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20)
多難以消化的事情之後,毗盧遮那師傅只是撚着胡須,思索着這前後聯系相互關聯,想着炎帝、皇帝、蚩尤之間的可能性,還有那黃金面具,四大器物少了面具之後,還會有怎麽樣的命運牽連着他們的救世使命呢。
況且,他須得要重新思考這所謂的救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随着經文的翻譯增多,線索逐漸鋪陳,這救世已遠非他年少時所知的那般純粹。
“師傅……您真的不責怪弟子?”
木已成舟何來責怪?他完全可以想象笑瀾當時的糾結和難以抉擇,笑瀾不是個狠心腸的人,做出那番決定,她必定承受着遠比常人要多的壓力。況且,對于笑瀾來說,那真是個艱難的決定。毗盧遮那師傅微笑着搖搖頭,道:“世事無常。笑瀾別因此太多自責。我想,處道也會體諒你的苦楚。”
叩門聲響起,楊笑瀾先一步藏匿在擺放經卷的書架之後,看着師傅将驚鴻與侍衛擋在門外,看着師傅将楊麗華迎入,看着兩人彼此見禮。
鵝黃色的襦裙将楊麗華的謙和含蓄盡顯。她的周身總是帶着溫和的光華,不熾熱不濃烈,卻總在不經意間就已溫暖了你。
不見時只是想念,待見到了,心潮每每有一些澎湃,有一些潮濕。是久別的思念、挂礙,也是這一生難解的歉疚。躲在書架後望着楊麗華出神,聽師傅對她說自己偷回大興,眼下正在寺中,師傅還将她難以啓口的要求先一步說了,眼看着她有些倦怠的臉上浮現出一些詫異,之後是驚喜,驚喜中還夾雜着一些不解。最後她朝笑瀾藏着的方向望了望,卻先去開了門。笑瀾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她又生氣了?為了那個要求?以至于連見都不見,別轉身就要回去?
不,那樣的事情絕不會發生在她的公主身上。公主有自己的主見想法,公主也許會生氣會打人,卻對笑瀾從不違逆。
楊麗華只交待了驚鴻兩句,掩了門,看了看繼續研究經卷的毗盧遮那師傅,這才蓮步往笑瀾處移來。眼裏是融化了的欣喜和挂念,笑瀾放下心,扯了她的手就抱緊了她。楊麗華掙了一掙,沒有掙脫,輕聲嘀咕了一句“師傅在。”也就由得她放肆。
好一會兒,笑瀾才想起自己一身塵土,放開了手。楊麗華見她那般神情,就已知緣由,頗有些不舍得她的懷抱,道:“你醉酒吐我一身,都不曾嫌棄你,風塵怕什麽。妾身已讓驚鴻回府取了衣物來讓你換洗。”
“那驚鴻豈不是知曉……”即便信任驚鴻,笑瀾還是希望知道她來京的人越少越好。
“妾身只說要在寺裏住上兩日,讓她取了我的衣物來。”
“你的?”
“自然是我的,夫君不是要進宮見母親麽,這般真面目若是以男子的打扮怎能進得宮去?”楊笑瀾身在眼前,能看到能摸到,先前懸着的心終于能夠放下,久病不愈想是她為了掩人耳目放出的風聲。
“也好。”拉着楊麗華的手從書架後走出,同毗盧遮那師傅告一聲罪,為免人看見便帶着楊麗華從書房的後門回原先自己的屋子。
打開了窗子給房子透氣,盡管她不住在這裏,仍派人定期打掃曬曬被褥,以防她随時可以回來,就像今日。
Advertisement
“房中還有這般玄虛?”楊麗華任她拖着,鑽進鑽出。
“唔,那時和師姐在師傅房裏聽教,若是有人來找師傅,我們就偷偷從這門出來。省得麻煩。”順嘴說到了師姐,有一刻短暫的沉默。
楊麗華是何等的聰慧,知她想起尉遲熾繁傷感,忙道:“不若我們先去給華首師傅上香?”
“不忙。師姐的牌位在寶殿上,等夜裏人都走了再去不遲。公主,這些日子你好是不好?”
“一直在京裏聽說夫君在蜀地仍被妾身所管制,蜀王送了姬妾又被夫君以懼內的名義退回,夫君且說說,妾身該好還是不好。”說到這個,楊麗華不知當笑當氣,虧得她,她的名聲怕是就這樣一路毀到了蜀地去。
楊笑瀾嘿嘿笑了兩聲,辯解道:“我也是無法,誰讓只有公主方能鎮住他們。”
“你呀。是了,夫君這次冒險回京,可是為了母親前些日子的病?”
“皇後殿下真病了?”
“是,原來笑瀾不知,母親的病來的急,總說是頭痛,太醫官也不知緣由,沒過幾天突然又好了。”
“好了就好。”嘴裏這般說着,心思卻是到了那古蜀國的洞中。皇後若是知道她對那得而複失,不知會是怎樣的臉孔,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為妙。
“笑瀾……你此去蜀地,可是尋到了古蜀國什麽器物能讓你……”楊笑瀾的命數楊麗華一直都記得,母親犯病,那病來去的詭異,她只怕與笑瀾有關,而笑瀾的匆匆而來,更坐實了她的想法。
楊笑瀾只是一笑,望定了楊麗華的眼睛,道:“我注定薄命,公主,你嫌我不嫌?”
不嫌不嫌,楊麗華心裏有點酸,攬緊了笑瀾搖着頭,她怎會嫌她?她只恐時光太過匆匆,笑瀾活多一日,她便愛她一日。“你又說什麽傻話,我……我……怎會嫌你,我只盼在你一直在我身邊。”
“我明白。”輕輕拍着楊麗華的背,在她耳邊道,她明白,她都明白。娶她為妻,實是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算她從不曾流落異世,按部就班的嫁人生子,也不會再遇到如大公主這般的人,“蜀地之行說來話長,明兒見過皇後我就要離開,等過幾個月,一年期滿再回來。京裏的事情辛苦你了。我不在的日子裏,可有無聊的人來騷擾你?”
聽得此問,楊麗華略掃郁郁,笑出聲來,“你大兄是堂堂上柱國,尚書右仆射,而今風頭正勁,誰敢來騷擾我。”
“沒有就好。”楊麗華身上的家的味道實在讓笑瀾又是放松又是眷戀,聽得皇後無礙,一路上懸着的心暫時放下。這些年兩人的感情篤深,又是許久不曾親近,這一刻見着了,心裏的歡喜更甚,只是在這佛寺之中,敬畏之餘不敢太過造次,淺淺吻了又吻。直等着驚鴻将女裝送到,晚膳後在楊麗華的安排下沐浴更衣。
這還是楊笑瀾穿到隋朝來第一回穿上女裝,別扭十分,這抹胸這裙擺,随便走兩步都可以将她摔個夠嗆。紅着臉偷眼看看楊麗華的表情,似笑非笑,她卻不知,若此刻不在寺裏,她随時有被這大公主就地正法之險。在楊麗華的眼裏,此刻楊笑瀾滿是少女情态,似羞非羞,想當初在那個春潮花香的夜裏,她就是給她這副模樣給誘惑的,怯生生羞嗒嗒,可憐可欺可攀可摘。楊麗華不容她這樣走出門去,天曉得給哪些個見到了不會起些歪歪的心思,軟磨硬泡着叫笑瀾練習了好多遍走路又迫她收起弱弱的表情,直到她不在歪歪扭扭閃閃爍爍,這才準她睡覺。楊笑瀾全然不知自己受這份罪是因為大公主那心裏一點歪歪的小心思,等練完了,直在床榻上撲騰,連日趕路加上實在将她累得更嗆。待她抱上楊麗華那香香軟軟的身子,幾乎立時就昏睡了過去。楊麗華笑着替她掖好被角,親了親那張睡顏,才吹熄了房內的火燭。燈滅的那一剎那,她腦海中只閃過一個念頭,若是母親見到了此等女子樣貌的笑瀾,會是怎樣一番情景。是震驚還是依舊歡喜。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七回得見
進宮的路上無驚無險,唯一略有些周折的,便是楊笑瀾怎都不穩的腳步。若是有侍女敢大膽地往樂平公主臉上瞧上一瞧,定會發現這一貫從容淡雅的公主正忍笑得辛苦,而她身邊這位侍女打扮的人兒則帶着尴尬的腼腆,若再細看,這侍女還是被樂平公主攙扶着的。
走至永安宮外,得知獨孤皇後正在歇息。楊麗華拉了拉她的手,輕聲道,我們進去。
即将見到皇後,楊笑瀾的心裏分明有些緊張,未免公主看出又要竭力掩飾這份忐忑,本就蹒跚的腳步越發踉跄了,一不留神之下踩着了裙擺絆着了門檻,噗通一聲就摔在了地上,這聲音本不大不小,但在尚算空闊安靜的永安宮裏也激起些回聲來。
雨娘道着“怎地回事?”一路來查看,見侍女們站立在一旁已覺不滿,待看見樂平公主則伸手拉起跌跤之人,幫她拍去塵土又覺詫異,等看清那姿勢扭捏的人時方大吃一驚。本該在蜀地養病,這幾日讓獨孤皇後念叨着不知病情如何的楊四郎正扯着裙子,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一副腼腆的樣子。這表情與多年之前初次進宮時的她一模一樣。她的容貌,雨娘一直都記得。與宮中的麗人相比,楊家四郎委實算不得有多美,雨娘一直覺得她身板瘦弱,有些福薄,但知道了她是女子,倒也釋然。此時再見到這一張臉,多了一分倜傥與剛毅,這是原先她身上所沒有的東西,雨娘暗嘆,軍旅生涯與近年來在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故,足以使得這個男裝女子長成了大人。
只是,她真是天作了膽,就這麽堂而皇之地穿上女裝跟着大公主進了宮!也不怕就此露了身份,惹了殺身之禍?雨娘屏退了伺候着的宮女,瞪了楊笑瀾一眼。
察覺到雨娘的責怪,楊麗華先一步道,“這是我的意思。”
楊笑瀾摸一摸腦袋,吐着舌頭陪笑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雨娘看她滑稽,沒忍住笑了笑,領着兩人向披着薄衣,坐在榻上翻看書冊的獨孤皇後走去。兩人尚沒來得及問安,獨孤皇後似完全沒注意到來人,只是問道:“雨娘,方才是何事情?可是蜀地有了回報,笑瀾得的是什麽病?如今可有了起色?”看似漫不經心的語調裏不難聽出關切,楊笑瀾與楊麗華心裏皆是一頓。
一問之下沒聽見回複,獨孤皇後這才擡起頭來,只見雨娘揮退了宮人,而随她一起進來的人兒正低着頭向她行禮。“是麗華來了,可有四郎的消息?”擡首間,驚覺站在楊麗華身邊低頭做恭順狀的女子身形很是眼熟。
“勞皇後殿下記挂,小臣一切安好。”楊笑瀾擡起了腦袋,聲音裏暗藏着已然壓制卻依然難掩的激動,一雙複雜難明的眼眸望向獨孤皇後。
獨孤皇後只覺得那雙略有些潮濕的眼睛裏閃動着的情感和情緒格外強烈與直接,甚至,以她的素養竟有些招架不來。她原該訓斥她的莽撞,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輕重,訓斥她在她的妻子自己的女兒面前用這樣大膽熱烈的眼光看着她,這樣不該。
只是她心懸着的笑瀾如今正着着女裝近在眼前,她曾經千百次地想過這個人換上女裝是何等的樣子,如今那些夢部分化成了現實,她卻有些無法相信,這個人和夢裏頭一樣,縱然已有大将之風,戰場上殺敵無數,從容裏仍舊帶着三分的怯意,還有放棄多年習慣裝束後的不自然,可無論是夢中還是此刻,與一個男人成婚多年孕育了七個子女的她都有着想要得到這個女子的心。也許,這個念想緣起于第一次見着她素裹起的胸前的溫軟,緣起于每一個她與楊堅只有應付沒有享受的□之後,緣起于一個個難以啓齒的绮夢。
然而……獨孤皇後依舊理智,理智到看出楊笑瀾眼中對她的愧疚和猶豫。她究竟背着她做了什麽,才會有這樣的愧疚,她又是在猶豫什麽,想要隐瞞什麽?皇後不解。她不會想到,她的戒指,她的面具将楊笑瀾帶到了兩人的起點,兩人的本源,她也不會想到,她會與楊笑瀾有着這樣濃烈的糾纏至深的宿命與過往。她在疑惑,楊笑瀾在躊躇,那一段曾經,是略過還是講述,又該如何講述。
她不語,楊笑瀾亦不語,楊麗華在這樣的氣氛中,終發出了一聲嘆息,這一聲嘆息極輕極細,卻将身邊的楊笑瀾從玄幻中拉回了現在。唯一可算是旁觀者的雨娘清咳一聲打破此時的尴尬,“雨娘先行告退……”她已不忍再看獨孤皇後與楊笑瀾之間顯而易見的糾纏,既然她來了,那就留她們自行敘話便是。
至于大公主,雨娘覺着,她是真的委屈。
聽得雨娘這麽說,又聽到大公主嘆到她心底的聲音,楊笑瀾下意識地探手将楊麗華拉住。
這一拉顯出楊笑瀾的緊張,楊麗華露出一個極其溫柔的笑顏,了然地回握一下她的手,也道:“雨娘,麗華有些事情倒要請教。”她向她的母親施了禮,又向她的夫君傳遞了一個請她寬心的眼神,跟着雨娘走出殿去。雨娘關上了門,“吱呀”一聲,她吓了一跳。
好一會兒,獨孤皇後站起身,走到楊笑瀾的面前,彎了彎腰,伸手将笑瀾裙上的灰拍去。楊笑瀾下意識地就想往邊上閃,獨孤皇後手快,拉住了,笑問,“怎麽?還躲?怕本宮吃了你不成?”這些年兩人的關系起起伏伏,說貼心也有時,說隔閡也有時,可從未改變的是,獨孤皇後愛看笑瀾的局促,而笑瀾對上皇後的調笑無一都會臉紅。
這一笑間,好似回到了舊時光裏。
見不得衣衫不整,獨孤皇後又替笑瀾拂了拂裙上的褶皺,語氣似埋怨卻是親昵的。“怎麽,做慣了男子,連衣衫都不會穿了?”
“呃……女裝真麻煩,方才還跌了一跤。”笑瀾苦着臉,一副求安慰的表情。
“真是個呆子,那麽大人了,走路還會跌跤,可曾跌痛了?”
“沒有,沒有,就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你呀,傻瓜。”獨孤皇後見笑瀾露出了癡傻的表情,語調又輕柔了幾分。“唔,這樣的笑瀾,本宮倒也歡喜。”
這一聲傻瓜,一聲歡喜似是觸到了笑瀾的心底。在很久很久之前是不是那個聰穎智慧的女祭師也是帶着這樣的俏皮溫柔叫着癡戀她的王呢?眼眶紅的瞬間,直将獨孤皇後抱着,皇後錯愕之下沒有将她推開亦沒有無動于衷,反而靜靜閉上眼感受與她極為難得的溫存。笑瀾聞着皇後身上好聞的檀香味,思緒在前世今生裏激蕩着。想到從啓與從文曾有一個未成形的女兒,心頭又是歡喜又是哀傷,想着兩人的深情,難免又想到自己,如果最初的最初,她遇見的不是皇帝的女人,不是獨孤皇後,而只是獨孤伽羅,那麽,兩人是否還會如今日這般暧昧難明?
只是,世上本沒有這般的如果,倘使有如果,師姐又何至于早早的香消玉殒,倘使有如果,興許她只能與她擦肩而過。
哪裏來的那許多如果,假使,早知,悔不當初?
一切都已然預設。
一切皆是命數,定局。
笑瀾本是海上人,海上也屬南方,南方人個子本就比鮮卑人要矮小一些,她着了裙裝這會兒窩在獨孤皇後的懷裏倒有幾分小鳥依人撒嬌的意味。獨孤皇後見她許久不語,睜開眼問道:“在蜀王處受了委屈?怎會,我可是聽說,蜀王好酒好食好女色相待。陛下聽聞蜀王奢靡,很是惱火。”
那可不得惱火,做爹的小氣,做兒子的大方得大肆揮霍,坑子老爹理所當然的火冒三丈。笑瀾彎了嘴角,又皺了眉,這才離了皇後的懷,摸出太陽紋戒指,拉過皇後的手小心翼翼地給她戴上,鄭重道:“這戒指,再不要離身。”若說獨孤皇後的容貌依舊風韻,一雙手難免顯露了真實的年紀,可縱然她朝如青絲暮成雪,依舊讓她牽記着不辭辛勞從蜀至京,只為确認她是否安好。親眼見她一切如故,她便放下了心。笑瀾又想起那洞中石床上的從文,面容是姣好的,當年的傷處,斷了的手骨并沒有接上,只能永生永世的長眠,這算是雖生猶死還是雖死猶生呢。
獨孤皇後一時無法全然知曉笑瀾此時的百感交集,但是卻憑着對她的了解和她的神情看出她異樣的情感來,不知是否是對這個人太過念想,以至于她放開手之後,心底裏湧上一絲淡淡的失落來。熟悉的紋路手感依舊,戒指上還有笑瀾的體溫,想到此次笑瀾入蜀的另一個目的,獨孤皇後直覺此事當已水落石出。當初笑瀾遇險,這戒指發燙,前陣子她突來的惡疾還伴有奇怪的畫面,笑瀾如此匆忙地從蜀地趕回,莫非為得就是此事?
“古蜀國的東西尋得如何?”
“古蜀國的遺物……見着了,戒指、面具統統都是古蜀國的東西。”
“那關乎你性命的東西呢?可曾取了?” 獨孤皇後盯緊了笑瀾瞬忽萬變的臉色,見她遲疑,又道:“想清楚了再答,本宮聽不得謊言。”
笑瀾苦笑。“不曾。”
“不曾?”
“唔……若是取了那件東西,笑瀾也許會失去另一樣,天下本沒有平白就有的東西。”既然皇後不知前因後果,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什麽,那便不需要讓她知曉。楊笑瀾下了決定,這缥缈的前世,還是不說與她聽就好。
“哦?是何物,讓笑瀾如此珍視,竟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摩挲着重回手上的戒指,獨孤皇後似有所悟,極為難得地自嘲一笑,“值得麽?”
楊笑瀾眯起眼睛笑一笑,聰敏如皇後果然無需過多解釋便能猜出些什麽來,她從來沒有想過值得還是不值得,如果只是關乎自己的生命,她不會有絲毫的為難,她的難以抉擇,只因那救世的重任與衆人皆有幹系。
“見到皇後殿下安好,笑瀾回來的目的,也就達到了。笑瀾還需趕路……”
“也好。”獨孤皇後掩了內心的激蕩,凝視她一會兒,才道:“也好。多待一日,多一日風險,你即早回去,自己小心。”她試圖将話語說地輕描淡寫再輕描淡寫。
“皇後殿下,也請多多保重。”楊笑瀾行了個禮,正欲離開,只聽獨孤皇後又道:“笑瀾,你且記着,本宮有生之年,絕不會讓你再為人所害,無論是誰。”獨孤皇後的面容堅毅,背脊挺直,擲地有聲。
楊笑瀾一揖到底。皇後的意思,她懂。
門外,楊麗華和雨娘并沒有太多的交流,兩人各懷着心思默然等着。從雨娘所站的角度看去,楊麗華與獨孤皇後越發相像,沉靜如水下是一點即通的智慧,只是獨孤皇後身上所特有的魅力在她這裏變成了娴靜溫婉。雨娘幾十年來一直跟在獨孤皇後的身邊,看着楊麗華長成婷婷的少女,看着她嫁于那個無道的昏君,看着她生女,看着她守寡,看着她與楊堅的相持不下,看着她嫁給楊四郎這個女丈夫,看着她與獨孤皇後的嫌隙,看着她愛上一個女子因為那個女子心裏的柔情一點一滴地化開。
楊笑瀾出現,楊麗華身子不動,眼眸中卻閃了一道光,雨娘見着了,還是一嘆,這不動聲色,同獨孤皇後也是十分相像的。
第五卷 兩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八回歸蜀
踏出殿門見到楊麗華的那一剎那,楊笑瀾腦海中浮現出從啓對她說過的話“無論你愛着幾個人,你都得擔負起相應的責任。”于楊麗華,她總是虧欠,那麽在她極為有限的下半生光景裏,她就努力使她笑容不敗。楊笑瀾揚起一個微笑,接過雨娘遞來的幕籬,将自己遮将起來,任楊麗華牽了她的手走出宮去上了馬車。在馬車上換了衣衫,楊麗華一直将她送出城外,兩人把歸期排了又排,數了又數,這才依依不舍的回轉。
又是十幾天的翻山越嶺,這一程,楊笑瀾開始挂心起仍在益州的陳子衿與冼朝來。這齊人之福也不是那麽好享的,記挂的多,關心的多,一顆心又怎麽用得過來。幸而她遇上的都是賢良淑德,能相幫相助,半點不勞她操心的好女子,若是真來一個上房揭瓦的,看她怎生是好!
就算是冼朝,兩人磕磕絆絆糾纏了這許多年,硬是把她身上原先的嬌氣磨平了不少,楊笑瀾自己也不明白,她們怎麽就這樣認準了她,難道說這個年代的女子看中了誰認準了誰,就死心塌地不願改變不想改變了?
進了城,臨近小院,發現門口停着的是蜀王的車馬,楊笑瀾翻牆入內院,才下地,迎接她的就是混沌的嗷嗷叫聲。做了個讓混沌噤聲的手勢,混沌立刻收了聲,神獸什麽的,确然好用。一進屋,只見陳子衿正試圖相幫楊慧戴穩面具,兩人見是她終于回來,懸着的心這才定了。
原來在楊笑瀾借口生病的這段日子裏,蜀王隔三差五地會派人來查探,遣來不少大夫,送了不少名貴藥材。藥,她們都收了,人,也都打發了。只是這病遲遲未好,蜀王不知是覺得難以同獨孤皇後與樂平公主交待還是心中起疑,今日竟帶着蜀王妃親自來探,大有見不到楊笑瀾便不走的架勢。
冼朝在前頭應付,陳子衿在後頭為楊慧着裝,只是這招牌的青銅面具,怎麽也戴不上臉,兩人正焦心着,正主兒卻出現了,回得早還真不如回得巧。楊慧終于回複了正身是一身輕松,他假扮楊笑瀾,這顆心時時刻刻總吊着且不說,還要被兩位娘子念叨着需得洗刷幹淨。他本沒有什麽日日沐浴的習慣,這些日子裏,幾乎把他這輩子能洗的全都洗了。楊笑瀾邊由着陳子衿替她整着衣衫,邊聽楊慧咕哝抱怨,禁不住發笑,楊慧的抱怨中還透露了子衿與冼朝對她的思念和擔心,笑瀾心下微暖,輕擁子衿。跟随楊笑瀾久了都知他向來不羁,哪怕有侍衛在場也會對妻妾們不乏親密的動作,故而楊慧亦是見怪不怪。
陳子衿扶着假作虛弱的楊笑瀾走到正廳,楊笑瀾咳了幾聲剛想行禮,卻給蜀王楊秀趨前一步扶了,楊秀對于笑瀾的重病始終半信半疑,但又全然猜想不出這裝病的目的為何,這一見笑瀾的病态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竟是真的。冼朝見她出現,暗罵一聲死鬼,退回到她的身邊,她不在的時候全靠她為她擋下這些牛鬼蛇神,心裏恨得牙癢癢。
與青銅面具闊別多日,楊笑瀾亦很是想念,尤其這面具如今對她來說,意義非凡。面具上臉,獨屬于阿修羅王的豪情霸氣和久遠悠長的情感似一下子重新注入體內,楊笑瀾盤坐在地席又有些出神。楊秀想是聽多了冼朝說楊笑瀾中邪,看楊笑瀾這迷思的模樣,對他久病不愈更添了幾分相信。獨獨蜀王妃覺着有些奇怪,緣何這楊四郎身上沒有分毫藥味。
楊秀寒暄幾句,楊笑瀾木讷地回神答了,又撿了一些當日進入迷霧森林見到幻象的事情來說。
迷霧森林的傳說楊秀早就聽聞過,也曾派人去打探,去的人有死有傷有吓傻的,楊笑瀾能全身而退足見福氣。楊秀這才完完全全相信他真是中邪了。
見楊秀一直皺着眉松了,楊笑瀾自是曉得他釋了疑,誰知楊秀下一句就笑呵呵地說起楊諒對陳子衿的記挂來,還對讓蜀王妃轉交漢王寫給陳子衿的信表達了些許歉意。一時,蜀王妃、陳子衿與冼朝面上均有些尴尬。陳子衿還記得那時因着楊諒兩人鬧僵的事情,這會兒與楊諒的積怨比當時更深,還不曉得笑瀾要怎麽發火,心中不安。
楊笑瀾狐疑地看看楊秀不似作僞亦不似試探,并沒有如衆人猜測地那般大怒,也沒有像當時的人那樣提出換妾的條件,只用她刻意壓低的略有些嘶啞地聲音道:“人不該過分觊觎本不屬于他的東西,若是因此生了執念,難免招來禍事。蜀王殿下以為如何?”
縱然楊諒是幼弟,但楊秀始終清楚地知道他确是有野心的,而野心,能成其事,也能毀其事。這話像是在說眼前的女人,又像是在暗示楊諒的野心,是警告又像是奉勸。楊秀想起楊諒對楊笑瀾的嫉恨,打個哈哈,幹笑幾聲,沒一會兒就帶着蜀王妃告辭回府。
小院裏的侍女早就聽得楊豐吩咐,準備熱水伺候着,楊笑瀾連日趕路一回來又碰上蜀王查崗,渾身上下皆是困頓,只想着先洗去一身的疲乏。在冼朝與陳子衿看來,這是一種因介意楊諒給子衿寫信而來的冷淡。而泡在熱水中的楊笑瀾覺得奇怪,沒人來伺候她沐浴更衣是何道理?難道在為了她的來回京城而生氣不成?正想着過一會兒去問個究竟,就見冼朝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幸而,尚記得關門。
還沒等她問什麽,冼朝就連珠炮似的說開了,“楊笑瀾你到底有什麽毛病!子衿師姐全心全意待你,你怎地還這般小氣!楊諒癡人做夢惦記子衿師姐,又不是子衿師姐惦記楊諒,你憑什麽遷怒師姐對她愛答不理!”
楊笑瀾這才恍然,剛想說“我沒有。”只聽冼朝又道,“虧得師姐還天天記着你,擔心你迷路,擔心你路上沒有好吃好睡,你說你對得起她嘛!”
“我沒有生氣……”
“什麽?楊諒對師姐心存非分之想,你竟然不生氣?你是人麽!”
楊笑瀾笑出聲來,道:“桃子精,橫也不是,豎也不是,你就直說你是想罵我吧。”
冼朝想了想,也笑。“嗯,确是想罵你。你不在怪想你,你在我跟前,就忍不住想罵你。”
“這是傳說中的又愛又恨麽?”
冼朝啐了一口道:“不要臉,誰愛你!”
聽得房中有笑聲傳出,陳子衿斟酌再三才進了屋,只見屏風後,冼朝正和浴桶裏的楊笑瀾有說有笑,心下不知當疑惑還是當悵然,正猶豫着就聽笑瀾喚她。
“子衿,子衿,你不在都沒有人幫我穿衣。”
陳子衿才擡腳,又聽笑瀾道:“子衿,子衿,你再不過來我就要掉進浴桶裏給淹死了。”
在聽聞她的宿敵楊諒對自己示好還能如此開懷,莫非那個人如今已絲毫不在意?陳子衿不禁想,楊笑瀾不在意的到底是宿敵還是她。“來了。”她輕嘆,應了。
冼朝見她進來便自顧自走去看看晚上吃什麽,特意留了單獨相處的空間給兩人。
子衿的心思沒有漏過楊笑瀾的眼去,看着她熟練地給她取來幹淨的衣衫,幫着她擦幹身子,穿好衣服,她這才察覺,這些年子衿卸下了冷漠疏離之餘,已不再是那個深宮裏不谙世事的公主,舉手投足間,怎麽都有些人婦的味道。從少女到人婦,從與她口是心非彼此用言語傷害到如今的內斂,她委實不知,這樣的轉變是好還是不好。當初在隋宮裏找她,将她從江南帶到大興,和她同生共死幾經磨難,她沒有想過,她與眼前的女子會有今日。自那以後,子衿也再沒有用過所謂的異能,甚至若不是刻意去想,她幾乎都不記得,子衿還是個可操控生死之人。也許,沒有摘下黃金面具對子衿來說倒是一樁好事,她能就此平凡了此生。
只是,想到楊秀的話,楊笑瀾覺得陳子衿與她在一起注定過不了太過平常的生活。興許,等她們回到大興之後,緊接着又是另一場血雨腥風。如今的她已沒有救世的任務在身,她要在這世上太太平平活到死,也即是說,她須得要有能夠保護自己保護家庭的本事和地位。在現在的形勢下,她和楊勇、楊諒皆有嫌隙,如果楊勇坐實了皇太子的位置,只怕她今後的日子不會好過。幸而,她知道日後的大勢,曉得誰才是能夠坐上皇位的真主,盡管那位真主實在不是那麽的靠譜。
“笑瀾……”陳子衿能看到她的糾結,卻不知她的糾結為何,猶豫了會兒,想着有些事情還是解釋一下為好,無論……她還是否在意。“楊諒的信……我……”
“我知道。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是他故意想要挑撥我們的關系,以為我還像他那麽幼稚,這麽容易就中了他的奸計。他寫信是他的事情,與你無關。你是我的子衿,誰都搶不走,是不是?”輕啄子衿的嘴唇,楊笑瀾軟語相慰。
“是,我是你的子衿,只是你的。”陳子衿安了心,偎在笑瀾的懷裏。她和樂平公主、冼朝都不同,這一世她只有她,唯有她。
“子衿,曾經我們都是孤獨的,但現下我們是一家人,這一家子裏有你,有我,有桃子精,有公主,還有……師姐,還有……我一定會盡我所能使你們太太平平開開心心。”
家麽?陳子衿回想在驸馬府裏的時光,有笑有淚,有互相扶持,沒有原先在宮闱裏見到的那般爾虞我詐,沒有争風吃醋,和她幼時想象中的家庭全然不同,但卻于她一種溫暖的歸屬感。點點頭露出笑容來,之前她還從未以這個角度去看待她在驸馬府的生活,如今她們是家人,不必猜心,不必惶恐不安。可是,那使命怎麽辦?
吃了夜飯,洗漱完畢,楊笑瀾将冼朝與陳子衿叫入房中,小別重逢并沒有熱情似火,眼下她有樁更重要的事情要同兩人交待。
她鄭重其事地向冼朝與陳子衿賠罪,關于她們三人擔負的沉重使命。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四大器物估摸着是無法收集齊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