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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朝謝過楊素不斷供給的補品與珍稀藥材。
楊素只說公主太過客氣,子衿與冼朝元氣大耗,只怕會折了壽命。若是好生将養,還有大愈的可能,若是再使用一次心血,則必死無疑。
楊麗華笑得寡淡道,她們并不在意。
楊素說起楊堅死前,受了柳述的刺激,怕是走得不那麽痛快。柳述特意将楊廣與宣華夫人的私情說與楊堅聽,還說皇後在世時,唯一顧念的人便是笑瀾,楊堅聽了很是光火。
提到笑瀾,兩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在影痕的日子裏,陳子衿與冼朝終将笑瀾唯一隐瞞的秘密說與楊麗華知曉。在目睹了楊笑瀾憑空消失後,楊麗華震驚之餘也相信,她還很生笑瀾的氣,氣她沒有将事實原原本本地告訴她,讓她總是蒙在鼓裏。
楊素道,這種事情,就算親如枕邊人,也是難以啓口的。驚世駭俗至此,若非局中人,怕是很難相信。
楊麗華問他,真有救世一說?
楊素苦笑,不知該如何答。知道了蚩尤、炎帝和黃帝的那許多糾葛,莫說是他,就連毗盧遮那師傅也開始對救世産生了懷疑。他不知道,這救的到底是誰的世。近來毗盧遮那師傅也總有預感,說自己不日圓寂,請楊麗華有空時去探他一探。
楊麗華應了。
沒多久,毗盧遮那師傅和冼夫人相繼離開了人世。冼朝未及奔喪,傷心欲絕,在影痕幾度昏厥。
楊廣登基之後,立刻削了想要借楊堅的死讓楊勇複位的柳述的爵位,将柳述流放到了龍川郡。他一直都不喜歡柳述的陰陽怪氣,也不喜歡妹妹嫁給這個男人,乘此機會,他否決了蘭陵公主要與夫君一同去龍川郡的決定,他想讓她改嫁,嫁一個更好的男人,他以為以阿五的脾性是會答應的。可蘭陵公主終究是獨孤皇後的女兒,她骨子裏的固執在這一刻完完全全的爆發出來。她與柳述夫妻多年,情意總是在的,更何況,她一直覺得是自己虧欠了柳述,無意中洩露了柳述的行蹤,讓這個兄長有機可乘害了高颎。她說什麽都不肯如楊廣所願另行改嫁,還屢次要求随柳述一同遷往龍川郡。柳述的态度卻很是平靜,沒有對楊廣的決定有絲毫的埋怨,神色輕松自如,倒像是得償了所願。
這一年實是多事之秋,楊諒不從楊堅的遺诏拒不回京,鑒于楊秀回京被軟禁的事實,他铤而走險,造起了反。楊廣本就對這個驕橫的弟弟多有不滿,他這一反,正中他的下懷,恰逢楊素請戰,楊廣當即準了。
楊素用兵神勇,對楊諒尤其如此,他也恨楊諒對笑瀾的諸多暗害,從前忌憚着楊堅沒有痛下狠手,而今哪裏還會留半分餘地。先以五千騎兵取蒲州,又以四萬步兵取太原。
楊諒退守清源後,楊素四面圍攻,但可惜的是,最後楊諒請降,沒能讓他将他力斃于馬下。
楊廣還是顧念着弟兄一場,縱使滿朝大臣都請求将楊諒處死,楊廣依舊留他的性命,僅削了他的爵位,除了他的戶籍,将他囚禁起來。
被囚禁後的楊諒要求見楊麗華與陳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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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麗華本欲拒見,但楊諒使人傳話說,他有楊笑瀾的消息。
明知也許只是他的胡言亂語,但楊麗華還是想問一問,為何他竟這麽恨她,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遣走了看守的侍衛,命楊福、若松守在門外,陳子衿為此特意到了京城。楊諒見到子衿很是高興,他抖了抖微皺的袍子,忽略了子衿刻意露出的白發,笑着對子衿說,許久不見。他原以為子衿和大姐一樣,都不願再見他了。
楊麗華與陳子衿眉宇間冷冷淡淡的,不想和他敘舊,只說,她們來此,只為了他有笑瀾的消息。
聽到楊笑瀾的名字,楊諒的臉立刻陰沉起來,他看向楊麗華問道,她與他是否全然沒有了半點姐弟的情份。
情份?楊麗華看着這個已淪為階下之囚的最小的弟弟,無奈地反問他,他一次次地向她的夫君、他的姊夫痛下殺手時,可有顧念過姐弟的情份?
楊諒一臉的戾氣,冷笑道,“一個女人也能是我的姊夫?也配作大姐的夫君?”
與陳子衿對視一眼,笑了一笑,楊麗華道,她的夫君,她說配,便是配的。
子衿點了點,算作表态。
楊諒露出一臉的怒容,他不明白,一個女人又有什麽好,大姐、子衿還有母親,都給她騙得團團轉。
他說,從小母親對他總是冷淡疏遠,楊麗華有了宇文娥英,自然更關心自己的女兒,對他這個幼弟毫不在意。可是楊寧的出現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母親善待她,楊麗華喜歡她。
既然大家都喜歡她,那麽他就摧毀她。
可上蒼為何這樣眷顧她,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将她射殺,可偏偏,她又活轉了回來,還帶回了陳國的美麗的公主。
可為何連一個亡國公主都将她當寶?
幸而有人給他解了惑,原來這楊寧是阿修羅王的轉世,佛門的護法,是個女子。
那人還告訴他,前世,是楊寧将他殺死的。
他信。
他曾經反複做過一個夢。
夢裏頭,他想要得到的女人從來不對他笑,他想要的得到王位給了他的兄弟。
那女人後來跟了他的兄弟,最後被他使計煽動了族人,将那女人抓了起來處死。
他看着鮮血從那女人的身上流下來,他恐懼,也快意,他整個人都在發着抖。
他與他的兄弟鏖戰一場,最後他兄弟将王器□他的胸口。
他記得自己在夢裏面,大口大口的鮮血往外吐。他記得夢裏的兄弟長得像笑瀾。他記得那個人叫他:從衣。
“阿姊……”楊諒苦笑,苦笑中帶着不甘心,“為何我總是那個被放棄的人?無論是夢裏的那個女人,還是被母親,被陳子衿,為何人人都要将我放棄?我是父親最寵愛的漢王,她不過是一個女扮男裝庶出的女人。為何她還會是阿修羅王?而我,而我連她的宿敵都不算!為何炎帝沒有選中我做他的後人?
不過,我比那炎帝的後人做的要好,有兩次我幾乎都要殺死她了,可是那後人呢,還是讓她給逃脫了。”楊諒忽而詭異一笑,道:“楊寧沒有死。阿姊,子衿,眼睜睜看着她失蹤,很難受吧?只差一步,就能與她雙宿雙栖,偏偏止于那一步也很難受吧?是不是覺得痛不欲生?
我也曾是眼睜睜看着我喜歡的女人接受他的呢!”楊諒似是跌入了他交錯于現實與夢境的回憶中,自言自語,好一會兒又道:“可為何我卻不是那繼任者,而柳述是呢!”
柳述……柳述!那炎帝的繼任者竟是柳述,她們從沒有将柳述和炎帝聯想在一起。柳述在楊麗華的跟前一向有禮、謹慎,她們在府中還曾不止一次的誇贊柳述。
誰知,他竟是讓笑瀾與她們天人永訣的罪魁禍首。
大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楊麗華回轉頭就見楊諒一臉的陰霾,仿佛就陷在了那陰影裏,心裏也是一陣陣地感傷與擔憂。
楊諒說,無論楊寧去到了哪裏,他的宿敵終會和她見上面,然後将她殺死,每一世都不例外。
若是楊笑瀾真的還活着,她必然不知道,楊諒不是那個炎帝的後人,柳述才是。而炎帝的繼任者天生以消滅護法為己任。
沒有人幫忙,一個人在那個世界裏孤苦伶仃的笑瀾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算是結局,又不算是結局
第六卷 人生如夢
第一百五十二回終而未終
忙亂,嘈雜,不知過了多久,楊笑瀾睜開眼。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枕頭,還有液體流滿全身的腫脹感,前幾天,她第一縷意識恢複過來就知道自己身在醫院中。但是眼皮很沉,很沉,間中她的意識又醒過幾次,但眼睛總是睜不開,她能聽到母親、父親、護士、醫生、過路人的各色聲音,聽到母親感激着一個姓關的醫生,但就是沒有辦法使自己看清楚他們。
她幻想過,這一些都是夢境,因為是夢,所以眼睛睜不開,那麽夢醒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仍舊會在大興的驸馬府裏。
摸一摸身下的床單、床架,不是,不是的,和原先用的完全不一樣,驸馬府中,床榻沒有現在那麽高,床榻邊會有個小屏風,屋子裏會有淡淡的熏香味,是她一貫喜歡的梅花與桂花味,不是現在這股子聞起來幹淨其實一點也不幹淨的味道……突然間眼裏蓄滿了眼淚,她回到了現代回到了父母身邊,但這裏似已不再是她熟悉的地方。
有護士推門而入,見到楊笑瀾的眼神愣了一愣,這些天她每天都見到這個無故昏迷的女孩子。在關醫生的堅持下,沒有給這個女孩做許多的檢查,只是用簡單的醫療手段來維系她的生命。她們私下裏都說,這女孩子被鬼迷了,得找個道士來驅鬼才行。誰知前些天她竟有了醒來的跡象,這會兒例行查房,沒想到她竟醒了。只是她絲毫沒有才醒來的樣子,除了傷感之外,眼神中還帶着一點的淩然和殺氣,使她沒來由的一陣心驚。笑着說了句,你終于醒了,轉頭就将病人的母親喚來。
拔去身上導管的楊笑瀾還沒爬下床,就給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樣子給驚住了。她有多久沒見到過自己短發的樣子了?她有多久沒清清楚楚地照過自己的臉了?摸到一側小桌上的手機翻轉過來照一照。
不對啊……不對!
她怎麽都該是三十八歲,為何面容還是十來歲的樣子?
這張臉,這張臉很是熟悉,但不該是她的臉,她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沒有這般年輕。
不不不……楊笑瀾露出駭然之色,難道說,那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不可能,不可能……臉上的血色盡褪,渾身發冷,這不可能只是一個夢,怎麽會有如此之長的一個夢。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瀾瀾你終于醒了……”母親見楊笑瀾醒來,激動萬分,“你不知道,你一下子昏迷不醒,睡了足足有25天,真是吓死你老娘了!幸好有關醫生在……還沒讓你做那許多亂七八糟的檢查。你到底是怎麽啦,怎麽突然就昏過去了,怎麽叫都叫不醒。”
“我多大了?”
“二十歲呀。”母親對才醒來就問自己幾歲這個問題十分不解,忙過來摸摸楊笑瀾的額頭,該不是發燒燒壞腦子了吧。
“我睡了多久?”
“25天,你還想睡多久?25年?要是睡25年你老早肌肉萎縮了好伐,你娘也老早變成了一個老太婆,說不定死也死了……”
“我要出院。”
母親一呆,看了看護士,問:“關醫生怎麽說?”
“關醫生說她醒了就可以出院……”年輕的護士有些無語,指着辦理出院手續的地方讓楊母去。她對那所謂的關醫生也有些不滿,根本只是個精神科的醫生,還非要在這裏指手畫腳,可楊家母親卻只聽她的話,若不是主任醫生和她關系好……哪能由得她這麽胡來。
楊笑瀾爬下床,踉跄了一下,顯是睡了多日,腿有些軟,從一邊的櫃子裏找出自己的衣服來剛想換上,就聽護士說道:“讓你媽先給你買包衛生巾吧,都漏了……”楊笑瀾尴尬地哦了一聲,道:“不好意思……”護士走出去又折進來,拿了塊樂而雅的衛生巾給她道:“你還是先用這個吧。”
“謝謝……”楊笑瀾的臉漲得彤彤紅,接過衛生巾拿了換洗的衣服迅速竄進了洗手間裏。
大姨媽駕到,洶湧澎湃,毫無預兆。這感覺,熟悉又陌生。
仔細端詳在鏡子裏的臉,除了略略水腫與早先的自己并沒有多大的區別,楊笑瀾意冷心灰,惆悵地嘆了口氣,所以這只是一個夢麽?
脫□上的睡衣,無意間一瞥,鏡子裏的自己胸口有個印記,忙低頭一看,太陽紋的印記猶在。
這佛門護法的印記在,是不是意味着那曾經的經歷都是存在的。
那一切,不是夢。
她才想笑,卻又想到,她離開前的最後一眼,見到的是驚詫、痛心的楊麗華。
不是夢,那即是說,她真的離開了她的妻子,她的家人,她的兄弟,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着,他們還好不好。她自嘲地笑一笑,到了今天,他們該都是不在了的。對于母親來說,即便她再度日如年,那不過是25天,對她來說,卻是漫長的一生。
楊笑瀾換了衣服,蹲在了衛生間裏,小腹脹痛着的,帶着灼熱的感覺。她的心很亂,很急,覺得要做些什麽來找回她的家人,但又完全使不上力氣,她根本沒有辦法,她恨不得将自己心挖出來,攪成碎泥。
她聽到母親在門外喚她,她聽到母親在外面說道,“關醫生原本還是在的,但接了個電話,說家裏有些麻煩事,急急忙忙趕了回去。聽說是她那作天作地的弟媳婦失憶了。昨天教你們英語的邱老師還打電話來問過你的情況……瀾瀾你怎麽還不出來,要不要媽媽幫忙?”
“不,不用。”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母親,面對自己。
洗手間的門被母親打開,“瀾瀾你怎麽了,你不要吓我。”
楊笑瀾這才站起身,用一種極平淡的語氣說:“我沒事,我很好,我們回家吧。”
去醫院的日子,關世雲從不開車,若不是表弟關實再三請她到家裏一趟,她才懶得過去,家務事不好管。關實的妻子她見過許多次,算不上熟悉,她和那些個整天想着怎麽防火防盜防小三的女人委實沒有共同語言,因此,家裏頭吃飯遇上了,點點頭,笑一笑,若是被問起怎麽管住自己的男人,她必定會反問,你覺得呢。這時候,對方便會滔滔不絕,悉心傳授綁男大法。關世雲一面維持表面的微笑,一邊猛搖着頭,這樣根本就行不通。
她更覺得奇怪的是,關實的丈母娘是個非比尋常厲害的女人,為何教出來的女兒卻這樣的不成器。聽說他們當初結婚時,他丈母娘是竭力反對的,那火眼金睛的丈母娘早就看出關實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可靠之人。還是他妻子不離不棄始終堅持要嫁給他,有了身孕懷了孩子,家裏人這才勉強同意了。為了這事,他妻子和他丈母娘始終有些心結未解。
可如今關實算得上事業有成,卻還是不能免俗地有了外遇,最近要和他妻子離婚,他覺得窒息。而他妻子怎麽都不肯,又對五歲的女兒不聞不問,一門心思只在查小三挽回丈夫上,她越是這樣,關實越是反感。身為關實的姐姐,她并不偏袒自己的弟弟,但是一段婚姻出現問題面臨終結,雙方都有着責任,無可推脫。
這會不知又要搞出些什麽事。聽關實在電話裏說,他妻子失憶了。
失憶……關世雲嘲弄一笑,又不是演電影,哪裏那麽容易就會失憶。要她說,這事情至簡單不過,先提離婚的勢必要放棄更多經濟利益,那就盡力得到自己該得的,爽爽氣氣簽字離婚。關實的妻子不過三十,就算過去一心一意為了關實,那麽三十歲開始為自己而活,又有什麽不可以?讀書、工作,哪一樣不能重新開始?又不是在古代……就算是隋朝,以關實妻子的條件要改嫁也不難。
到了關實家中,沒有預期的大吵大鬧眼淚鼻涕,關世雲有些意外。
關實坐在客廳裏抽着煙,面孔上還有個巴掌印,見是她來了,說了句,在裏面,阿姐幫忙看一看。
關世雲指一指他的臉。
關實皺了眉頭解釋說,他就是進房間想拿走自己的衣服,誰知道那女人發什麽瘋,擡手就是一記耳光,還問他是誰。“阿姐,你說她這是演的哪一出?”
關世雲笑一笑,輕叩房門,道:“還魂記。”
房門是兩人的女兒關梓衣打開的,關世雲看到她,皺了皺眉,她最反對父母在孩子面前吵架。這小姑娘生得水靈可愛又乖覺,如今卻總是一副怯懦的模樣。這樣子總讓她想到自己的妹妹,心疼的心頓時多了三分。她拉起關梓衣,好生安慰了一會兒,吩咐關梓衣先回自己的房間,才看向坐在梳妝臺将一個戒指戴在手上後看着自己的臉,一臉迷茫的楊樂平。
待楊樂平看清關世雲的樣子也是一驚,問道:“娘子好生面善,家中可有姊妹?”
關世雲揚了揚眉,道:“原該是有個妹妹,很早就失散了。”
楊樂平點點頭不置可否,視線掃過鏡中的自己,桌上全家福的相架,帶着點軟弱自語道:“若是彼時有如此真實的畫像該有多好。”好一會兒,注意到關世雲警惕地審視,指着相中男人問道:“此人可是我現在的夫君?”
關世雲點頭說是,“這個人,也就是外面的男人,給你打了一耳光那個,确實是你的……夫君,也就是你的丈夫,而先前在房裏的小女孩,是你的女兒關梓衣。”
“關梓衣……”說到那小女孩,楊樂平笑了:“她生得很是可愛,似一個故人。方才,那位……郎君說,離婚?可是和離的意思?”
“正是和離的意思。”關世雲臉上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這一幕似曾相似……突然變得十分有趣起來。
房門被失卻耐心的關實打開,對着楊樂平,他連一點好語氣都不想給,他說:“阿姐在這裏,正好做個見證。這婚,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是不是失憶還是怎麽樣,我都要離。我會要女兒的,免得跟你在一起,以後也成了個怨婦。”
這話有些難聽,關世雲皺了皺眉,卻見楊樂平站起身來,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一臉肅穆地對關實說:“離。但女兒是我的,我不會讓她與你一起。”
關實從沒見過這般盛氣的楊樂平,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滿臉狐疑,道:“不是號稱失憶麽?你真的肯?你真的肯離婚?”
“為何不?”楊樂平頗有些不屑地瞥了關實一眼,道:“還有話說?”
“哼,過幾天我們就去民政局辦。”楊樂平忽然的松口讓關實如釋重負,但同時心裏卻又不免失落。為了離婚的事情,兩人已争執了一段時日,楊樂平做盡百态逼他回頭,在他的記憶中,從沒見過楊樂平用這種平靜的,又有些氣勢逼人地語氣同他講話。
“随你。”不知所謂的民政局究竟何處,楊樂平不露分毫顏色,依舊冷淡。
關世雲這時才插嘴道:“上次那份離婚協議書呢?還不趕緊給樂平簽了?女兒麽還是跟着母親比較好,我想樂平會同意給你探視權的。”為了讓楊樂平離婚,在財産上關實做出了最大的讓步,關實以為關世雲旁敲側擊,幫着他趕緊落實此事,忙從梳妝臺的抽屜裏拿出褶皺的協議書來,遞給楊樂平。
楊樂平在梳妝臺上張望了一番,不見用慣的筆墨,只見關世雲拿了邊上一支鋼筆在協議書中增加了女兒的歸屬與探望,才将鋼筆遞給她道:“在這裏,簽上你楊樂平的大名。”她學着關世雲拿筆的樣子,歪歪扭扭地寫下楊樂平三字。
關實舒了口氣,将協議收起來,道:“早些離婚對大家都好。你看,如果你平時都像現在這樣能夠好好說話,該有多好,我也不會想要離婚了……”他還待說,關世雲倒聽不下去了,道:“好了好了,還不去給你外面的女人報喜?她等這一天很久了。”
關實也不隐瞞,直接道:“還不會讓她知道這件事。”
鄙夷之色在兩個女人之間閃過,關實覺得有些無趣,嚷嚷地收拾東西自行走了。
等他走後,關世雲有些反客為主地拉開房內的窗簾,又給自己倒了杯水,直直看着楊樂平略略放松的臉,問道:“你是誰?”
“楊麗華。”
“這名字倒是有幾分熟悉。孤魂野鬼?怎麽會這樣出現?”
“我亦不知……我只記得袁相士說,這是最好的時機,子衿說,要我摒棄雜念,一心想着笑瀾。之後……之後她們流了許多了的血……待我醒來便是這個樣子……這張臉……這張臉與我從前有幾分相似,又不是十分相似,很是詭異。”
“為何他們會讓你來現世?”
“他們說在沒有黃金面具的情況下,唯有青銅面具和太陽紋戒指的擁有者才能穿越時空,這戒指原該是我母親的……”說到戒指,她擡起手,讓關世雲看了一看,續道,“醒來後竟在此處發現這枚戒指,仍舊感覺到有一種聯結在。冼朝說,他們的靈力不足以支撐我來到現世,故而只是一次嘗試……沒想到還是來了……”
關世雲的臉色變了幾變,終嘆了一聲,道:“兩次損耗心血,子衿與朝兒怕是命不久矣,這一次極為冒險,若是一不小心,你怕是有魂飛魄散之險。處道師兄不是早給楊廣害死了麽?”
“陛下卻有對楊仆射動手之心,但給楊仆射逃了過去。”
“你來此的初衷是?”
“我要找到一個人,告訴她一些事情……”
“能決定放棄一切來此,真是個十分沉重的決定。那個人……是你什麽人?”
“我的夫君。”提到那個人,楊樂平語氣泛着微波,面上的糾結為溫柔所代替。
“夫君?”關世雲一口水險些噴出,“不是吧?”
“她非但是我的夫君,亦是楊仆射的四弟,子衿與冼朝的夫君。”小心看着關世雲的臉色,楊樂平不知自己語出驚人,只将事實道來。
關世雲越發感到有些頭痛,扶額道:“子衿和朝兒也……可惡……”轉念間,她才發現不妥之處,為何她對她知無不言,詳盡以告?
将問題問出,只見楊樂平笑了一笑道,“你很似一個故人;知道子衿、冼朝與楊仆射。你稱楊仆射為處道世兄。我想,你當是楊仆射常提起的世雲師妹,子衿與冼朝的師傅。你說你有個失散多年的妹妹,那該是華首師傅了。”
一下子聽到這許多久別的故人的名字,關世雲又是一嘆,道:“是,我便是尉遲熾繁的親姐,尉遲世雲。那麽,想必你便是那天元大皇後了。”
“不,”楊樂平的眉目間雲淡風輕,“我是大隋的樂平公主楊麗華,現在……該是叫楊樂平了可是?”
關世雲點頭道是,這女人的從容淡定令她頗為欣賞,想當初她初來此地,縱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亦覺得難以接受,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鎮定地如此之快。
可她既然是來找楊笑瀾的……還把楊笑瀾稱作是她的夫君……在沒有從楊笑瀾那處得到全部的信息之前,她并不打算那麽快就讓兩人見着面。
把楊樂平的家事、親屬關系林林總總都交待了一遍給楊樂平知曉,間中她幾度色變,關世雲不免暗笑,頗有些以牙還牙的感覺,方才她聽聞子衿、冼朝與那楊笑瀾之事,也是這般的心情。
說完這一些,天色已暗,關梓衣怯生生地敲門而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母親說,她餓了。這細聲細氣又賠小心的樣子,讓楊樂平想起宇文赟剛去世那會兒的宇文娥英,忙将她摟在懷裏細聲安慰。關世雲搖搖頭,這又是皇後又是公主的,做飯這等事情想必是無能為力的,當下站起身來,卷起袖子道,“我會幫你找一個阿姨來,在此之前,還是我先去做飯吧。”
相較于楊麗華的從容,楊笑瀾說着往事聲淚俱下的樣子,讓她除了嫌棄,還是嫌棄。這女孩還總是癡癡呆呆地盯着她看,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幾分她妹妹的神色來。她實在想不明白,她那兩個花容月貌各有千秋的徒弟,到底是看上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姑娘哪一點。等這楊笑瀾期期艾艾地同她說起尉遲熾繁,她的頭又痛了少許,将這救世之任落到她的身上,絕對是所托非人。眼見她越發難看的臉色,楊笑瀾才有些忸怩地把大姨媽來襲,死活不走的事情講了出來,關世雲哈哈大笑,大概才明白笑瀾的些許好處。
她在這個時代多年,對于毗盧遮那師傅所說救世一事早已看淡,聽着楊笑瀾無不感傷,她信口勸道:“就當是夢一場。”
楊笑瀾苦笑,曾經滄海難為水,她胸口的太陽紋印記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曾經的過往并不是了無痕跡的夢。莊生曉夢迷蝴蝶,有時她也會恍惚,究竟是她夢到了楊笑瀾,還是楊笑瀾夢到了她。
關世雲見她露出迷蒙之色,忙道,她就是楊笑瀾,楊笑瀾就是她,切不可胡思亂想,着了魔道。
楊笑瀾應了,又道說,比起世雲,她還算得是幸運的,總有人相助相幫,反觀世雲,孤身來此,必是艱難。
關世雲也只是一笑道,這不過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心裏頭在盤算着另一樁事情。
該找個什麽樣的理由讓楊笑瀾和楊麗華見上一見,但間中有個困難之處,楊笑瀾見到了如今的楊樂平從前的楊麗華之後還能否将她認出。見到了之後,兩個人又會有怎樣的發展?
現世裏,楊樂平的情況倒與先前相似,離異,帶着女兒,楊笑瀾還是原先的樣子,這麽想來,感覺有些歷史重演的味道。關世雲經不住想要偷笑幾聲,這事情越想還越是有趣。
出乎關世雲意料之外的是,楊樂平的婚離得并不是那麽順利。也不知關實抽了什麽風,搭錯了哪根神經,當初要離婚這般堅決,如今協議書在手,卻又不想離了,還想請關世雲做個和事佬,幫他與楊樂平好好複合。
關世雲直接啐他,想也別想。
關實可不這麽認為,他總覺得楊樂平依舊愛他愛得要死,原本十天半月見不到人影,現在卻每天都按時回家吃飯。對于吃飯,楊樂平并無異議,關梓衣終究是他的女兒,她沒有理由拒絕,但留宿……關實住在家裏的日子,她總是将房門鎖好,與關梓衣同睡,連衣袖都不欲讓關實碰到半分。
在關實看來,這倒像是欲迎還拒了。外面的女人每天都在逼問他幾時離婚,他總說是楊樂平不肯。其實,論相貌、身材、學識、家世,衣着品味,外面的女人沒有一樣是比楊樂平出色的,只是從前楊樂平将他管束的太緊,而現在,楊樂平對女兒充滿母性,他在一旁看着,常常被這家庭其樂融融的氣氛所感動,自是越看楊樂平越覺得她好。如此一來,他便更不想離婚。
只是,楊樂平并不這麽認為,在關實試圖在一次飯後對她動手動腳的時候,她厲聲道:“放手!”還沒等她一個耳光過去,她那只聞名未見面的母親甄夫人楊回出現了。
這楊回,一出場即是關世雲所說的女王氣場,關實見了她,老老實實奉了茶,叫了聲“媽。”
楊回不領情,冷冷笑道,她不敢當,她是聽說女兒終于離了婚,特意把女兒接回去的。
關實忙道,這是沒有的事情。
“沒有?”楊回看着一直呆呆看向她的楊樂平問道,“你怎麽說?”
“母親大人……”楊樂平沒有想到,楊回竟與獨孤皇後相似到這種程度,無論是眼神還是嘴角嘲弄的笑意,都仿佛皇後親臨一般,習慣地答:“回母親大人的話,女兒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準備離婚,不過,梓衣跟我。”
聽着楊樂平擲地有聲地說,梓衣跟她。楊回也是意外,她一向知道女兒只對這個男人上心,沒想到這一次真的痛下決心要和他離婚。關實的事情,她早有風聞,離婚之舉,她确實是樂見其成的。
“不,我不同意。”關實反對道,“我不離婚。”
“反對?這事情哪有你反對的餘地。”楊回冷然道,“你做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協議也已經簽好,明天就去辦了。反對的話,我們也是要離婚的,協議不成,我們就起訴,你那些醜事,早就是人盡皆知。”
“都說勸和不勸離,你沒了老公,也希望你女兒和你一樣沒了老公!”楊回不滿關實,關實又何嘗喜歡楊回。
“住口,你怎可對母親這般說話!”楊樂平呵斥道。
這大概是成年之後,楊樂平第一次為楊回說話,楊回更是詫異,看了楊樂平幾眼,嘴角一勾,眼神微冷,對着關實說道:“我是寡婦,倒也不介意我女兒也做寡婦。”
關實語塞。
楊樂平倒是笑出了聲來。無論過去現在,她的母親還是這般盛氣淩人,她感慨亦覺得親切。
“你收拾些東西,帶着梓衣随我回去。有些破爛貨就不必帶了,我們可以重新買過。”
“好。”楊樂平拉着梓衣回房,她自己并沒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收拾,從前楊樂平的衣服飾物,誇張俗氣,她統統不喜歡。她只是意外,這樣一個女人,又怎會看上那枚太陽紋戒指。
走出門不過一個小箱子,她一手拉着無措的關梓衣,一手拖着箱子。關實不甘心,還想拉她的手,她側了側身子,漠然道:“不要讓我瞧不起你。明天上午民政局辦離婚,這裏的房子還是你的,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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