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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行。”

果如楊笑瀾所言,這書信一來二去,最終确定了廣州城外三裏,東柏坡上見,王仲宣帶随從,而冼朝只能帶一人前往,更特別注明,馮盎的兵馬不得靠近。

裴世矩聽得書信的內容,眯起了眼睛,又請馮盎再讀了一遍,馮盎依言又讀,見裴世矩書生款款的眼珠轉了幾圈流露出幾分奸詐,而楊笑瀾則在與裴世矩的眼神交流之後,眼裏閃過一道了然的笑意。

冼朝去赴這荒郊野外,孤山密林的鴻門宴,楊笑瀾當仁不讓就成了同行者。她不免思忖,王仲宣的目标應該是冼朝無誤,可是難道那個蠻夷不知,挾持了冼朝就是與冼夫人為敵,既然與冼夫人為敵,這嶺南哪裏還有他的出路?就算嶺南山高水遠,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又怎會有消息傳不出去呢?莫非,他打算擄走了人,還推卸到大隋的身上?可笑,冼夫人相幫大隋,大隋有什麽理由要冒這天下之大不韪呢?

看了幾眼沉思狀的笑瀾,冼朝越發覺得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麽。這面具,非但遮起了笑瀾的臉,也遮住了他的心,以前,他的喜怒哀樂,可是都擺在臉上的。

“四郎在想什麽,如此出神,也不怕路上會有埋伏暗算?”既然猜不透,冼朝便直言相詢。

笑瀾回過神來,道:“廣州城外三裏遠的地方若還能讓王仲宣埋伏,冼夫人當不會派馮七郎來吧。那日馮七郎與陳弗智相鬥,鬥得不單是勇還有智。難道冼師侄這麽看不起你七叔?”

“哼!你與那裴總管眉來眼去,我可不曾漏過,你成竹在胸的樣子,當是為此吧。”

“果然是桃子精,眼睛賊尖。不過……”望着四周沉沉的密林,笑瀾警惕道,“只知道對方要你,不知為何要你,我總是心裏不踏實,我們小心行事。”

可惜那東柏坡沒有項莊舞劍,稱不得鴻門宴請,只幕天席地而坐,槟榔果酒相候。黑瘦黑瘦的王仲宣着對襟無領的上衣長褲,纏頭巾插雉翎,标準的俚人打扮,随從不過四名,看起來從容,可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僵硬,奉上竹筒果酒後就立在王仲宣的身後。王仲宣打量着按照漢人習俗蒙上面巾的冼朝許久,這直勾勾的眼裏雖沒有夾帶猥瑣,笑瀾依舊不喜。

敵不動,我不動。笑瀾依次打量王仲宣身後的四個随從,目光掃過他們的臉時,明顯覺察到他們的臉有些輕微的抽動,在笑瀾的注視下,兩個随從的眼睛下意識地轉到了冼朝的身上,繼而又略略低下了頭。笑瀾有些疑惑不解,這地勢并不适合暗藏大量的兵馬偷襲,如果只是十來個,二十多個人,以兩人的身手,不難逃脫,那王仲宣到底會用什麽手段來對付兩人呢?

前一次獵戶那裏的前車之鑒,今次笑瀾只看了竹筒果酒一眼,連摸也懶得去摸,冼朝倒是禮貌接下,放在面前。

王仲宣見笑瀾如此态度,取自己面前的竹筒果酒飲了一口,笑問:“莫非兩位是怕仲宣在酒中下毒?”

沒料想楊笑瀾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道:“不止,非但怕下毒,還要下藥,簡直怕得要死。”

王仲宣幹笑兩聲,道:“楊将軍真是會說笑。此果酒乃是嶺南特産,百越人家自釀,香甜可口,雖少了幾分男人的辛辣本色,但入口清爽,香氣撲鼻,不喝上幾口,真是錯過了呢。”

冼朝禮貌笑道:“不善飲酒,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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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仲宣乍聞此言像是聽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冼朝與笑瀾對視一眼,均不知他因何故發笑。“大興雙星伴月樓的樓主怎會不善飲酒,冼家娘子,亦或是朝雲樓主,莫要說笑了。”

此言一出,冼朝與笑瀾皆是驚得不輕,若是某位京城人士道破了冼朝的身份還情有可原,可這王仲宣是個身處蠻荒之地的首領,又怎會有此情報?

“王總管才是說笑,冼朝不懂。”

“哦,那希望接下去的那番話,冼家娘子勿要再推說不懂了。小娘子可知嶺南有一件至寶,得者能獲得至高無上的尊位,或者能夠獲得毀天滅地的力量?”

原子彈?笑瀾忍不住嗤笑道:“世上怎會有這種東西?終極武器?殺盡世人,然後就至高無上了?笑話。”

王仲宣鄙視道:“你們這些漢人懂得什麽,那件至寶源自上古,如何傳承不得而知,只知曉她是由女子傳承,而這一世,則是在冼家娘子的身上。”

“莫名其妙,不會有這樣的東西。你要那種東西來做什麽?把人都殺光了,你一個人至尊很好玩麽?”笑瀾看了緊鎖眉頭默不作聲的冼朝一眼,駁斥道。

王仲宣語出認真,一張黝黑的臉甚至還有些閃亮:“非也,那樣寶物還有奇效,可以讓凡人去到仙界。”

成仙……“呃……王總管,仙界多寂寞,成仙有何用?古往今來多少神仙要往人間跑,你這是,何苦呢?”

“你懂什麽!仙界,乘鳥而日行千裏,坐蛇而神行百裏,日夜皆可兼程,路架于高空之上,還能千裏傳音……”

“這些你都是從何處聽來?”一直不語的冼朝冷然問道。

“恕我不便相告。”王仲宣看冼朝那認真的樣子,心中更是篤定這至寶定是在她的身上。“小娘子交出至寶,我即刻率衆投降,從此一心向着大隋。”

冼朝端詳王仲宣良久,站起身來道:“我沒有那樣的物事,也沒有聽說過。恕冼朝無法達成王總管所願。若是王總管可憐嶺南的兄弟百姓,投靠大隋,那自是一樁美事,是我嶺南百姓之福。”

“你不肯給?”王仲宣陰沉着臉,眯眼問道,語氣裏滿是威脅之意。

“喂,聽不懂人家說什麽嘛,是沒有,沒有。”笑瀾也随着冼朝站起,順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摸到放置甩棍的袋子,又握了握手上的銀槍,防備着王仲宣的随時發難。

可王仲宣又一次看着冼朝笑了。

這沒吃到毒藥,沒見到伏兵,對方還能展現一副得計的樣子,笑瀾實在不知自己還有何疏忽的地方。正疑惑着,卻見冼朝身形一晃,連忙将她扶住了。“怎麽了?”

“可是覺得渾身發軟,沒有氣力?”王仲宣笑道:“這可是我花費了千金從天竺購得的迷香,觸手既中。小娘子還是趕緊交出至寶,不枉我一番厚待呀。”

冼朝腿腳發軟,幾乎将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笑瀾的身上,笑瀾心中不禁暗罵,一直都只知這阿三國産神油,産愛經,幾時還産什麽迷香……居然還要千金……

作者有話要說:原文最末實在應該加上一句:

坑爹啊……

第四卷

整個身體被楊笑瀾摟着才不至于跌倒,冼朝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嶺南氣候炎熱,經過先前那番折騰,兩人身上均出了汗,笑瀾的身上沒有其他男子那般的油膩汗漬味,隐隐還是有淡淡的熏香,是笑瀾一貫喜歡的清冷的梅花香。靠得這樣近,才發現笑瀾的身子雖清瘦結實了,還是十分溫軟。

“我只要那件寶物,得到寶物,自會放你們走,連同那些士兵一起,讓你們一并帶走。”王仲宣又仔細打量冼朝一番,道:“小娘子将那寶物放在何處?再不說,本人可是來親自搜了。”

聽得此話,冼朝更怒:“混賬!你……你敢!”

笑瀾不解地問道:“王總管,她身上也不像是有藏着什麽東西的樣子。足下為何就如此确定那樣東西在她的身上。”

王仲宣一笑道:“你自然不知,那樣東西需要她的血來溫養,若離了她的血,那寶物便會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力量,比如……帶我去仙界。是了,聽将迷香賣于我的天竺商人說,迷香十分霸道,我知你阿修羅王善戰,獨自逃走理應不難,但是你若是想要以一人之力護着冼家娘子,敵過這裏的五人逃将出去,恐怕不易。不若……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什麽交易?”

“我只要冼家娘子身上的寶物,她的人……縱然還是個完璧,但是我沒有興趣,你讓我拿走那件寶物,她的人就随你處置,如何?你雖是驸馬,閱女無數,可此女的質素,世間難有……”王仲宣的眼中露出淫/欲之色,淫/笑幾聲,問道:“你意下如何?”

笑瀾低下頭掩飾眼中閃過的殺意,攬着冼朝和握住銀槍的手緊了一緊,這些人總是一次次地挑戰她的下限。

“無恥之徒!”

無恥?王仲宣笑道:“小娘子以朝雲之名,行跡大興,難道就沒有要犧牲些許色相的覺悟麽!”

暗中拍拍冼朝的腰際,讓她稍安勿躁,笑瀾擡起頭對着王仲宣微笑道:“既如此,人交給你,也好。”好字才落了音,自己手執銀槍已朝那四名随從攻去。原本應該軟弱無力、束手就擒的冼朝迅捷如鷹直取王仲宣要害。

王仲宣在猝不及防下被她占了先機,冼朝顯是被方才那番話氣壞了,招招狠辣重手,在笑瀾收拾了四名随從之後,她手中短劍終架在了王仲宣的頸上。

也不掌掴,僅飽以老拳,幾拳之下,王仲宣的臉很是好看,嘴上支支吾吾地問着:“為何……為何你……”

攔下了冼朝的憤怒一擊,楊笑瀾笑道:“你是想問,為什麽她沒有中你的迷香,是也不是?”

王仲宣點頭。

“呀,這是為什麽呢,千金換來的迷香,為何沒用呢?啧啧啧。”笑瀾道。

冼朝對此也存有疑問,“這是為何?貨物來源不可靠,他絕不拿來使用,為何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效果?”

“這所謂的迷香,不用你吃下去,也不用你聞到,僅僅依靠手指的觸碰就能使你中毒?世上有如此神奇的東西?我倒是不曾聽說過,哪裏會有什麽毒素可以迅速滲透到人的皮膚裏讓人昏過去?還是在手上沒有傷口的情況下?沒有的事情。”連二十一世紀,通行版的迷藥除了口服就是用大劑量乙醚來使對方昏迷,沒有那麽及時好用遠距離可操控的玩意兒。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何以四郎如此篤定……你何時發現他的狼子野心?”想起王仲宣方才的話語,冼朝覺得氣惱,連連踹了他幾腳。

“一者是本人有前車之鑒,不敢造次,怕了這些迷藥,故而格外警覺,二者,侍從們在給我們竹筒時格外謹慎,三者,你接過竹筒時,那厮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那竹筒上又是不自然的黃色,氣味聞起來很是熟悉,又有些刺激。”乍聞此味,她沒有覺得害怕反倒是有種被勾起饞意,調動味蕾的感覺,許是離家太久,直到瞥見冼朝手指上染上的黃色,才醍醐灌頂想起來那些是什麽。幸虧當時戴着面具,否則,她怕自己立時就笑出聲來。

那可是來自阿三國,千金難求的迷香呀。

“是何物?你識得?”冼朝好奇。

“自然,自然,這味道我曾經極愛。那是咖喱,一種香料。”笑瀾笑了。

冼朝訝道:“咖喱?”

“是,咖喱。”

冼朝又問:“那咖喱……是做什麽用的?”

“做好吃的……咖喱豬排飯……咖喱海鮮飯,咖喱蟹……”不難聽出楊笑瀾語調裏的垂涎,冼朝嬌笑不已。

王仲宣面孔鐵青。

笑瀾續道:“本來是想看看王總管發現自己的迷香不管用時的懊惱,順便等着裴總管的人馬前來将你們一并收押,那便不用白花我們的力氣……”

“已在書信中商定不帶人馬,你們怎可反悔?隋人寡信,果不其然。”聽說會有裴世矩的埋伏,王仲宣不滿,雙方約定好的事宜,若是違背,是為不信,在當時是件了不得的為人所唾棄的大事。

“你只提出不許馮盎的兵馬靠近,我方也允諾了,你沒說不準我方的兵馬靠近呀……”

王仲宣怒罵:“隋人無恥,江南人多狡黠,尤其是你們這些自诩讀過書的漢人,滿肚子壞水。”

楊笑瀾眨眼道:“彼此彼此,閣下既有張良計,在下自然只能備着過牆梯,你不仁,我若再義,那是聖母。”

王仲宣不解聖母是何意,一邊聽着兩人對話的冼朝也大為不解。

“何為聖母?”

“所謂聖母,就是……那些被坑了一萬次害了一萬次,仍舊對那些坑她害她的說沒關系,只要你好好的……極品人種……”見兩人依舊茫然,楊笑瀾又想了想,道:“宋襄公。”兩人的臉上才出現懂了的神情。

“那阿修羅王為何又夥同冼家娘子做這樣一出戲來?”既然早已布局,為何又要虛晃一槍?

“閣下口口聲聲說她身上有什麽去仙界的寶物,不論此事是真是假,落入有心人的耳裏,對她來說是一場麻煩。”

“阿修羅王的意思是,要滅口?”王仲宣咬牙切齒地擠出這麽一句話來,他沒有想到,這年輕的阿修羅王,遠比他想得要心狠手辣又幹脆的多。

笑瀾不答話,僅點了點頭。

“你!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是從而得知冼家娘子的身份?”情急之下,王仲宣抛出這個疑問,方才冼朝問過,他沒有作答。

冼朝與笑瀾交換一個眼色,既然笑瀾今非昔比,冼朝樂意交由他來處理。

“知道不知道,其實并沒有什麽差別。”笑瀾的銀槍在王仲宣的胸口徘徊,語氣淡然道,“想說可以說,不想說,可以不說。”

“你!你不怕我死了之後,我的手下為我報仇?你莫要忘記,我還有兩千人馬藏在十裏坡。”

“你既然已經打算拿到寶物之後就撇了你的手下,那麽自然已經有所交代,況且,你設計殺害冼夫人的曾孫女,并對冼夫人語出不敬,對冼朝意圖不軌,百越兄弟們光明磊落,當不屑與你為伍吧。”

“楊家四郎果真脫胎換骨,真是不由得讓人不信……”王仲宣待要開出其他條件,卻聽得尖哨聲響起,與此同時,伴随着碎裂的疼痛,胸口在楊笑瀾的槍尖下綻出紅色,口中一甜,噴出一口血來,青銅面具中是楊笑瀾清冷從容的眼神,沒有任何感情,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體會為何楊笑瀾會被人稱為阿修羅王。

笑瀾的猝然出手,冼朝也頗感意外,轉頭向他看去,笑瀾只道“他們到了。”

從王仲宣的屍體上搜出信物交給裴世矩,并将按照事先編排好的故事說與他們聽,裴世矩和馮盎都覺不可思議,為何這王仲宣敢如此托大。

馮盎受裴世矩之命前去收編王仲宣的部族,冼朝與楊笑瀾兩人先行回廣州,待部隊整編完畢既往高涼郡出發。此次南來,裴世矩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便是安撫嶺南諸州,平了廣州之亂後,至要緊的是去拜謝冼夫人,而冼夫人就在高涼郡。

夜裏,冼朝想着白天的經歷久久不能入睡,既然有許多困惑不解的事情,那就直接去找能為她解惑之人。

楊笑瀾。

推之不去,只得讓冼朝進房,點一盞油燈,映出寬衣裏單薄的身子,楊笑瀾不明白冼朝為何半夜三更要來找她,在房中坐定又不說話,只一雙妙目瞧着她,像是要透過這面具看到她的本心,倘若給人瞧見,不知又要起多少流言。

白皙的手指搭上笑瀾的面具之後沒有下一步動作,笑瀾一驚卻沒有閃開。

手指停在面具邊緣良久才垂了下去。

冼朝想要看看面具後頭還是不是那年春天,與她把臂同游大興的少年,為何當初溫潤的少年如今行事可以如此果決。她有許多的疑問,多到幾乎已無從問起。

可倘若貿然揭開那面具……她又有些遲疑。

今日那一槍,讓她震驚。

最終,她開了口,問了一句話“倘若有一天,我成了你的敵人,你會否像殺死王仲宣那樣殺我?”

“我們是一夥的。”楊笑瀾答道,“不會有那麽一天。”

“若是有?”冼朝不依不饒。

楊笑瀾笑“那麽我就讓你殺了我,好不好?不過你手勢要快一些,我怕痛。”

冼朝這才笑了“王仲宣所說的關于那件寶物,你信是不信?”

這是楊笑瀾一直想要回避的問題,她隐隐覺得,這個問題若是刨根問底,必然會牽扯出她不願意知曉的事情,說不定還與她有關。搖頭道:“我對那東西沒有興趣。”

“那為何還要殺他。”

“三人成虎。不想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若引得天子垂涎,那可就大不妙了。”

冼朝微笑,他殺人是為了她,不是因為那是他的敵人。這一刻,她心裏有些甜,這份甜讓她想要告訴他關于她的一個秘密。“如果那樣東西可以給,我倒是寧願給他。也不知他是從哪裏聽來的,以血溫養,哼,非但如此,那樣所謂去到仙界的寶物,就是我的骨血。”她看向笑瀾,以為會看到驚訝,卻不想仍舊是一片平靜,平靜的眼眸中帶着一絲憐憫。

第四卷

骨血?心血?

仙界的寶物?尉遲世雲破空而去的法門?

乍一聽說什麽仙界什麽寶物,楊笑瀾心裏就有警鐘響起。果不其然!冼朝也是局中人,不死不休,逃脫不了的局中人。

她曾經提過,她的命運是交給一個人的,她尚不知那個人是誰,那麽就不會是尉遲世雲。

她的骨血……可去到仙界……

難道說……她命裏那道深重的枷鎖,就是自己?想通此節,笑瀾手腳發涼,為何她相識的人都絲絲入扣,皆在局中?如果冼朝知道了……

笑瀾的沉默,在冼朝看來就是一種不相信,她自嘲一笑,站起身來向外走去,擡頭望一眼月之光華,扶着門框道:“四郎不信也屬正常,四郎想必沒有辦法體會自小就背負重任的沉重,也無法體會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包含的心酸,你不知,我有多想不去相信,可惜……在師傅破空而去的那一剎那,很多事情,不由得你不信。”

“桃子精……”笑瀾想說,我信,我明白。

那種沉重和心酸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她至明白不過。只是,此話一出口勢必會牽涉到自己的來龍去脈自己的使命,冼朝若是知曉了自己就是那個害她被命運牽連的人,不知又會怎樣。從先前冼朝提起那個人的口吻,不難聽出她對那人在淡漠之餘夾雜恨意……還是……還是等冼夫人看了毗盧遮那師傅的信再說不遲,讓冼夫人做主就是,而且有冼夫人在場,冼朝理當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

聽得笑瀾的那聲喚,冼朝停住腳步,轉過臉來,似有期待,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麽,只是靜靜看着有話要說的笑瀾,直到笑瀾問:“桃子精……你知不知道為何王仲宣會花那麽大的價錢買來無用的東西?”

冼朝有些失望,很明顯,這并不是笑瀾方才想要說的話,她想了想,道:“從天竺商人處購貨必是有個王仲宣信任的人介紹,故而他不疑有他,千金購入的迷香,他也不會随便去找人來試,怎料想,竟被人騙了。”

“……他就不會懷疑麽?”這一點楊笑瀾始終想不明白,“再怎麽說,花那麽大的價格買這種東西,怎麽都會想要驗貨的吧。”

“中間人當是他信任的,所以……怎麽又會懷疑?”冼朝只覺奇怪,買賣雙方基于誠信,一分價錢一分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怎得還會有人疑心。

冼朝的理所當然讓笑瀾一時啞然,難道說懷疑是現代社會的産物?

二十一世紀,從奢侈品愛馬仕的包包到手機、耳機、電腦、演唱會門票再至雞蛋、米粉、牛奶這些個民生用品,有什麽東西是沒有假貨的?笑瀾真是想不出來。

那個年代,人們無所不用其極。光說電話詐騙,就有從子女被綁架到以警察、法院、社保的名義讓你轉賬,官騙民騙是層出不窮,花樣翻新。在這樣一個大環境長大的人,十有□都會像笑瀾這樣輕易地便會對周遭不合情理的事物充滿懷疑吧。

這麽一個地方,還成了王仲宣心中惦念的仙界?若是王仲宣真去了,空氣、飲用水、食物統統都是問題,他可沒有現代人這般從小就配平好的化學因子打底。

“可是在你們陛下跟前久了,連小心翼翼都學得格外透徹?還是說,在皇後的悉心教導下,四郎格外謹小慎微。真是虧得如此了。”冼朝輕嘲道。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皇後殿下的悉心教導及不上穿心的利劍和喝下去渾身無力的藥,桃子精,實踐才出真知。”

幽深的夜裏,楊笑瀾語調中的滄然讓冼朝心悸,聽過他簡略描述自己生死一線的遭遇,還有在窘迫環境中遇上的歹人,能脫逃真是萬幸。

“桃子精,你師傅為了成就某事破空而去,你又身負重任,你我同屬真言宗門下,我又豈會置身事外……只是……可能分工不同罷了,你的處境、你的心情我豈會不明白?……夜深了,早些休息。”

冼朝走後,楊笑瀾取下面具拿在手中借着燈光細看。方才冼朝提到皇後,勾起了她對皇後的想念。她在大隋的許多事情,與皇後都脫不了幹系,她的韬略,她的婚姻,她的身份,她的糾葛,都與皇後息息相關,如果說楊素給了她第二次的生命,那麽皇後則賦予了這個生命非凡的意義。她在她的身邊,因着她的關系,嘗盡了人世間的百般滋味。不知此刻,那個倔強聰穎的女人可得安眠。

過了幾日,裴世矩、楊笑瀾、裴笙、馮盎、冼朝一行抵達高涼郡。其時,冼夫人已年近八十,但無論是從身姿還是外貌,都只覺得眼前的老夫人不過年近六十,那滿頭的銀絲未添她的蒼老,反而使她看起來越發精神瞿爍。雖說其聲若鐘有些誇張,但卻能恰如其分的描繪出冼夫人丹田之氣的充盈。

隋軍初到,冼夫人當晚設接風宴,請裴世矩、楊笑瀾、裴笙一同出席,其子馮仆已逝,其孫馮暄下獄,另一個孫子馮魂常侍。篝火、果酒、魚、鼈、螺、蚌、貝,亦烤亦蒸,甚得笑瀾的歡心,聽着旁人的觥籌交錯,務虛應酬,自己躲在一旁低調地大快朵頤,美中不足的還是那個面具。

只聽撲哧一聲笑,卻不是那妖嬈的桃子精還有誰,湊近了她的耳邊輕聲道:“四郎還是這般中意我們嶺南的吃食呀,倒叫我想起,初見四郎時你只顧專心吃飯的樣子了。那時就讓你入贅到我家來……”

果酒不烈,喝得多了也會有些醉意,楊笑瀾渾身上下暖融融、懶洋洋,舒暢無比,笑道:“眼下不是來了麽?”

“晚了,馮家适齡女子皆已有了人家,而四郎你又不喜幼女。不過,過段時日便是三月三,祭拜先人、飲酒作樂、篝火狂歡,青年男女出來求愛歡好的日子。若是你看中了誰,便在她的寮房外求歡,若是她也相中了你……也無不可。”

“你是馮家的還是冼家的?狂歡什麽的,你會參加?桃子精,你的追求者該從這裏排到大興了吧。”少數民族素來自由,在現代楊笑瀾就已風聞。美如冼朝,當是有無數追求者吧。

冼朝白他一眼,道:“我不喜熱鬧。”她的追求者确實很多,那些總管們的兒孫,矯健的獵手,總以歌聲相邀,出盡百寶,可是,她偏偏不喜歡。

“嗯,真巧。”笑瀾也道,“我也不喜歡熱鬧。果然我們是一個師門的。”

冼朝輕笑幾聲,便伸手去掐她。笑瀾連連躲閃,這冼朝怎麽就那麽喜歡掐她。躲着躲着就覺得有兩道目光向她射來,側頭看去,只見裴笙看着兩人若有所思,見笑瀾朝他望來,便舉杯一笑,笑瀾也舉起了杯子,飲盡。

還有一道目光則更為銳利,兩人的嬉鬧雖輕,卻還是引起了冼夫人的注意。冼朝是她最為鐘愛又讓她最為無奈的曾孫女,平時對那些追求她的年輕人從沒有好臉色,因着她的宿命也因她的不屑,這戴着青銅面具看起來頗有些詭異的年輕人卻能和她相談甚歡嬉笑打鬧。莫非,那就是冼朝提到過的想讓她見上一見的人?

酒過三巡,冼夫人起身告辭,由冼朝攙扶回去,有她在,宴上的男人們恐難盡興。楊笑瀾尾随而上,早一日将信交至冼夫人的手裏,早一日安心。冼夫人将笑瀾請入會客的房中,端坐後打量他一番,這身形體貌,這聲音,縱然面具可怖,可讓她起了疑心。

在冼夫人的注視下,楊笑瀾神色坦然,自報家門是毗盧遮那師傅的關門弟子,奉上書信一封。縱然冼夫人一生戎馬見慣了不少驚世駭俗的事情,毗盧遮那師傅信中所述之事依舊使她震驚,笑瀾的來龍去脈身世任務盡在紙上呈閱,偶爾擡頭看一眼面前的年輕人,也不知是當贊許還是當疼惜。

冼朝善察言觀色,曾祖母看起來面色如常,然而以她對冼夫人的熟悉,便知這曾祖母正為着某件事情動容,她不免好奇信中所述的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讓見過大風大浪的曾祖母也覺得駭然。

莫非……是關于那件事,那個人?不自覺地皺起眉,她厭惡聽到和知道關于那樁事情的一切消息,就像沒有人知道她心中有一個角落裏藏着對師傅、對那個人、對那個任務的痛恨。

讀罷,冼夫人望向楊笑瀾,眼神中帶着探究還有些複雜的意味,笑瀾微怔,随即明白過來,可能在那封信裏,毗盧遮那師傅将一切都告訴了冼夫人,只是一時她無法确定,師傅到底說了多少。冼夫人又望了一眼身側的冼朝,略一思量,才做了一個決定。

“老身可否直接叫你笑瀾?”

“自然,家師叫我笑瀾,聖母自可這樣喚我。”

冼夫人點頭道:“我與尊師相識甚久,還是他促成了我與朝兒曾祖父的一段婚姻。老身有個不情之請。”

“聖母請說。”

“老身對于毗盧遮那師傅的弟子,被人稱作阿修羅王的你很是好奇,能否讓老身一睹笑瀾的真容?”

說是請求,卻是讓人無從拒絕起,笑瀾看看冼朝,取下面具那就是真相大白,而冼夫人似乎沒有要讓冼朝避嫌的樣子。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既然如此,笑瀾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作者有話要說:今兒更得晚了些~~~

第四卷

話音剛落,面具已然揭下。

還是那張年輕稚氣的圓臉,平和的眉目,清麗的笑顏,毅然決然的神情,兩頰因方才的果酒顯得紅潤。冼夫人有些詫異,她沒有想到面具裏藏着的臉、毗盧遮那師傅所提到的人看起來竟是這般小的。

冼朝先是一喜,除了稍瘦了一些,眼神銳利沉穩一些,楊笑瀾的臉與記憶中的相比相去無多,繼而又覺得詭異,一別四年,又如何會沒有變過……再細看那光潔的頭臉,溫潤的下巴,才恍然問題出在了哪裏。縱使她再無法想象楊笑瀾留一撮小胡子的樣子,可是總也不可能像現在這般一點胡渣都沒有。白裏透紅的皮膚,呼吸間若有似無的酒氣,都給眼前的故人憑添一絲媚态。

媚态……冼朝的腦海中冒出這麽一個詞後,一片混沌。昔日攜手共游的玩伴,出入沙場的戰士,她的師叔居然是一個女子,這個女子還是當朝公主的驸馬,她師姐的夫君,還讓她芳心暗許!她只覺得此事十分荒唐,想到方才曾祖母看向她的眼神,帶着了然,更是惱羞成怒。

還來不及發作,只聽冼夫人的檀口說出更令她覺得石破天驚的話來,“朝兒,你可還記得你師傅走前曾經囑咐過你的話。”

居然問她是否還記得。不止是師傅的囑咐還是袁姓相士的批命,她都刻骨銘心永志不忘。因為,那是她自出生起永難斬斷的枷鎖。

“師傅曾言道:若有一天,有一人帶太陽紋印記來見,我需協助此人找到突破時空的法門,之後以心血助其跨世……師傅還說,那人是阿修羅王的化身,會與因陀羅一起拯救末世的危機……”似是意識到什麽,冼朝目光如電,看向楊笑瀾,一字一頓道:“阿,修,羅,王?”

楊笑瀾苦笑,她曾以為自己是受害者,可是照此看來,她越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禍害,她的出現到底牽扯到了多少人的福祉,帶給多少人命中的不幸,“是,我便是阿修羅王。我很抱歉。”

冼朝怒極反笑,道:“甚好,你的太陽紋印記呢?”依舊存着一絲僥幸,阿修羅王只是一個稱號,她從沒有聽說過她有那個印記,從來沒有。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楊笑瀾敞開外衣,解下束胸,懷中的手帕、耳環落下,她尚來不及拾起,胸口中箭處的太陽紋印記已赫然醒目:“你指的,可是這個印記,這是被子衿救回來之後夢到你師傅才有的,我也不知道為何,那個箭傷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無論是酥胸半露的女子情态還是隐約閃過一層薄光的佛門印記都讓冼朝覺得極其諷刺。這一刻,她終于明白那天晚上楊笑瀾想說未說的話是什麽,她終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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