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窮追不舍

從地下停車場出來，是一片雪白的世界。昨晚下了一場大雪，今天路況不好，車都開得很慢。沈仲南跟在車流裏，被一個紅燈堵住了。

左右無事，沈仲南摸過煙和打火機，往後視鏡看了一眼。本是無意一瞥，卻恰巧讓他瞥見了一位故人。

鏡子裏，有個穿黑色風衣的女人，妝容精致，長發披肩，圍了一條紅色圍巾。白雪地，黑衣服，紅圍巾，巧妙地将她的膚色襯得透白。沈仲南煙還沒點起來，那女人已經走到他的車旁。

然而她只停留數秒，便跟着行人一同過了馬路。

等紅燈原本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平時總嫌時間長，這會兒卻偏偏短了。沈仲南有些出神，被人按了喇叭才開出去。

左轉就是另一個方向。沈仲南在鏡子裏看見那個女人攔了一輛出租車。至此，兩人一左一右，各走各路。錯過，只是瞬間的事。

那個女人并不知道，有人臨時變道，差點引起衆怒，繞了一個大圈追了上來。不費多時，他已經跟在了她的身後。

沈仲南有意與出租車并排數次，然而她一直低着頭，想看個半張臉都難。

巧遇紅燈，沈仲南得以些許時間多看了幾眼。當他接起聒噪了一路的電話時，那女人往窗外看了一眼，總算露了全貌——真是她。

原本今日與好友有約，沈仲南臨時放鴿子，電話裏也沒多做解釋。朋友很不解，沈仲南這人一向守約，沒什麽事能打亂他的計劃。

“什麽緊急情況能讓你改變計劃？我可早一個禮拜就約了你了。”

“聰明人不問蠢話。”

好友沉默一瞬，似乎了然，“這要是別人，我是理所當然會往女人身上聯想，但是你……有女朋友了？”

“不準确。”

“我糊塗了，那就是還差點兒。什麽情況，怎麽這麽突然也沒聽你提過，誰呀？”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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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剛才是說不知道麽？”

“我正在去問的路上給你打電話。”

“什麽？你放我們一堆朋友的鴿子，滿大街去追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女人？我沒聽錯吧？到底是個什麽稀奇女人，能讓你這種人還不知道名字就追上去？”

說到這兒，手機沒電自動關機，而他注意力不在，全然不知，還以為對方挂了電話。他想，回頭見了面他得問問，“什麽叫‘你這種人’？”

摘掉耳機，沈仲南仔細想了一下，這是他與這女人的第四次相遇。前三次發生在三年前，有些遠了，當然，他能記得這麽清楚也是有原因的。

第一次相遇，他的頭被她的傘尖兒戳出一道傷口；

第二次相遇，他滿是工作資料的手機被她撞進下水道；

第三次相遇，她醉得人事不省，将他當成出租車司機使喚了兩個小時。

前兩次她行色匆匆，完全不知道給他造成了麻煩，第三次更是醉得胡話連篇，恐怕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那晚她是怎麽回的家，怎麽換的衣服，怎麽在一個男人的懷裏趴了半個小時。

那日之後兩人再沒見過，沈仲南工作忙，四處飛，與她短期內三次偶遇已算稀罕事。

按老話來講，三次偶遇似乎可以說明緣分這個東西的奇妙，可第四次遲遲沒有發生，說明緣分奇妙歸奇妙，不夠也還是不夠。

三年後的今天，第四次來了。

沈仲南對着鏡子扒拉一把頭發，額頭上被她戳出來的疤還在，只是淡了些，藏在頭發裏。

這天，沈仲南跟着這輛出租車跨越大半個城市，一路跟到了城南一處偏僻街區。

這裏路很窄，那輛出租車先行拐進一個小區，出來時被一溜車憋了很久。待沈仲南謙讓了半天終于擠進去時，剛好那輛車空車出來，憋着的車也都托他的福一個個散了。

待兩車慢吞吞錯身而過時，司機師傅降下車窗，鑒寶似的緊盯着瞧，心裏嘆道，“娘的，有錢人往這兒跑什麽？”

正仔細盯着，對方車窗降下，露出一張俊臉。看那形象，不是名門就是望族。沒等多看幾眼，人家連人帶車輕飄飄地從他身旁滑過。

“裏頭沒路了出不去，要出來得原路繞回來！”司機師傅抻着脖子喊了一嗓子。

他印象中的有錢人無禮又傲慢，也沒指望人家能搭理他。不過這個不一樣，他按了兩下喇叭給了回應，之後停在一個綠色垃圾桶旁——剛才那位女乘客下車的位置。

沈仲南下車望了望。他的左手邊是一棟居民樓，也是從小路拐進來以後的第一棟樓，前面還有好幾棟。這是老樓盤了，估計是在八，九十年代蓋起來的。她應該就住這棟，只是不知道住在哪戶。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搬到這裏的，上次送她回的那個家，相距這裏可是一南一北，離得很遠。

不急，從見到她那時起，他今日就沒別的事了。沈仲南悠閑地尋到樓下一棵枯樹丫，在那兒抽了一根煙。

小區裏忽然來這麽輛車，這麽個人，格格不入，分外顯眼，來回幾個拎菜的行人全都看他。其間有個大嬸過來問他，“你找誰啊？”

這地方來個外人的确容易引起注意，他不想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踩點兒的怪人形象，于是含糊地說：“等人。”

大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在進行好人認證，認證通過後，大嬸說：“小夥兒可真俊啊！小程的朋友吧。”

看他但笑不語，她近一步描述一番，“長頭發，大眼睛，挺白挺瘦的那個，一單元302的對吧？”

原來她姓程，住這棟1單元302。

沈仲南索性順水推舟，“對。您認識她？”

大嬸一樂，“認識認識。我剛才跟她一塊兒上的樓。後來我又下來買醬油，順帶着買點菜。我一猜就是她。她可是我們這兒的頭號美人了。”

大嬸很是熱情，若不是天太冷她受不住，恐怕還要拉着他聊半個小時。

被人圍觀數次，沈仲南覺得還是回車裏坐着比較合适。

人已經尋到這個份兒上，不會憑空消失。他也無需操之過急，以免把人家吓跑。

兩居室的老房子沒有客廳，進門就是一條通往廚房的小走廊，旁邊有一個衛生間，衛生間的門是木門，屋裏的門窗都是最開始的樣子，整個小區也只有這一家還保留着原始面貌，其餘都換了現在流行的大扇玻璃窗，配上了防盜門。

這戶住的是一對姐弟，姐姐長得漂亮，弟弟長得帥氣。兩人是三年前搬進來的，鄰居們對姐弟倆的印象都挺好。他們應該感情不錯，從未聽見他們有過争吵。

此時已是晚上七點鐘，若是站在三樓走廊仔細聽，能聽見木門發出的聲音。這個聲音正是來自那個保有原始面貌的302戶。

“姐！姐！你幹嗎呢？”

對着鏡子發愣的程真被喊得回了神。

衛生間的門鑲了磨砂玻璃，程才的身影在玻璃門外，門鎖被他搖得直晃。程真離開鏡子站進流水中，“我在洗澡。”

“你沒事吧？”

“沒有，你要用廁所嗎？”

“我叫你好幾聲你怎麽沒動靜？”

“沒聽見。”

“真沒事？”

“沒有。——你刷碗了嗎？”

“一會兒刷。你快點洗，我快憋不住了。”

程才走開了。程真擠出洗發水在腦袋上揉了半天，沒出沫，拿起瓶子一看才發現是那瓶不起泡的洗面奶。

洗完澡出來，程真頭裹毛巾，趿拉着拖鞋，收拾了一路垃圾，最後一站是程才的電腦桌。收起最後一個泡面盒子，程真忍不住念了幾句：

“低級的人只配有低級的煩惱，你有一百塊錢的本事你就煩惱一百塊錢的事，你有一萬塊錢的本事你就煩惱一萬塊錢的事。你是那個一百的還是一萬的？我看你現在連十塊錢都成問題吧。你現在不努力，不讓自己變得更好，将來怎麽遇見更好的人？找個對象都困難！”

程才從游戲裏回過頭，“姐，你今天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一天就知道打游戲，我上火。”

“等看不見我你就不上火了，明天我就走。”

話音剛落，程真一巴掌呼了他的後背。再要打過來時，程才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子，嘴裏叼着煙，笑嘻嘻道：“還把我當小孩兒呢，我現在一個手就能把你抱起來你信不信？哎哎哎，別打了，別打了，我服了服了，哎呀，癢啊……”

程才嘴上讨饒，笑嘻嘻地躲着，姐弟兩人又打又鬧地笑成一團。

看見姐姐露出笑容，程才放下心來，也不多言。

程真打過瘾了，暫且饒過他，拎了垃圾下樓去倒。

聲控燈跟着她一路亮到一樓，引起了沈仲南的注意。他已經在車裏坐了一個多小時。大冬天的很少有人出門，每出來一個他都看一眼。

這一回，總算對了。

沈仲南熄滅煙蒂，靜靜坐在暗中。

她穿了一件長羽絨服，下面光着兩條腿，趿拉一雙塑料拖鞋，手裏拎着一大袋垃圾。這衣服像男款的，帽子很大，她的鼻子嘴巴都縮進了領口，只露了一雙眼睛。倒完垃圾，她往這裏瞧了幾眼，許是有些起疑，她臨時改變方向，過來敲了敲他的車窗。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來了，歡迎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