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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繁,也不許和冼朝勾搭,她也不會使手段迫她娶她的女兒。
來世,只有她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大了相依相伴相親相愛,只有她們一輩子在一起。
她想問她,好不好?最終她沒有問出口。她想,無論怎樣笑瀾終會是說好的。
她還想告訴笑瀾一些心裏的苦,那些苦,她從沒有同旁人說起過。
這一生,她生了七個孩子。可笑的是,生這些個孩子,為只為讓他們念在手足同胞,不要相殘,為只為逃避床第,少許多夫妻之事。可結果呢,父子相疑,手足相殘。
這些苦,在嘴邊繞了一繞,也沒有說出口,她想,這一些,笑瀾該是知道的。
她甚至還想告訴她,她曾經有過的對她的绮念,還有一個荒唐的念頭,恍惚時,她總覺得自己和她該是有個女兒的。可她又分明記得笑瀾曾對她說過“如果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兒……”
也許,也許在某一世裏,她們有過相遇,有過幸福,有過一個女兒,将今生錯過的都經歷了一遍。也許就在笑瀾隐瞞了真相的西蜀之旅中,她就已經将兩人的某一世相遇看盡。
最後,獨孤皇後只是貼上了笑瀾的唇,她渴望的,記憶中溫潤的唇。
直到此刻她心裏還是有着一絲猶豫的,這個人如今還是她女兒的丈夫,可是……她已然沒有多少時日了,她的生命就像是永安宮中随處可見的一盞宮燈,幽閉一世,随時随地就會油盡燈枯,瞬間寂滅了。
被獨孤皇後趕回了家中,楊麗華不在,陳子衿與冼朝也不知去了何處,楊笑瀾一個人坐在池塘邊的躺椅上,想着獨孤皇後方才話,想着那一年的冬天,她第一次見到盛裝的皇後,她想的是,女王請鞭撻我。
她從沒有想過,一轉眼的功夫皇後就将她的身份揭破,而自己和獨孤皇後會走到今天的田地,就像她從沒有想過,皇後會讓她親吻她,皇後的眼淚灼熱、滾燙,流過她的臉頰,一直流到了她的心裏。
也許親吻曾經在軍營裏的午夜夢回中有過,但沒有一次會是像今天這般的黯然神傷,所謂銷魂莫過于是。
在晚風中,她細想過去的點滴過往,腦中紛亂,心裏确是空空蕩蕩,空得就好像沒有心的存在,仿佛在剛才的瞬間,心被獨孤皇後的眼淚所消融了。
此刻縱使各種回憶和想法在腦海中翻滾,她仍舊是茫然的。若這時候有人走近看她,定會發現,她的目光沒有焦點。她那曾經意氣風發,嬉皮笑臉的面上,如今只剩下了無措。
獨孤皇後同她道,自知時日無多,又不願笑瀾看着她咽下最後一口,故而希望笑瀾立刻離開,從此不要再踏足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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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皇後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笑瀾,走吧。離開這裏,回去。
一語雙關。
夜裏,楊笑瀾終見到了楊麗華,楊麗華紅着眼睛,顯是哭過,說自己剛從母親那處回來,子衿和冼朝去了大興善寺。
楊笑瀾點點頭,她無心問。
擡眼間倒是見着了楊麗華手中的太陽紋戒指,楊麗華解釋道,是獨孤皇後将戒指給了她。
兩人一時無言,胡亂用了飯,沐了浴,均是和衣倒在榻上,像是在等待什麽。
天微亮,楊笑瀾心口發疼,痛得一下子醒了過來。楊麗華忙起身看她,卻看見一側的青銅面具上有兩行水漬,像是面具在哭泣似的。
楊笑瀾看着面具上的眼淚,手足發冷。
沒多一會兒,驸馬府的大門被敲得亂響。
宮裏頭有消息來,皇後崩了。
縱使已有了心理準備,楊麗華一個踉跄,幾乎癱倒在地,虧得楊笑瀾将她扶着。她流着淚,顫着聲音道:“母親,母親她……”
楊笑瀾确是面如死灰,只覺喉嚨口一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第六卷 人生如夢
第一百五十回
獨孤皇後的去世對楊堅的打擊是巨大的,安排完保存遺體的事項後,他獨自坐在仁壽宮許久,連蔡容華與陳宣華都一并趕走。他在空蕩的皇宮中回憶着與皇後成親後的點滴往事,他驚訝地發現,這大半生的記憶竟已然模糊不清,殘存的往昔碎片中,只剩下他曾為這個女人深深着迷過。她的睿智,她的韬略,她的從容,她的氣魄,她不但是他的妻子,是一國之後,也是他的戰友,他也曾能與之訴說心事,所以他給她的谥號是文獻。
道德博聞曰文,聰明澼哲曰獻。
可是……他的文獻皇後卻就這樣撒手人寰了,丢下一個日益老邁的自己,讓自己該怎麽辦?
彷徨不過一瞬,楊堅卻又暗恨了起來,在獨孤皇後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日裏,她竟沒有讓為人丈夫的自己守在她的身邊,盡管她說陛下當以龍體、國事為重,但是他恨。
他恨她在最後一刻還是以天下國事為己任,從沒有露出過半分小女人情态,她從不曾示弱,哪怕……她就要離他而去了。
他恨不知從何時起,皇後與他愈走愈遠,甚至,他恨起了說動皇後讓他收了蔡容華與陳宣華的楊笑瀾來,那時興許在楊笑瀾的游說下,皇後就已不再在乎自己。是的,她不在乎。縱然他并沒有如此的心細如發,但是他依舊可以感知到獨孤皇後的不在乎。而這個使獨孤皇後不在意自己的人,自然而然就變成了楊笑瀾。他想到楊諒曾經的抱怨,想到楊麗華的袒護,想到柳述說起過皇後的愛護,想到那流傳的阿修羅王的傳說,原本沉痛的臉越發陰沉起來
這些年,耳邊的風言風語終究發了酵,釀了果。
楊堅終于站起身,命人将楊素和柳述召進宮來。
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厄運臨頭,楊笑瀾自獨孤皇後去世後格外沉寂,不似尉遲熾繁去世那會兒又哭又跳,從表面看幾乎沒有半分悲傷的痕跡在,對驸馬府內外的人比原先更加的客氣禮貌周到,只是比原先變得不愛說話,常常是別人問三句,應個半句,那半句還通常是,“嗯”,“好”,“随便”,“有勞”。
楊麗華、陳子衿與冼朝私底下提到她更是擔心,這看起來太過正常,太過安靜的楊笑瀾,她們實在不知她是一時的心如死灰還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浪。哪怕是收到了裴笙特地傳來的陛下欲暫時軟禁笑瀾的消息也沒有使她有半分動容,她只是波瀾不驚的哦了一聲,道:“随他的便。”還是楊麗華再三謝了裴笙,為她的夫君這般冒險。
裴笙走後,楊麗華還沒來得及找楊笑瀾好好談一次,楊廣竟來了。見了笑瀾也不寒暄,只道:“四郎,盡快離開大興。陛下想讓你為母親守陵,只待楊仆射将母親的陵寝完工,就會将你送入墓中。”
“是大兄負責營造皇後殿下的陵墓麽,甚好。”
楊廣顯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消沉沒有鬥志的楊笑瀾,驚詫地望了他大姐一眼,道:“阿姊,不知漢王一直對陛下說了什麽,陛下對四郎竟不滿到起了殺心,加上最近外邊一直流傳着,四郎是阿修羅王,能保這江山社稷,故而陛下今兒才決定讓四郎守陵。為了此事,陛下特地通知了楊仆射……”
楊麗華按捺住心中的驚濤,決然道:“我這就去見陛下,求他讓我夫妻去一邊陲小鎮。我倒要問一問他,想當初一再逼迫我再婚,就是為了讓我一再失去丈夫麽!”
“阿姊不可如此沖動……現如今陛下他怕是不會聽得進這話。你若執意去了,陛下惱了說不定連你一并治罪。”
“治罪便治罪,若是笑瀾不在了,我活着還有何意思!”
沒想到楊麗華這般斬釘截鐵,楊廣一時有些愣了,不知該說些什麽勸說他那固執起來無人可擋的姐姐。
這時,楊笑瀾握住了楊麗華氣得發抖的手,道:“陛下為了江山,又何惜一個女兒,公主不可做此無畏的犧牲。倘若公主不在,子衿、冼朝、若松、驚鴻,她們又該如何是好?公主還有娥英和小孩……”
“可是……可是!”
楊笑瀾拍拍她的手,對着楊廣拜倒在地,楊廣忙将她扶住,她依舊行禮道:“此禮太子殿下請受了,笑瀾願為陛下的千秋守陵,只是,還請太子殿下代為照看府中上下,保她們安全。”
“四郎,這一點,廣必然做到。”楊廣眼眶微濕,為楊笑瀾的慨然所感。
“多謝。”
将楊廣送出門後,兩人默然回房。楊麗華再難自制,将幾案上的茶壺茶杯盡數掃落到地上,怒道:“為何不讓我去求陛下,興許陛下就同意了呢!你怎麽能夠忍心,怎麽能夠忍心就說出這番話,讓我眼睜睜着看着自己失去你,我無法做到。笑瀾,你怎得可以……”
将盛怒的楊麗華抱入懷中,惟有擁抱能使她稍稍平靜下來,最後,這位大隋以端莊著稱的公主在楊笑瀾懷中哭道:“這一次,生同生,死同死。你休要說出個不字。”
陳子衿與冼朝帶着楊福、楊幺、若松進房時,地上一片狼藉,楊麗華的淚跡未幹,一貫雍容的臉上又是愁又是怒,還隐隐透着無比絕望的感覺,一只手捏着手上的太陽紋戒指,指節發白。與楊麗華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情态。陳子衿招來侍女收拾一地的破碎,冼朝扯着楊麗華安慰。楊笑瀾看着從羊同帶回的酷似尉遲熾繁的佛像一言不發,待侍女收拾完屋子,關上了門,才将楊廣和裴笙的話告知衆人。
衆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冼朝咬牙切齒道:“昏君。”
楊福道:“影痕随時可入随時可用。只要笑瀾一聲令下,驸馬府上下願與笑瀾共存亡。”
“影痕?”楊笑瀾對後半句置若罔聞。
“是,公主給那避世的村莊取了名字叫作影痕。”
“此名極好,我很喜歡。公主真是有才。”楊笑瀾看向楊麗華,面具下的臉笑了一笑,道:“從羊同回朝,聽着路上的風聲,我便有不祥之感,沒想到這一日來得如此之快,皇後的……去世,給了陛下一個契機。有阿修羅王鎮守,這江山便萬歲了麽?哼哼,真是笑話,只是,身為帝王,還是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故而,太子此來的目的,我不得不去懷疑。尤其是……尤其是公主說要進宮面見陛下時,太子的态度。太子對江山這般渴望,怎可能放棄這個機會,若說私交,他真與我好到這個份上麽?我看倒是未必。若我真如太子所言,離開大興,誰也不知我會被囚禁在何處,也許,到最後殊途同歸,還是去給皇後守陵,守着這大隋江山吧。”
“因此……夫君才将計就計,請太子看顧驸馬府?”楊麗華聽着她的分析,愈發覺得楊廣可疑。
“正是。這一點,太子想必是會做到的。”
“那夫君你,又如何脫身?”
“所謂守陵,無非是在皇後殿下的墓室外等死罷了。兄長負責監造帝陵,對于帝陵的結構至清楚不過,必然會留有暗道。”
“上柱國派人送信與你?”
“不曾。這種時候,驸馬府周圍想必諸多探子,他怎好這般冒險。”
“那你又如何确定上柱國定會如你所言?”楊麗華的潛臺詞是,縱然她也相信楊素,可在這生死關頭,緣何楊笑瀾會如此篤定。須知,這一次楊素出征歸來後,與驸馬府少了許多往來,和笑瀾只碰上過一次面,無論是誰都能感受到楊素的刻意疏遠。
屋內的幾個人,齊齊看向楊笑瀾等她的回答,他們的心中也存着同樣的疑問。只是相較于楊麗華、楊福、楊幺與若松,陳子衿和冼朝對楊素更為信任,他因陀羅的身份和使命是無法抛卻的。
“因他是我兄長,我與他一同出生入死,肩負同樣的使命。我信他。”楊笑瀾說得斬釘截鐵,楊麗華卻絲毫不買賬,對于她來說,這樣的說辭并不足夠。可楊笑瀾卻沒有要進一步補充交待的打算,只将今後的任務一一交待給楊福和楊幺,她想了好幾日算了好幾日,這計劃大膽、冒險,須得步步為營,若間中一步出錯,她的命就丢了。直到中夜,這計劃才勉強能串聯起來。将驚鴻喚進房內伺候楊麗華沐浴,自己将幾人送了出去,特意低聲交待了若松特別的任務,不管發生什麽,他都要保證公主的安全。若松咬着牙,拍着胸脯應承了下來。
楊素果然如楊笑瀾所說的那般,暗地裏将墓室的地圖送到了大興善寺。毗盧遮那師傅對這即将發生的一切似有所感,看向楊笑瀾的表情總是複雜。楊笑瀾忐忑時問他兇吉,他卻只嘆說,命中自有定數。
一切都在看似井然有序中進行,只是這緊張的氣氛一直在京中蔓延。每一個身在局中之人都是明面上四處微笑、寒暄,将衆所周知的事情放到暗地裏做,明知自己是知情的,卻又要當作自己是不知情的,說來也真令人嘀笑皆非。
有時深夜裏楊麗華會問,袁守誠曾道,三十八歲時楊笑瀾的一道坎,難道說再過七年,她還要面對一次失去笑瀾之痛?
楊笑瀾聽了默不作聲,将她抱緊了細細地吻。暗自掰算自己的真實年紀,她幾乎都要忘了,如今的自己也确實該是三十八歲,自二十歲那年來到大興,已然過了十八年。她和楊麗華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六年,間中發生過許許多多的事情,但現代一直流傳的七年之癢卻從未在兩人之間出現,甚至那在現代常見的日久生厭的房事也未對兩人構成多大的影響。至今,楊麗華低頭順眉的樣子依舊讓她悸動。
縱然她還有陳子衿,有冼朝,在她的心目中三人并沒有高下大小之分,但是對于楊麗華,她會更疼惜顧念一些,因為她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女人總是以她為先。那日她說,生同生,死同死,她信。故而,她還得為她多做些安排。
陳子衿和冼朝在楊笑瀾不便之時,擔負起了來往大興善寺接頭的職責。非常時刻,兩人仍舊不忘練手習武,晝夜不息,楊笑瀾見了,心下好生歉意,道:“累你們這般辛苦,我心裏過意不去。”
陳子衿與冼朝皆道,一家人不說二家話,況且,這不正是兩人的宿命麽。
提及宿命,兩人相視一眼,傳遞一個笑瀾也不甚明了的眼神。
笑瀾扶着兩人肩膀溫言道:“只消過了這陣,熬過了這道難關,能讓我們順利到影痕,一切也就安穩了。我們在一起歷經了如此之多的艱難,這一次,應該也能安然度過吧。”
“但盼如此。”兩人同時應道。
這點頭的樣子太過可愛,笑瀾湊了頭去,在兩人臉上各自親了一口,這才笑嘻嘻走了。
兩人的笑容在笑瀾走後才收斂起來,均是一派擔憂之色。冼朝問子衿,“那咒語可記得清楚?”
子衿道:“記得,記得十分清楚。”
冼朝道:“那便好。”
到了閏十月二十八日那天,大雪,獨孤皇後下葬。
将送葬的大臣甚至楊廣、楊諒、楊麗華等攔在了陵外,楊麗華幾次提出異議,楊堅都沒有理睬。他只帶着柳述親自将靈柩和楊笑瀾送到墓中。楊笑瀾的順從有些出乎他的意外,意外之餘有一絲愧疚,當楊笑瀾請他在她自絕于陵中後,留驸馬府一個體面和自由時,楊堅破天荒的答應了,他不會再對楊麗華有絲毫的勉強。在大臣們的美化下,獨孤皇後成了妙善菩薩的化身,去世不過是修成正果。而楊笑瀾身為阿修羅王,為皇後守陵,就是為妙善菩薩護法,一樣是成了正果。
柳述一如往常那般在一旁侍立,一向謙卑的他此時看起來眉宇間有些佻脫,對于楊笑瀾的配合,柳述并不像楊堅那般意外,他望一眼楊堅離開的背影,眼神幽深,看向笑瀾道:“大驸馬實乃有趣之人,是述生平所見至為大膽又極為天真之人,可惜你我注定各自為營。述只能将笑瀾送至此地,而笑瀾也僅能止步于此了,若是有緣,我們來世再會。”
沒來得及細想柳述所言何解,只聽轟然一聲響是墓門關閉封存的聲音。楊笑瀾眼前一片漆黑,若非有九重萬字山道裏的摸黑經驗,一人在此,她難說不會被吓得哭了起來,她苦笑搖搖頭,嚴格來說,這裏也算不上只有她一人在。一側的墓室裏,不是安放着獨孤皇後的靈柩嘛。
取出從混沌那得來的夜明珠照一照周圍,四下寂靜一片,還真是地下幽深處,最後走到獨孤皇後的靈柩邊,喃喃道:“你說他們怎得就這般愚蠢,認為把我禁锢在此地,大隋就能千秋萬載,一統天下了。你可知,過不了幾年,你在意的江山,就會落在別人的手裏,李家的人可比你丈夫、兒子要會做皇帝。如果你在……定是會被活活氣死……可你真要是在,怕是不至于此……誰曉得呢……可是啊,你為什麽偏偏就不在了呢。”
說到此處,鼻子又有些酸,“你可知道,倘若我們真有前世,那麽在那一世,我們有個未能成形的女兒。很叫人吃驚是不是?剛聽說這事情的時候,我又高興又難過……哎,眼下,我是真要走了,再不走啊,不悶死在這裏也得餓死。
若你在世,會否覺得我這個主意很蠢?只是……我實在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了,陛下,陛下他是真的要我的命。哎,若是你在就好了……”
吸一吸鼻子,想着已經爛熟于心的地圖,楊笑瀾只當皇後在側,一邊摸索着向外走去,一邊輕聲道:“皇後殿下,你說,今兒我能順利走出這裏麽?若是不能……也好,不能的話,我就在此給你做個伴。
不過……不過……若是你在天有靈,可得保佑我找到出路呀。否則,天曉得你那個和你一樣倔強的女兒會做出什麽傻事來,若松怕是看不住她。
公主給我們将來會隐居的村子取了個名字叫作影痕,我很喜歡,皇後殿下也是會喜歡的吧,若你不是皇後該有多好,和公主、子衿、冼朝一起隐在山中,還帶上雨娘,想要耍耍威風的時候也可以占山為王收個過路費呀。
雨娘……是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後沒幾日,雨娘也随你去了,就在外邊的另一間墓室裏……
嗳嗳,皇後殿下,你說公主會老老實實聽從我的安排在影痕裏待着等我過去與她彙合麽?
嗳嗳,皇後殿下,這路這般迂回難走,你該不會迷路吧……”
楊笑瀾在墓室裏九曲十八彎地找出路之際,楊素、袁守誠、陳子衿和冼朝正快馬加鞭趕往山體另一側的原定出口處,楊麗華則在若松的安排下一路往影痕去。
墓室的出口在山坳之間,以輕薄石板與樹枝相掩,周圍是連日的積雪。
今日的劫難已在袁守誠的測算之中,出行前特意算了一卦,吉中帶兇,兇中帶吉,是置諸死地而後生之相,但最終是兇是吉卻是混沌的。諷刺的是,今兒是個黃道吉日。如果楊笑瀾能集齊四件器物,那麽今天将會是絕好的施咒之日,她只需取子衿與冼朝的心血喚醒黃金面具與佛像中沉睡的神力,就能回到原先的地方,在彼處尋到真正的大日如來淨世咒,之後天地會随之改變,救世的任務就此圓滿完結。
可是……人算豈如天算。
等了許久仍未見楊笑瀾出來,楊素與袁守誠先行動手把積雪鏟走,又将石板與樹枝拿開,一切看來是萬事俱備,只待笑瀾。冼朝是四人之中性子最急的,在洞口頻頻張望,只聽她咦了一聲道,為何這裏有幾塊擺放整齊的石頭,為何她進到洞中會有被火炙烤的感覺?
縱然氣氛緊張,楊素仍忍不住打趣她,只道她是心急如焚。
袁守誠與陳子衿聽了也笑。驀地,袁守誠一下子僵了笑容,跳至洞前,喝道:“快出來,休要往裏。”
冼朝應聲出來,一臉疑問。
只見袁守誠在那幾塊石頭前端詳良久,還伸出手去想要将石塊挪開,誰知,無論他怎麽出手,哪怕是取出兵器來,就是無法夠着石塊。“大事不好……”袁守誠的臉色從未像現在一般難看,連帶着陳子衿與冼朝一并面孔刷白。“奇門遁甲,我們遇上了奇門遁甲布陣高手……”
“奇門遁甲?”
“是,相傳黃帝正是學會了奇門遁甲,才能打敗蚩尤……之後這術法傳到了姜子牙手中,漢代由黃石老人傳至張良……張良所會已不及黃帝時期的萬一,流傳至今,更是……更是殘本。此處這一局,某袁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比我以往所學所見都要高深許多。”
“那師叔你可有法子可解?”陳子衿、冼朝急問。
袁守誠思索半晌,終頹然搖頭道:“我解不開。這陣法,甚至無法毀去。”
“楊諒,一定是楊諒!他是炎帝傳人,他一定學了這奇門遁甲。師叔你快想法子!”此時,楊素與陳子衿俱是沉默不語,唯冼朝哀求着,帶了哭音。
“桃子精,別為難袁世兄了……”楊笑瀾爬了半日地道,終見到了天日,誰想卻被困于陣後難以再往前半步,一往前便是火燎火燎的滾燙。她在洞中聽到了袁守誠的話,心中一片冰涼。只需再一步,只要一步,她便能和她心之所愛一同隐居山林。可是當袁守誠說出他無法解開時,這一切的期望終成了泡影。
“笑瀾……”冼朝道:“他都沒有試過,又怎知道無法!”
陳子衿在洞口看着一臉灰塵,勉強微笑着卻有些茫然的笑瀾,含着眼淚,說不出話來。
“袁世兄……真無法可想?”楊素終開了口。
袁守誠割破手指,将血滴于楊素的槍上,捏着手印,暗念咒語,用槍去挑那些石塊,無論他怎麽對準,怎麽使力,槍尖總是無法觸及石塊。楊笑瀾在另一頭看得真切,道:“罷了,袁世兄,罷了。這……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公主、子衿和冼朝,就勞兩位多加照顧……”
“楊仆射……”陳子衿看向楊素,滿臉的肅穆,似是做了一個決定。
冼朝領會過來,也看向楊素,點了點頭。
楊素道:“為今之計,也只有此法了。笑瀾,你且聽好,還記得你來的那個時空麽?你心裏想着尉遲世雲,想着回去,我們結陣送你回去。”
“不,兄長,我們沒有黃金面具,行不通的。”
冼朝道:“行得通,笑瀾,你可還記得在女國,行前那天夜裏,大女王找我和子衿去說話?她就是将女國最後的秘密告知我們,缺了黃金面具,依舊可以扭轉時空。”
“不,可是,需要你們的心血,你們會死的……我不想回去,我回去做什麽?那裏沒有你們……”
“不會死的。笑瀾,你好好想着你那個時空,想着師傅……”陳子衿先是溫言,見笑瀾總是搖頭說不,心裏一急,語氣也強硬了起來,“莫說不能将吃喝的東西送進去給你,就算能給,你甘心就這麽被困在一個洞裏?你想要我們見着你一天天的衰弱然後死去?”
“不止是洞,是個地下王陵!”
“胡鬧!笑瀾,若是我們有法可想,絕不會走到這一步。錯過了今日,不知下次會是何時。”楊素幾人曾在大興善寺裏商議過,走投無路時這是最後可行之法,他既已決定,袁守誠立時取出佛像與舍利,陳子衿、冼朝各自結陣而坐,取出随手的小刀。
兩人最後望了楊笑瀾一眼。
那一眼裏,糅合着兩人獨有的溫柔、不舍與決然。
楊笑瀾在洞中只是搖頭,她寧可自己就此死了,也不願冼朝與陳子衿真為她耗盡心血。
她會這般想,子衿與冼朝亦是有同樣的想法,大女王曾道縱使沒有黃金面具,時空之門依舊會為青銅面具和太陽紋戒指的擁有者大開,只是穿越時空之人得不到大日如來淨世咒的訊息罷了。曾經王仲宣提到過冼朝身有寶物能将他送到仙界,笑瀾道這仙界即是她所在的年代,那麽這也即是說,笑瀾回到原先地方的是極有可能的。
當陣法開啓,真言念誦,一時天地間狂風大作,烏雲密布。
這廂陣勢緊張,那一廂若松帶着楊麗華正極力往此處趕。楊麗華被若松騙着沒走多遠,就開始心神不寧,戴着太陽紋戒指的手指滾燙。她當即命令若松将她帶往陵墓密道的出口處,若松起先不肯,但最終還是擰不過她的指令。兩人急急地趕上山,忽然天變了,枯枝黃葉中升騰起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楊麗華越發覺得不妙,否決了若松暫避大風的提議,頂着惡劣的天氣硬是趕路。
當楊麗華和若松趕到時,恰見楊笑瀾破空而去的那一剎那,青銅面具被她用力向外一擲,不偏不倚,正正掉落在楊麗華的腳邊。
“笑瀾……不……”
待緩過心神,卻見楊素、袁守誠、陳子衿、冼朝俱是倒在地上,氣息微弱,中心處是楊笑瀾西行帶回來的與尉遲熾繁酷似的佛像,佛像額頭正中是尉遲熾繁的設利羅。
楊素與袁守誠掙紮着坐起,擔心地看向陳子衿與冼朝,比起這兩人,他們所耗的氣力算不得什麽。
楊麗華趨前才看清陳子衿與冼朝都是半敞了衣衫,心口一道可怖的傷口處還有些未幹的血跡,待她将陳子衿扶着,精疲力竭的子衿勉強睜開眼,說了句,“她沒有死,她回去了。”便又再一次昏厥了過去,楊麗華驚駭地發現,子衿和冼朝的一頭青絲轉瞬間變成了白發。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原先的計劃發生了變化,她眼睜睜看着她的愛人在空氣中消失。除了面具,她沒有給她只語片言。置身在這蕭瑟的天地間,她只覺寒冷,她不知沒有了笑瀾,她将如何度過餘生。
随着烏雲漸漸散去,一切又回複了原先的寧靜,就好像先前的那一幕從沒有發生過。
楊麗華扶着子衿又看看冼朝,不過猶豫了片刻,就對若松道,“發信號讓楊福派人上山,先将他們都送回大興善寺,找大夫來救治子衿和冼朝;讓冥鬥士把這個密道給堵了。待子衿與冼朝身體大好,我們按原計劃撤回影痕。”
慌亂失措的若松在她沉穩的語調中緩和了下來,心悅臣服地看向他的主母,恭敬道了聲:“是。”
第六卷 人生如夢
第一百五十一回算是結局
虧得楊素這些年斂財,府中存了大量補氣補血之物,陳子衿和冼朝在各種人參補品的填塞之下,身子終于大好,只是兩人一頭的白發,卻始終無法再返了黑。楊麗華征詢過冼朝的意思,如今笑瀾不在了,她想嫁人或是回到嶺南,無論怎樣都是可以的。冼朝卻說哪裏都不去,就跟着她的師姐,在楊麗華這裏騙吃混喝就行,如果有機會能讓她為笑瀾報仇,那便更好。
于是,在一個晨光熹微的早晨,楊麗華帶着楊笑瀾一手訓練出來的骷髅大隊,帶着陳子衿與冼朝,留書出走。京中的布置仍舊按照原先的樣子不變,驸馬府內也僅留一個看門的老人。
當驸馬府大門關上的那一刻,楊麗華心中也有一道門被關上了。
這裏,她曾經渡過了一段極快樂的時光。縱然府中也曾發生過許多不開心的往事,但是,随着時光的飛逝,那些不好的記憶漸漸淡了,剩下的也只有笑瀾的笑,笑瀾的眼眉,笑瀾的瘋言瘋語。
故而她必須走。一日不走,一日她便沉溺在對楊笑瀾的思念中無法自拔。一日不走,一日她便在對父親、弟兄的痛恨中無可自抑。她拒絕了楊廣的挽留,拒絕了宇文娥英的邀請,她只想過幾天清淨的日子,在她夫君想去卻一直沒有去成的小村莊裏。
終于,楊麗華收回留戀的視線與同樣割舍着眷戀的子衿和冼朝點頭示意,在驚鴻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在影痕,她聽說蜀王楊秀不知何故,被楊堅囚禁了起來。人說虎毒不食子,可楊堅對身邊之人,總有着警惕之心,不說那些個兄弟子侄,單是自己的親子,懷疑楊勇,懷疑楊秀,對無法無天的楊諒倒是縱容得很。總有一天,他會變成一個孤家寡人。楊麗華這麽想着。
仁壽四年,四月,楊堅病重,使人來傳楊麗華進宮探視,傳信之人給楊麗華拒之門外。對她的父親,她已然失望透頂。直到七月楊堅去世,她也沒有再回宮見過楊堅一面。
登基前楊廣親自将她請回宮裏看他即位,她無法推卻。看着楊廣在仁壽宮裏發喪,扶着楊堅的靈柩回到大興,在大興殿裏舉行殡儀,她也有過一刻的心軟恍惚、自責,她也問自己是否太過狠心,至死都不願意原諒楊堅曾對她做過事,但是,當楊廣按照楊堅生前遺願和獨孤皇後合葬在泰陵時,楊笑瀾在她眼前消失的那一幕又清楚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兩年間,她從沒有一天将這一刻忘卻。
得知楊麗華回了京城,備受倚重、風頭十足的楊素特意去宮裏頭看她。她代子衿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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