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10)
消息。你去打仗,我還要為你擔心,你那麽個弱弱的樣子,又怎麽去沖鋒陷陣。後來聽說皇帝将師姐賜給了你,我想那也好。你這個人再讨厭,心腸總是好的,會對她好也不會在意她的那些異能。那我就能安安心心,等着我的宿命降臨。
聽說你會來嶺南救援廣州,我便求着七叔帶上我一起。你可知我見到你時有多高興,你倒好,戴着個鬼面具,還是一副鬼樣子,硬生生地提醒着我,這幾年都是我一個人在犯傻。
你還是一個女子。為何不早告訴我?她們不在意,難道我就會在意你是女子了麽?
楊四郎,你怎麽可以如此待我。欺我瞞我騙我……我打你你也不躲,我走你也不追,我和別人親熱你也不在意,還縱容別人向我提親。你好!
你也是個女子,難道就不明白一個女子的心嗎?我要殺你,難道你就不會讨饒?
那一切都統統算了,你本就是這樣遲鈍又喜歡逃避的一個人。
可是……可是……為何你要是那個人,那個我從小恨到大的人。為何是你!”
看着淚流滿面的冼朝訴說着她的心事,楊笑瀾心痛地無法自抑。她竟然不知不覺間讓這個熱情精靈的女子受了這許多委屈。輕輕給冼朝擦着眼淚,不顧脖子上的痛将她攬入懷中。于情一事,她委實天資魯鈍。這一些,她真的統統不知曉。
說什麽好?求得原諒?表示喜歡?深表在乎?任打任殺只是因為自己也覺得自己該打?
她不知道。
頸上的血沒有止,涼薄的劍已掉落在腳邊,忽然楊笑瀾有些頭暈,身子晃了一晃。
冼朝這才發現她的異樣,忙點燈來看,楊笑瀾臉色發白,自己的淚水混合着她衣襟上的血,看起來很是駭人。
“我去找大夫。”
“別。”楊笑瀾拉住了她,“沒割到要害,沒關系,你取了藥來幫我包紮即可。我的身份不能讓旁人知道,而且若是旁人見了你從我房內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
慌忙間幫楊笑瀾包好了傷口,幸而傷口不深,楊笑瀾轉着脖子,覺得有些困難,這包得未免也太緊了一些。
“勒得這樣緊,桃子精,這是要勒死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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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死你倒也省了心。”冼朝白她,總是這樣口沒遮攔。先前說那番話,心裏頭一陣哀傷,給她這麽一攪合,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緒好。這個晚上似乎發生了太多事。
昏黃的光下,楊笑瀾的臉看起來有些腫。
“疼麽?”冼朝問。
“脖子上還好……臉上有些疼……勞煩幫我取一件衣服可好?”
按照楊笑瀾的指事給她取了衣服,幫她穿好,才覺着奇怪為何她的手臂上都是細細長長的刮傷,就聽見有個東西落下的聲音。俯□摸索着,圓圓滑滑,手感很有些熟悉。撿起一看,這不是那日自己一氣之下丢出去,丢了又後悔莫及的那一個耳環麽?
“你竟去樹叢裏撿耳環了?你……這又是何苦。”
“你曾祖母說,這耳環是你們家一代傳一代的物事,也是你母親的遺物,怎好随意就丢了。況且,這還是你最喜歡的飾物吧。正好那天我閑來無事,就去樹叢裏鑽了一鑽。幸好。”
“幸好沒有叫那些樹枝刮花你的小白臉。”
“想來那些樹枝倒也懂得憐香惜玉。”
“呸!”
說笑幾句,因着失血的關系,楊笑瀾有些困倦。冼朝見狀,道:“你且休息,我這就走了。”
楊笑瀾迷糊間說了聲好,抓了冼朝的手道:“桃子精,下次少飲些酒,若是真喝醉了,給人欺負了怎生是好。”
冼朝一聲哼,“誰敢。”
“色膽包天的大有人在。”
過了一會兒,楊笑瀾又道:“我沒有不惦記着你。見到你,我也心生歡喜。很歡喜。”
冼朝聽在耳中,心中也有些喜悅。出了房門嘆一口氣,只覺喜與怨交織在一起,就似一團亂麻,無從斬起。
自那一晚遭拒,裴笙知冼朝無意于他,故而也不再繼續對冼朝示好。而冼夫人得知冼朝的魯莽使得笑瀾受傷,大為動怒,讓冼朝禁足。
聽探子回報說江南鎮壓叛軍的戰事仍在火熱進行,晉王楊廣一方面以軍事進攻破敵深入,一方面招降納叛,進行招安。裴世矩在嶺南安撫的差使也基本完成,不日即将回朝。
臨走前兩日,冼夫人設宴踐行,不知當地的年輕男子是否覺察出了冼朝對楊笑瀾的特別之處,好些人都主動勸酒。裴笙幫着楊笑瀾擋了一些,豈知這攻勢猛得連他都被放倒了,楊笑瀾無奈只得與他們豪飲一番。
來大隋這麽多年,她還是第一次放縱了自己飲酒。平時總顧慮着自己的身份,怕人看出破綻來,而在人前酒之一物,能推脫就推脫,能少飲就少飲,而今在這遠離京城的南蠻之地,人也不免放松起來。
到最後,楊笑瀾步履蹒跚,東搖西晃,但看得出來還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話語和行動。冼朝怕入了夜有人去笑瀾房中找她露了餡,只能将她扶入自己的房裏,喂了醒酒的湯藥,還命人送了兩人沐浴的熱水來。
俚人開放,多是等女方有了孩子才住到男家去一陣,被吩咐的下人見着冼朝對笑瀾如此照顧,都想着笑瀾該是冼朝選定的人,均是竊笑着走開。冼朝哪會不曉得她們的心思,心裏不面惱恨起笑瀾來,對着坐在一旁醒酒的笑瀾就是一腳。“趕緊沐浴!一身酒味,實在熏人!”
第四卷
第一百回道別
沐浴更衣後酒倒是醒了幾分,只是渾身懶洋洋的懶于動彈,想着都是女子也沒多大關系,就自說自話地鸠占鵲巢躺倒在冼朝的榻上。待冼朝沐浴後進得房來,就見一個去掉了面具,散亂着頭發,面容女子氣的真實的楊笑瀾閉目躺着。還是這樣的笑瀾看得更順眼一些,聞起來幹幹淨淨,還帶着出浴後的香味。那裴笙也算得是個眉目清秀愛幹淨的男子了,可是只要他出現在左近,總是帶着一股子說不出上來腌臜味。
手指頭撫摸着楊笑瀾的發絲到頸脖處,在先前的傷口處細細摩挲了一會兒。這還是第一次和楊笑瀾如此近距離的相處,越看越覺得自己當初怎麽會就将她錯看成男子。哪一個男子會有這樣細致順滑的皮膚?哪一個男子看起來又會這樣可口……
這樣一個女子,其實倒也不壞。
壞就壞在……竟是如此多情,見一個愛一個,老少通吃,葷素不忌。
将自己垂下的頭發撩到耳際,冼朝俯□子吻在楊笑瀾頸上的箭傷處,麻麻癢癢的感覺令得楊笑瀾微微一顫,冼朝輕笑,嘴唇移至耳際,笑瀾紋絲不動,心中卻大叫救命。這般的誘惑法子,她實在抵擋不住。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的敲門聲和冼夫人的聲音讓兩人同時一驚。
冼朝理一理衣服,順一順頭發,起身開門。楊笑瀾略想一想,繼續假裝睡着,耳朵倒是豎起了聽着外頭的動靜。後天他們即将返朝,冼夫人既然知道了她就是那悲催的使命完成者,怎麽也會對冼朝有所交待。
而且,這些日子以來,冼朝對她的不善态度,冼夫人看在眼裏并未勸慰,僅在傷到她時小發了一陣脾氣,其餘時間都是聽之任之,眼見冼朝與裴笙走得近些,還特意找來裴世矩問起裴笙的家世……
這幾年在大興,伴君如伴虎,察言觀色的本事見長,楊笑瀾自知,曉得事情始末、她的身份,甚至參透點冼朝與她的情感糾葛,冼夫人對她是不滿的。于公,她楊笑瀾作為一個異地來客,說着好聽點是命定中人,說得難聽點就是炮灰,不足為惜;于私,身為高、冼兩家的主母理所應當地會希望自己的曾孫女有一個好的歸宿,若不是有着那層宿命,再怎麽也不會同意、不會願意她的曾孫女對一個女子念念不忘,更何況那女子還有着妻室。
“朝兒,笑瀾可有與你談起過關于那個使命的事情?”冼夫人開門見山。
“不多,只說需得找齊四樣去異世的物事,算上我與師姐,還缺其二。這麽晚了,曾祖母怎的還不歇下。”
“我知你的心結,這些年,你一直被那使命壓着,一直在想着會是什麽樣的人,要你做這樣大的犧牲。到了今日,見着了笑瀾,我倒是覺着,使命與你的歸宿也不沖突。你只消相幫笑瀾去異世即可……別人家的女子,十四五歲都成了婚,你這些年總是南來北往,錯過了大好的姻緣。不過,不妨事,等此事了了,曾祖母一定為你找個好歸宿。我瞧着裴家九郎那孩子就不錯……你若……”
“我不需要。曾祖母,朝兒不需要。”冼朝聽得冼夫人的話,皺起了眉頭。那日在冼夫人面前一時沒控制住自己,将心事盡洩,本以為曾祖母一把年紀也該想開了,怎料想……她心中冷哼,過去沒覺得她犧牲來着,遇上笑瀾才覺着了?從前只是讓她別輕易對旁人動了心思,只因她生而為了那個使命。現在倒好……
“既如此,也罷,你自小主意就大,誰也不能奈你如何。你師姐現如今是笑瀾的妾室,你從前不是常惦記着她麽?幾時去探她?這次随笑瀾一同回去,姐妹也好敘話。”
一直縮在冼朝榻上的楊笑瀾聽了,方覺這個老太太真是綿裏藏針,言談之間機鋒暗藏,虧得她常在獨孤皇後身邊見了不少真谛,否則聽那一席話,簡直就是全方位的打擊。
姜還是老的辣。厲害,實在厲害。
冼朝自有她的辦法,扯着冼夫人的手撒嬌道:“朝兒不依,我才不同楊師叔一起去大興,好生沒趣。”
冼夫人呵呵笑道:“我還記得有一年,朝兒從大興歸來,說是,有個人想讓我見上一見,此人可是那楊四郎?原來朝兒獨具慧眼,那時便感應了笑瀾與你的使命,實乃緣分。只可惜了她的身份,否則……這孩子斯文淡然,我瞧着還挺喜歡的,難怪大隋皇帝也肯将女兒相嫁。”
冼朝垂下頭,故作黯然。冼夫人這才收攏了笑容,安撫幾聲,離了開去。
這番明擺着離間的話語,冼朝雖不會中計,但是心裏還頗有些不愉,冷聲對着依舊趴在榻子上将腦袋埋在被子裏的楊笑瀾道:“夜了,回去吧!也不怕悶死。”
“我不!”
這聲音,像個耍無聊的孩子似的。冼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該休息了不是?你後日就要啓程回京……”
楊笑瀾擡擡眼,語氣裏是三思後的誠懇,“桃子精,跟我回京吧。”
冼朝一愣,道:“回去完成使命麽?”
“不,自然不是。剩下兩件物事還不知幾時出現,一時三刻也不會那麽快。而且,用心血什麽的,我總覺這事情太過荒誕,況且若要用你們的心血才能成事……這才是真的大犧牲。你師傅已經為這事消失了,我可不願你們真為此受損。”
“那你要我跟你回去做什麽?放在府上看,美得緊麽?”
“那自然是極美的。”
冼朝啐了一口,道:“可不敢和皇後殿下相較。”坐上榻子,一手打在楊笑瀾的腿上,見她嗷嗷直叫這才笑了。“酒醒了就回去睡。”
“懶得動。”楊笑瀾委屈道:“渾身發軟,半點都動彈不得。”
“唉,你這個人……無賴。”
“我好似不曾對你做過什麽無賴的事情,倒是你……”
“我怎麽?”
“适才輕薄于我。”
冼朝撲哧笑出聲來,趨身向前,勾起笑瀾的下巴,道:“就是輕薄你,怎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居然可以用這樣輕松随意的語氣說話?是在那個晚上,帶着酒氣的親吻過後麽?有些東西似已明了,有些東西又都沒有說破,隔着一層細細的紗,隐隐約約朦朦胧胧。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冼朝想起方才冼夫人的話中有話,有些頹然地放下手。
楊笑瀾拉着她躺着自己的身邊,問道:“怎麽?可是想到你曾祖母方才的話了?”
“嗯。”
“不必介意。我們的事情确有些複雜。不過,聽了那番話,倒體會些救世使命的好處來,至少她不會亦不能,打斷我兩條腿再把你強行嫁給別人不是?”
“呵,也是。你倒是從容淡定,半分擔心也無。”
“擔心無用,又何必擔心。”
冼朝閉目想了一想,這些道理,她原也是懂得的。此時此刻,她倒是能明了楊笑瀾的心意,縱使這人多情,看向她時卻已不再是曾經那樣溫和而疏離。她記得她曾說過她,沒有心。這次接觸來看,沒有心的毛病倒是好了大半,她終還是長大了。貪戀此刻的溫馨,往笑瀾懷中蜷了蜷,正容道:“四郎瞞着我的事情,體諒到你的難處,就此揭過。關于那無用的救世,是使命是職責,我亦不會推卻,往好處想,若真的交付了所有的心血,至少……是給你,我認。”
“桃子精……”
“唔,這個稱呼我還挺喜歡。”
“配你獨一無二。”
“也只有這稱呼了。四郎……你也是喜歡我的是麽?”
“是,我喜歡你。”楊笑瀾微微地笑,收攏了手臂使冼朝靠得更緊,只有她會問得如此直接大膽,就像果敢的現代女性。
“可是你喜歡大公主,你的師姐,子衿,還有皇後那般的喜歡麽?”冼朝掙開一些距離,精靈似的眼眸忘定了她,眼裏有調侃,也有認真。
“實話?”
“實話。”
“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還沒有向別人袒露過這些并不光彩的心事,既然冼朝想聽,那說與她聽也無不妥。“發自本心的歡喜并無二致。只是對師姐多一分依戀,對大公主多一分敬重,對子衿多一分憐惜,對你……和你在一起總是很輕松,盡管有時會被你看透,但是那樣也好。記得麽,你曾說,我沒有心。”
“嗯,現如今你倒是長了顆七竅玲珑心。對獨孤皇後呢?為何單漏了皇後?”
“為何總是牽扯到皇後殿下?”楊笑瀾不解,她似乎并沒有表現的這樣明顯,可冼朝總是揪住了皇後不放。
“四郎敢說,對皇後沒有別樣的心思。你呀,真是膽大,明知自己的身份,還敢去招惹皇後、公主。哎呀呀,真想看看大公主知道她的夫君還戀着她的母親是何表情。”
楊笑瀾幹笑幾聲,她明明是被皇後招惹的。
“四郎,此次我不會同你進京。某一天,某一天還有些事情我想通了便會去大興看師姐,可好?”
沉吟了片刻,笑瀾才應聲“好。”
她的幹脆讓冼朝不悅,“不擔心我就此忘了你?”
她如此不肖都讓冼朝記挂了這許多年,更何況現在。笑瀾親一親冼朝的額頭,道:“我們的命運連在一起,桃子精,你想怎麽忘。”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有點憋了……
擔待少許。
下一回笑瀾回京。
第四卷
今次回京楊笑瀾可老實得緊,再不敢東鑽西跑,就連裴世矩問她要不要直接回驸馬府,她都疊聲說不,先去皇帝處續職,皇後處問安是正理。裴世矩直笑她,已掌握了在朝為官的真谛,以皇後殿下為先,以皇帝陛下為最先,縱然朝臣都知皇帝楊堅對獨孤皇後心存敬畏,但為人臣子的不該與皇後來往過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來往過密”這四個字頗有些觸人心經,以義子和女婿的身份,應該不算過密吧,假如不落在有心人眼裏的話。
在楊堅處彙報了嶺南一行的成果,楊堅大表贊許,獎賞了一番。告退往永安宮去之前,和裴笙約好了往後去雙星伴月樓喝酒。
在嶺南時大白天從冼朝屋內出來引起的軒然大波(眼波),着實讓她措手不及,她只想着兩個女子同居一室沒有什麽,卻又忘了自己多年來男子的身份,這下更惹得不少閑言碎語和百般嫉妒。
人們的智慧就在于對未知全貌的事實加以渲染,這不,她那天日可表的清白在混沌的黑白中颠倒了。就連裴笙看她的眼神也大不相同,有羨慕有疑問,而笑瀾的否認和膽怯換來了一種同是男人都該懂的同情,又是托獨孤皇後的福,楊麗華也不幸坐實了妒婦之名。
半年未見,着實想念,想到能見着獨孤皇後,楊笑瀾的步子不自覺輕快起來。獨孤皇後正在永安宮中思量着近來暗湧着的修樂之争,瞧着楊笑瀾一回朝直奔宮內,步調喜悅,情知是因為她的緣故,心裏也很是歡喜。放下手中的書冊,故作訝異的表情,道:“四郎一路風塵辛苦了,如此着急,是從何而來,要往何處去呀?”
楊笑瀾作揖到地,道:“皇後殿下有禮,小臣從陛下處來,若有失儀之處,還請殿下念在小臣問安心切的份上,饒恕了吧。”
“哦?不知四郎欲往何處問安,這般心切。”
“皇後殿下明鑒,小臣這是要給殿下問安,古人言道,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小臣成百上千年未受殿下的教導,想念非常。”
還真是大膽,敢在旁人的面前與她調笑,一別數月,真是長了膽子。獨孤皇後掩口嬌笑,屏退了侍女,勾着手指頭讓楊笑瀾走得近些,掀去了她的面頰,捧上她的臉。
這個人,放在身邊,能看不能吃,危險。放到遠處,牽腸挂肚,想念。
也唯有在這個人的身邊才能得到真實的平靜與安寧了,盡管有時也考校定力。
“沒有瘦,看來你的那位舊識冼家娘子,将你照顧的很好。此去,可是舊情複燃?”
一個兩個的都如此聰慧又咄咄逼人,還讓不讓人活了。“不曾瘦嗎?可有黑了?那邊炎熱難當,又曬,幸好有皇後賜的面具,否則我真怕呀……”
“怕什麽?怕小白臉不見了?”
“可不是。”
獨孤皇後咯咯直笑,許久不曾仔細看楊笑瀾的臉,軍營生活真是給她多添了幾分英氣,目光依舊柔和帶着眷戀,就像夢裏頭的笑瀾一樣,總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一眼似千年。
“那邊蚊蟲瘴氣也多,幸好皇後英明,讓帶了許多藥去。否則……”楊笑瀾吐了吐舌頭,自顧自将行軍途中的趣事說來,卻見獨孤皇後似聽未聽,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她的臉。眼神裏沒有往日的張揚炫目,可又多了一些別的東西。調皮地與她對視,望進獨孤皇後的眼裏,那雙眼,深不可測,似千年的古井,又似宇宙的黑洞,想是要将你深深地吸入,讓你去一探究竟。到底這雙眼眸的主人,心底裏頭裝着些什麽,在她偌大的雄心壯志中,有沒有她的一席之地。可為何每次看着那雙眼,總覺得眼底有着說不清的哀傷,待想要分辨清楚,那抹哀傷卻又消失不見。
不由自主地擡起手,指腹輕輕劃過獨孤皇後的耳廓,她的眼睑,她的唇角,楊笑瀾還是不敢堂而皇之地對獨孤皇後有什麽親密的動作,只敢像現在這樣,每一次的觸碰都帶着幾分試探,輕觸,淺拂。
“唔……”直到獨孤皇後自覺耳際有一些微微發燙,才輕咳一聲,散了心中的绮念,又白了縮回手故作無辜狀的楊笑瀾一眼。真是越發的沒規沒矩,越發的放肆了。
楊笑瀾倒是想到了後世裏的一句歌詞,“把你的發絲當成戒指繞,溫柔烙印再也抹不掉。”,也不知是當時的氣氛過于纏綿還是歌詞過于溫柔,她眼裏蕩漾着的無限柔情讓獨孤皇後心神動搖,須得要挪開眼不去看她才能恢複以往的氣勢。
“你呀……”一張口即是親昵的語調,獨孤皇後微愣,才又道:“笑瀾回來的也真是巧,正好能趕上阿五出嫁。”
“咦?五公主要嫁人了麽?哪家郎君能有幸娶到五公主?”記得初來大興時還嫌楊阿五是個小毛孩子,眼下倒好,她竟是要再嫁了。
“晉王中意他的妻弟蕭玚,太子則中意他的親衛柳述,陛下一時難以決斷,就讓阿五挑選,阿五不喜蕭玚,故而陛下就賜婚給了柳述,封開府儀同三司內侍侍郎。”
“柳述……”柳原的侄子,曾将子衿半路帶至掖庭,為什麽是他。
像是知道楊笑瀾的疑問,獨孤皇後又道:“陛下對柳述格外喜愛,故而……”
“我與他無宿怨無嫌隙,平時又不參加那些聚會,不會有什麽沖突。”
“嗯,你倒真是深居淺出,疏于應酬,也不知該贊你聰明還是愚。”
“少和人接觸,少麻煩。”
“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笑瀾且記着了。”
“嗯嗯,皇後殿下說的,我都有記着。”楊笑瀾笑得一臉讨好。
“今兒怎得如此乖巧?”獨孤皇後也覺得詫異,什麽時候起,這人變得如此聽教?莫非真是長大了不成?掐指一算,眼前的女子竟也已經二十一歲,而自己……已是半百之人,縱然有着上天眷顧,容顏未衰,可清晨醒來還是會看見一兩根白發。漸漸老去的自己,紅顏日益消逝的自己,這個曾愛慕她容貌偷看她的女子,還會像曾經難般迷戀着她麽?
不,不會。笑瀾的眼裏沒有過去常見的癡迷,從前她還會偷看她,現在……現在她有她的女兒,有子衿,有那個削了發的姑子……然而這一切,又恰恰是她親手促成的。
“皇後殿下不喜笑瀾聽話?那好吧,那些我記得的,又突然忘記了。”
“你敢。”
楊笑瀾做了個鬼臉,“還真是不敢。”
“盡在本宮這裏說笑了,都忘了告訴笑瀾,麗華今兒也進了宮,如今正在五公主處閑話。你們也許久未見,你自去找她吧。”
楊笑瀾笑着應了,以為她身體困倦或是要繼續處理朝中的事宜,便告辭而去。
獨孤皇後望着她的背影溢出一絲苦笑來,她成全了她的女兒,推開了她,到頭來,這一切的苦果都還是要她來嘗。怔神間,只見楊笑瀾又回轉身來,關切道:“那個……事情自有其發展的規律,再去籌謀,再為之傷神,很多事情也無法改變,所以……皇後殿下還是多保重自己。”明知她做得再多也無法避免二世而亡的命運,不忍她如此辛勞,楊笑瀾忍不住出言相勸。
多保重自己?除了雨娘,也只有一臉忸怩的楊笑瀾會這樣同她說。獨孤皇後點頭“嗯”了一聲,嘴角勾起,對上從自己封閉的世界走出來,開始懂得關心的人笑瀾,她應當感覺到欣慰麽。
楊阿五陪着進宮探她的楊麗華剛走出殿外,就見一身戎裝,尚未卸甲的楊笑瀾站在殿外候着,之前還和大姐提到他,說起他時,大姐的臉上帶着的是一絲絲化不開的笑意。這幾年兩人雖沒有子嗣,但是看得出來,感情比剛成親那會兒好了許多。
面具下的楊笑瀾看不出喜怒,只聽他道:“公主,我回來了。”聲音中帶着的是久別重逢後的喜悅。
一貫沉穩的楊麗華疾步走上前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楊笑瀾抱起轉了幾圈。周圍的侍女和楊阿五都看得一呆,大庭廣衆之下,如此逾矩的親昵。
楊麗華半羞半嗔地白了他一眼,“你這個人。”口上埋怨楊笑瀾的随性,心底裏卻着實歡喜,她想她,她也想她。
“五公主,恭喜。”楊笑瀾見衆目睽睽下戴着面具無法與楊麗華相談,便拉着楊麗華的手向楊阿五道喜。
楊阿五淡然回禮,“先前還與大姐說起四郎,四郎遠征,大姐甚是記挂。”看着楊笑瀾的面具,不免感慨,這個人,從沒有因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而多看她一眼,最早的最早,他還嫌她是個幼女。那麽現在,他有沒有看到,她已經長大成人到要嫁給別人。倘若當時他要娶得是自己,如今她是否會有如她大姐那般的幸福笑容,或者,她早已接受不了他陰森的面具而請求和離。
楊麗華卻道:“今次夫君可學乖了,哪兒都不去,知道乖乖地先來宮裏。”
第四卷
楊笑瀾讪然一笑,道:“可巧公主在宮中,令笑瀾早解思念之苦。”
“夫君此去嶺南數月,看來心情頗佳。嶺南的水土麗人,果真與夫君相和。”
楊阿五又是咋舌,她可沒有想到,向來溫和的大姐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看來在家中,大姐一定教導有方才能将這楊四郎調/教地進退有度。
與楊阿五道了別,楊麗華頗有些受不住楊笑瀾投向她的火熱眼神,顧不上侍衛與宮女的驚詫,腳步逐漸加快走出宮門,自行上了馬車才長舒一口氣。她喜歡楊笑瀾對她的想念,可這過于熾熱的眼神卻難免會讓也一直惦念着她的自己心慌。素來恬淡的她,居然想将楊笑瀾抱入懷中,掀了她的面具親吻她。
對于楊麗華的小小失控,楊笑瀾欣然在心,這還是兩人關系轉好後第一次小別,自然會勝過新婚。稍微褒獎了護衛楊麗華進宮的楊豐、楊嵩幾句,便将坐騎讓給兩人牽着,自己随着大公主坐上經她改良後的馬車。
馬車篤悠悠地向驸馬府駛去,楊笑瀾揭了面具,坐在楊麗華的對過,帶着暧昧的笑意,道:“呀,長期在外果然不利于夫妻和諧穩定的生活,看,不過數月,公主殿下就不在意笑瀾了。往日此刻,一定會先看看久未歸家的笑瀾是胖還是瘦了,現在可好,從宮裏到宮外,正眼都不瞧我一眼,這可怎生是好。”
還沒有正眼看她麽,這個人,越發的沒臉沒皮,和她相處的時間長了,潛移默化的也難免有些叫自己都驚詫的想法,以樂平公主以穩重心性下現如今都恨不能将她含在嘴裏了,她還想怎麽樣。
見楊麗華不語,楊笑瀾直接坐到了她的邊上,湊近了她的臉,這才看清了她又羞又躁的表情,一向端莊的大公主幾時露出過這般生動的神情。一時心猿意馬,揩着她的耳珠輕聲喚:“喂,公主。”
楊麗華失神轉頭,不偏不倚正正好和伺機候着的楊笑瀾唇瓣相接。
馬車外護衛的楊豐楊嵩聽着車內若有似無的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低低細細的呼吸聲,不禁相對而笑,浮想聯翩。
馬車內可沒有那兩名護衛想得那般香豔,不過是一個略微持久一些,略微深入一些,略微糾纏一些的久別重逢後的熱吻罷了。
楊麗華一手抓住了不大老實的已探到襦裙內的手,一手抵在楊笑瀾的胸前,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大街上……別……”
“不過是想看看公主是否清減了,并沒有做什麽的打算。公主可曾聽過魚水之歡,水乳交融之說?唔,和公主一起,笑瀾才深刻體會到……”
“閉嘴。”楊麗華白了她風情萬種的一眼,再讓她說下去不知又要說出些什麽羞人的話來。她算是發現了,從前這個人還算是品行端正,腼腆害羞,自從那東風壓倒了西風,西風壓倒了東風之後,這個人便開始口沒遮攔說出些隐晦卻不難懂的話來,有時興起十句裏有七八句都能暗示些什麽。
楊笑瀾嘿嘿一笑,輕啄了楊麗華的唇,道:“是,是,公主最大,公主說閉嘴,小的就閉嘴。那今晚……”
“好。”不欲再聽她說些什麽露骨的話,楊麗華連忙應承,又将她推開些,方想起同陳子衿說好了出了宮要去接她一道回府,忙囑咐楊豐改道向大興善寺方向去。
“子衿在師姐處?”
“是,夫君不在的日子,子衿常去大興善寺陪伴華首師傅。”
楊笑瀾摸摸下巴,這次回朝先進宮是絕對去對了,笑眯眯道:“許久不曾聽公主喚我夫君,這會兒聽來,怎麽都覺得悅耳。哎呀呀……”
這嘴臉,恨不得咬上幾口。楊麗華卻又不免欣慰,自從平陳九死一生回來,這個人總算是漸漸地将心結都結了,連人也越發活潑起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兩人無法再有子嗣,不過,只要這個人在,也就夠了。想到柔情處,楊麗華投在了她懷裏,膩聲道:“夫君若是喜歡,妾身可以就這樣叫你……一輩子。”
一輩子麽?自己會有這樣的福氣麽?楊笑瀾将她抱得緊一些,眼神暗了暗,但随即想到,若自己死了或是某一天失蹤了,對楊麗華來說,也已是一世。“簡直歡喜死了,不管公主叫我什麽,叫上一輩子我都歡喜。”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生。
心中記着陳子衿和師姐,但道理上無論如何該向毗盧遮那師傅請安順便彙報一下南下的成果。此次入越,于救世大業而言,可謂收獲頗豐。誰又會想到,這所謂的四大物事,其二竟會是人。
難怪毗盧遮那師傅一直都說陳子衿有一顆慈悲心,那冼朝又代表了什麽心呢?
“出離心。”毗盧遮那師傅對這個結果似乎并不意外。
出離心?是放下固有的執念,放下世間的生活,放下對塵世的眷戀的意思嗎?
“出離心意味着随時保持着可以舍棄一切的心,這份心源自于無常的苦,希望從婆娑世界得以解脫。有出離心者,可以接受世間的一切,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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