”

一聽這話,牛大力就傻了,抓住老娘的手心疼的摩挲,眼眶裏淚水直打滾:“俺的娘诶,拉扯兒長這麽大,沒讓你享上一天福,還累你牽腸挂肚,去打什麽鳥魚,落下這般鳥病,俺牛大力真不是個東西呀……”

“照說龐先生的藥方是對症的呀,《肘後方》載,‘青蒿一握,水二升,搗汁服之,治療溫瘧有奇效’,這是不會錯的。”陸遠志撓着頭皮自言自語,片刻之後轉過身問道:“小師妹,你學醫比我強,可有什麽辦法?”

醫館弟子之中,李青黛的醫術僅次于首徒張建蘭,若論書本上的知識甚至還要勝過一籌,只欠缺些許臨床經驗,所以陸遠志有疑難就問她。

至于秦林同學嘛,已經被華麗麗的無視了。

不過青黛并沒有回答陸遠志的問題,而是低垂着臻首思忖什麽,嬌美的臉龐被躍動的燭光勾勒出了迷人的側影,秀氣的眉頭緊皺着。

與此同時,秦林也摸着下巴沉思,目光似乎看着青黛,對陸遠志視而不見,完全神游天外。

陸遠志一頭霧水:這兩個家夥,該不是……

張建蘭也得到病人情況不妙的消息,打着呵欠從學堂那邊過來了,嘴裏還在抱怨白斂等學徒:“你們啊真是大驚小怪,須知病有輕重緩急,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就算藥到病除,也沒有一時三刻就要見效的道理,病家那傻兒子不曉事,你們在醫館做這麽多年了也不曉事?半夜三更的把人叫起來……”

忽然他就像哽住了似的連忙把後半截話吞回了肚裏,因為牛大力已回過頭,一雙銅鈴大的眼睛快要噴出火來。

心頭打了個突,張建蘭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出師去做王府醫官,沒必要和這等粗魯蠻橫之人鬥氣,若是惹急了被這牛大力擂上一拳,豈不冤枉來哉?

張建蘭趕緊換成笑臉,自信滿滿地道:“有龐先生開的方子,料想病人沒大礙的。”

牛大力橫了他一眼,甕聲甕氣地說:“那就好。如果俺娘有什麽三長兩短,俺饒不了你!”

張建蘭哭笑不得,心說方子是龐先生開的,藥是秦林搗的,陸遠志是留下來觀察病情的,為毛有問題就怪我?

牛大力冷哼一聲,威脅之意不言而喻:誰讓你态度不好呢?俺還就怨你了,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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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蘭無可奈何,看見秦林和陸遠志擋在病床前,沒來由的心頭煩悶:“哎哎,學醫不精的人快讓開啊,別耽誤我瞧病。哼哼,連這點小病都拿不準,最後還不得半夜三更把我叫起來?”

陸遠志往旁邊讓了讓,張建蘭湊到病床前面,只看了一眼就臉色大變,嗓子像被堵住了似的,咯咯半天也沒說出個子醜寅卯,最後才語無倫次地道:“怎麽、怎麽會這樣?青蒿治溫瘧,這可是《肘後方》上白紙黑字寫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話音未落,牛大力就抓住張建蘭的脖領子,把他給提了起來:“不可能、不可能,說得都是屁話,俺娘就躺床上病得這般樣子了,難不成還是假裝出來的?”

張建蘭只有腳尖能着地,看着兇神惡煞直欲一口把他平吞了的牛大力,醫館首徒、未來王府良醫副大人的額角汗水就滴答滴答往下掉,只見他眼珠子亂轉想着脫身之計,無奈肘後方所載的驗方都沒有效果,還能有別的什麽辦法呢?

本來還有不少清熱解表的方劑可以用用,但論起來效果都不如青蒿,牛大力又是這般蠻不講理,張建蘭生怕用了沒效果反而惹惱這渾人,想說又不敢說。

一衆醫館弟子、學徒都被吵醒,見此情形都覺好笑,張建蘭畢竟是醫館即将出師的首徒,便忍着笑,七嘴八舌地勸解牛大力,誰知老母病情嚴重,牛大力蠻性發作,沙缽大的拳頭只在張建蘭頭頂上晃,不肯将他放開。

眼見牛大力兇性發作,稍不留神那油錘也似的拳頭就要砸落,張建蘭吓得魂飛魄散,忽然間情急智生,張嘴叫道:“小人醫術有限,就打扁了小人也沒用,方子還是龐先生開的,有什麽你去問龐先生吧!”

陸遠志等弟子聽到這話都覺得張建蘭為人太不堪了點,同樣面對危險,剛才秦林為了護住青黛就敢硬擋牛大力,到張建蘭了卻把事情往老師頭上推,品格真是判若雲泥。

立刻就有幾名弟子退開,不再勸解,平日裏和張建蘭關系比較好的弟子,臉上則微露愧色。

倒是牛大力覺得張建蘭說得有理,便把他放開。

一落地張建蘭就讓白斂趕緊跑去荊王府,找龐憲也行,或者直接告訴太師父李時珍——雖然有可能在荊王千歲面前顯得自己無能,但也強過被牛大力這個莽夫活活打死。

燈光忽明忽暗,病床上的牛氏臉色越來越潮紅,呼吸也急促得像拉風箱,張建蘭、陸遠志等人的心情也越來越低沉。

醫館離荊王府不算遠,沒多久白斂就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扶着門框喘息,陸遠志端來水喂了他一口,這才哭喪着臉說:“今晚荊王千歲興致很高,說要秉燭夜宴一醉方休,讓儀衛司的武官把住王府大門,任何人不得進出,我、我根本進不去王府啊!”

牛大力嘿嘿冷笑着,把和棒槌差不多的手指頭捏得硌崩硌崩響,不懷好意的盯着張建蘭。

張建蘭被盯得渾身發毛,臉色都白了,戰戰兢兢地道:“龐先生、龐先生想來不會出錯的,對,他老人家跟我太師父學醫三十年,滿蕲州誰敢說他是庸醫?這方子絕對沒錯。”

“那是你拿的藥錯了?”牛大力笑得更“猙獰”了。

張建蘭雙手亂搖,“沒錯沒錯,的的确确是上等香蒿,你聞聞這藥汁味道,清香撲鼻是吧。咱們藥鋪是一丁點假也不會摻的,滿蕲州随便你問誰都是這句話。”

說着說着他瞟了眼秦林,眼珠一轉,又道:“指不定搗藥有什麽問題……”

牛大力狐疑起來,衆醫館弟子除了陸遠志以外,看着秦林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懷疑:龐憲的醫術絕對過硬,再者青蒿還是肘後方所載治療溫瘧的良藥,自家藥鋪又從不摻雜使假,那麽唯一有可能出錯的環節,不就在搗藥這道工序上?

秦林本來一直垂首沉思,這時候抓起裝過藥汁的碗聞了聞,猛地擡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盯着張建蘭:“你說這藥汁清香撲鼻?那藥就不對了。”

張建蘭惱羞成怒:“難道你還懷疑咱們醫館用假藥?這上等香蒿,搗汁之後氣味香醇,但凡有一點假,我就是你孫子!”

說罷他又對衆弟子、學徒道:“太師父的醫館開了幾十年,蕲州城盡人皆知,今天竟被自己弟子懷疑賣假藥,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可忍孰不可忍吶!”

就算有不恥張建蘭為人的醫館弟子,此時也和他同仇敵忾,神色不善地看着秦林,身為弟子居然懷疑自己師父賣假藥,這簡直是欺師滅祖,禽獸不如。

秦林搖搖頭,堅持自己的看法:“不應該有這種香味,是不是拿錯了藥?”

後世中國衛生條件改善,瘧疾發病率下降,但在東南亞和非洲仍然肆虐,世衛組織在中國推廣種植青蒿來制作特效藥,秦林就在郊外看見過成片的這種植物,他對臨床醫學不熟,也對青蒿沒什麽特別深的印象,可他記得很清楚,當時那種大規模種植的青蒿并沒有什麽香味,相反揉碎了還有點臭。

可張建蘭并不這麽看,他只是嘿嘿冷笑,不少醫館學徒七嘴八舌的議論:“這分明就是上好青蒿,盡人皆知,怎麽會錯?”

“秦師弟不熟悉藥材,錯認了也是有的,張師兄拿錯就不可能了,咱們這麽多雙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明明就是上好青蒿。”

就連和秦林關系很好的陸遠志,這時候也沒辦法替他說話了。

燭影搖動間,只有青黛揚起明媚動人的小臉,聲音清脆動聽,語氣卻是斬釘截鐵:“秦師弟是對的,這藥,的确拿錯了。”

張建蘭又氣又惱,還沒有出口辯駁,青黛就接着道:“張師兄,我們常說的青蒿便是香蒿,可您難道忘了,還有一種臭蒿呀!”

張建蘭喉嚨口咯的一聲響,咬着嘴唇不說話了,他已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足以毀滅他的良好聲譽,毀滅他王府醫官前途的錯誤。

而這個錯誤,是因為秦林才被揭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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