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雨下了一夜,早晨也沒停。多事之秋,看個四季變化都感覺有什麽特殊意義。然而,他的感覺并沒有錯。很快,江深澤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程才?”很久不見,程才已然長成一個大小夥子,拳頭硬地像石頭。那個大石頭砰砰幾下砸在他的臉上。
江深澤很快嘴角流血,被程才壓住。
他舉着拳頭,眼睛紅紅,像要殺人。
“姓江的,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說!”
程才在用最後的理智與他對話。江深澤好像明白他是在問什麽了,或許與楊雲說的事情有關。可上天可以證明,他也是才知道的。
“程才,你別激-動。”江深澤緩緩道:“我們有話好說好麽?”
“好個jiba!你這個畜生,你都對我姐幹了什麽?!她那麽信任你,對你那麽好!你幹什麽了?啊?!”
程才吼得唾沫橫飛,江深澤知道這事兒瞞不住了。
“程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為什麽來的?你放心,我一定不跑,你問什麽我說什麽。”
程才揪起他的領子,淚水和汗水一起往下流,“那些照片……是不是你幹的?”
程才鼻翼一張一合,看上去脆弱又兇狠。
江深澤連忙說:“那件事跟我沒有關系,絕對不是我幹的,我向天發誓!程才你要相信我,我什麽時候幹過害你們姐弟的事,你想一想。”
程才仍舊舉着拳頭,腦海裏閃過往事。這個江深澤的确是沒有做過什麽坑害他們的事。
“那你也脫不了關系,看來這件事你早就知道!”
“我也是剛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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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知道是什麽意思?誰告訴你的,還是……你根本就知道是誰幹的?”
江深澤的表情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程才拳頭一揮,他又吐了一口血。
看着那汪血跡,他說:“程才,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我一定會幫你姐讨回公道,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事情過去了?你他媽跟我裝傻啊?我姐的名聲已經臭了,網上傳得到處都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活就這麽毀了,你告訴我過去了?你說實話,你跟他們是不是一夥兒的?”
江深澤踉跄着站起來,直視着程才,“我要跟他們一夥兒 ,我出門就被車撞死。程才,實話跟你說,我對你姐一直有很深的感情,知道這件事我比你更難過。”
“放屁!你他媽快點說,是誰幹的?”
“程才,我也在查。你別激動,我一定會給你姐報仇。”
“報仇?”程才詭異地笑了,“我最想報仇的人就是你,你這個畜生,我姐因為你得了抑郁症,整天睡不着覺,整晚整晚做噩夢,甚至自己傷害自己!你說,你要怎麽還我姐的青春,還她的健康,還她的人生?你報仇?你怎麽不去死啊?”
江深澤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聰明的人,可萬萬沒想到,他剛剛得知的這一切他竟然一無所知,那些遙遠的過去,他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前途和人生裏,他忽略了愛情,忽略了他心愛的女人。他完全不知道,程真因為他得了抑郁症,甚至在傷害自己,也許,他才是那個害了程真的人。如今他所知道的一切真相都讓他羞愧後悔。
“程才,我對不起你們姐弟。你放心,我剛剛說的沒有一句假話,我一定會幫你姐讨回公道,不惜一切代價。”
江深澤的目光變了,那是一種心痛,悔過的目光。程才認識江深澤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
程才吐了一口唾沫,“別以為我會這麽饒了你!我姐現在誰也不見,也不知道去了哪兒,我先留你一條命。要是我姐有個三長兩短,你看我不弄死你!”
“那也得先等我替她報了仇,我随便你處置到你滿意為止。可是程才……”江深澤轉過來,背着光,“你知不知道你姐最大的願望是什麽?你姐最大的精神支柱是誰?你姐為什麽能走到今天?是你。你要是一時沖動做了傻事,你姐就真的完了。”
他的話,令程才一時回了神。是的,他是姐姐的全部希望。
江深澤轉過身,背對着他說:“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你不是壞人,也不要往壞人的圈子裏擠,一分一毫都不要,明白嗎?”
程才微微愣了,随即說:“用不着你在這假惺惺。”
程才摔門離去,江深澤看着窗外,眼神又冷又淡,好像被奪走了全部的希望,唯有絕望。
絕望一旦來臨竟然是那麽可怕。阿雨已經在程才宿舍樓下等了三個小時,可程才就是不肯見她。
程才的室友勸了程才好幾回,“不管發生什麽事,人家來道歉了,給人家一個機會嘛!啊?”
“沒有機會了。”
室友指着窗戶,“女孩子,連個傘都沒打,站了三個小時了。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吧?”
程才不是鐵石心腸,可這件事,令他整個人如同死了一般。
最後在室友的勸說下,他拿着一把傘下樓了。
阿雨站在雨裏,一看見他就沖了過來。
“程才,你終于肯見我了。你原諒我好不好?那些照片——”
“——別跟我提那些照片。”程才冷冷道。
阿雨從未看程才有過這種眼神,無比陌生冷漠。
“程才,照片不是我拍的,傳照片的人也不是我。我只是不小心看見了,那天我也是第一次看見,我不敢跟你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
“那就別解釋了。以後別來找我了,我們分手吧。”
“分手?”阿雨淚眼朦胧,緊抓着他的雙手在顫抖,“我不要跟你分手,我們說好的,我們不可以分開的,我是你的人,你不能不要我。”
“那都是一時的激-情,我現在就不要你了。你走吧!”
“程才?”
阿雨叫住他。程才撐着一把傘,背對着她,心裏很冷。他知道這件事與阿雨沒有關系,但是他就是過不去這個坎,那些看過照片的人,那些在心裏罵這女的是騷-娘-們兒的人群裏,不乏一些沉默的看客,而阿雨剛好就在其中。每每看見她,都能讓他想起他姐姐的屈辱。他做不到。就當他對不起她吧。
程才轉回身,将傘交給她,“這把傘送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再見就不必說了。”
程才走進雨中,背影孤傲冷漠,就這樣從她的生活中退場了。
春夏秋冬數次輪換,日子是一天天在過的,和過去沒有任何不同。
程真這一場旅行一直沒有回歸,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回歸,她的根在哪裏,她的家在哪裏,她的歸屬感又在哪裏?
“老師,那個董事長又來了。”
沾滿一圍裙顏料的學生跑進程真辦公室,頭上的汗還沒幹。
“你不畫畫總瞎看什麽熱鬧,看你,跑了一身汗。”
學生用袖子抹了一把腦袋,“老師,你看看呗,那個董事長都來了一個禮拜了。我看你要是不收他,他還得來一個月。到時候就太影響我們畫畫了。他那豪車,他那高富帥的形象都在分散我們的注意力。”
這話說的到是沒錯。那個姓梁的董事長自從看見了程真的畫,就說什麽要來學畫。程真的學生都是十幾歲的小孩兒,她做老師也有這個原因,跟孩子打交道很簡單。所以,她在情緒上有些抵觸跟成年人交往,尤其是這種有權有勢的男性。
程真拒絕了他好幾回,可他意志堅定,似乎要用這種做法來打動她。
程真來到窗前,學生指着外面說:“老師,你就可憐可憐他吧,你看他這麽熱的天兒還在外頭站着,都曬黑了。”
“行了,去忙你的吧。別瞎湊熱鬧。”
“那老師,你要收他啦?”
“我說話你沒聽見啊?”
“聽見了聽見了。我走了。”
“要有大齡新同學報到啦同學們!”女學生一邊跑一邊喊,走廊裏很快哄成一片。程真出門吆喝一聲,“再喊都給我出去罰站!”
沒聲音了。
程真放下畫筆,摘掉圍裙,下樓,走進太陽下。
那位姓梁的果然一腦袋汗,也确實曬黑了。
“程老師。”
“梁先生,您又來了。您這樣天天來太影響學生上課了。”
姓梁的擡頭朝後看看,二樓的窗戶擠滿了青春的小腦袋瓜。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跟你學畫。”
“畫畫的人那麽多,為什麽要往孩子堆兒裏鑽?”
“實不相瞞,您在畫院挂的那幅畫就是被我高價買下來的。一個上身赤-裸滿是傷痕的女人,背景是火海的那幅。”
那幅畫原來被他買了。那是程真曾經答應林岚的畫,林岚已經不在了,可她堅決地完成了它,命名為:活着。
程真忽然沉默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麽。梁清輕聲喚她,“程老師?”
“你要是不煩孩子們太鬧,你就來吧。”
“謝謝程老師。”
“不客氣。”
“沈總,您看過今天的新聞嗎?”
“什麽新聞?”
“王天發今天早上被人殺了,報警的是他老婆。”
沈仲南從文件裏擡起頭,“是那個王天發麽?”
“是,王室集團原來的老總,人稱老王的王天發。”
沈仲南擡擡手,示意秘書打開電視機。
電視上正在播放這則新聞,新聞稱,王天發于今早七點死于家中,殺害王天發的兇-手也在今早自-殺,屍體在市郊一處孤兒院的門口發現的。據知情人說兇手就是這所孤兒院裏出來的,是-死者王天發合作多年的朋友。
警方在死者王天發家中發現一個移動硬盤,裏面有大量證據證明王天發猥-亵并強-奸多名少男少女。
“這個王總真看不出來,竟然幹出這種事來。”秘書說。
回頭,沈仲南已經伏案工作,秘書随即關掉電視機。
“對了沈總,南方集團的領導明天下午到。”
“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在山莊吃飯。”
“好,你去忙吧。”
“好的。”
同一時間,遠在巴黎留學的程才也看到了這則消息。
“程才,你媽媽來看你了。”
程才收回目光,哦了一聲。
田珊早就到了,手裏拎着好幾個袋子,裏頭裝着當季的最新款男裝。
“怎麽臉這麽難看?昨晚上又熬夜了?”
“沒有。你怎麽來了?”
“我來給你送點衣服鞋,有個換的。”
“我衣服鞋都夠穿,不用再花錢的。”
“那不行,我兒子不能比別人少點啥。”
田珊從袋子裏拎出一件毛衫往他身上比了一下,“哎呦,你看這帥的,我兒子就是帥!”
“我想回國。”
田珊一愣,“回國?在這兒呆得好好的,而且你才剛得了Janus獎,有好幾個大公司要你啊!為什麽要回國?”
“我想我姐,好幾年不見,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你姐不是總給你發信息嗎?她挺好的,也算做回老本行了,當個畫院老師,天天畫畫,沒事兒還能辦畫展,你要想她,我邀請她到法國來開畫展就好了。”
“不,我想回去找她。”
“程才?我的程才呀!”田珊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你叫程才,你要成才,你姐一定希望你在法國穩定下來,大展宏圖,她不會希望你為了她回國的。”
“請你尊重我的決定,我想回國見她。”
“你想見,也得她見你才行。當初你不答應出國,她不肯見你。現在好不容易倆人和好你這麽回去,你姐一不高興說不定又不見你了。”
“那……那我就遠遠地看一看,看一眼我就回來。我求你了,你別告訴我姐,我就偷偷回去看看,保證不讓她發現,我會回來的,我保證。”
“哎!”田珊嘆口氣,眼眶也濕了。
姐弟情深,她這個當媽的也得主動讓賢。程真畢竟像媽媽一樣地照顧他這麽多年,實在感人頗深。田珊只好答應了他。
山莊水榭月懸半空,靜谧宜人。
沈仲南與梁清坐着喝茶,原本梁清提議喝咖啡的,奈何沈仲南不喝咖啡。
“說起您這怪癖我倒也見識過,一個女的,咖啡那是一口不動。對,她就是我說的那位老師。”
沈仲南放下茶杯,笑道:“早聽說你辦公室裏擺滿了畫,我都沒想到你能北上,以為你早無心經商,詩情畫意去了。”
梁清笑了,“詩情畫意是養老時要做的,現在還年輕,再折騰幾年再說。況且,我不畫畫我幹啥啊?天天一個人,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
“聽着有點傷感,失戀了?”
“連失戀都算不上,人家睜眼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把我當她的學生。”
“你說的是你老師?”
“是啊!當初我就是被她的一幅畫吸引了。那幅畫叫‘活着’,畫裏是個女人,背景是一片火海。這個女人呢一身的傷痕,赤-身-裸-體。看見那幅畫,我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淫-欲,我只覺得從這個女人的眼睛裏看見了一股力量。誰說不是呢,活着是需要勇氣的。沈總……沈總……”
沈仲南回過神來,“不好意思,跑神了。能讓我看看是幅什麽畫麽?”
“可以。我存手機裏了。”
梁清調出手機相冊,裏頭滿滿的都是畫。他找到了一張放大。
沈仲南接過手機,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那個女人渾身赤-裸,背後張開一雙殘缺的翅膀,臉孔看上去倒像是林岚和程真的結合。她沐浴在火海中,眼神堅定。
沈仲南将照片放大,再放大,在畫作的旁邊看見一張作者的留影,不是本人的照片,拍的是一枚胸針,天鵝狀的胸針。
“梁總,可否引薦我過去拜師?”
“你?你也畫畫?”
“我有一家設計公司,那裏有全國最好的設計師。我想,我很需要她。”
“挖牆腳啊您這是,不過你要做好準備,這位老師挺有個性的,不太願意接觸社會人,尤其是男人。”
沈仲南望着水面裏的月亮,無言。
“老師老師,大齡學員啥時候回來啊?”最近這些學生對那個姓梁的友好的很。
程真放下報紙,“不知道,他沒理由跟我彙報啊!”
女學生嘿嘿道:“不是吧,他走的時候不是來跟老師彙報了嗎,我們都聽見了。我們問他是不是在追老師,他都承認啦!”
程真推了一把她的腦袋,“腦袋瓜裏一天都想些什麽,多看看專業課的書,多畫畫,別在這兒混日子。”
“沒有沒有。老師我向天發誓,我沒有耽誤畫畫,大齡學員還給我們當模特呢,老師,你會不會有一天就嫁給他啦,然後這個畫室就關了。”
“不會。”
“不會嫁他,還是不會關門啊?”
“都不會。”
某個夜晚,樓頂無風,安靜得很。程真拖着一個椅子來到樓頂,點了一支煙。在學生面前她不抽煙,沒人的時候才來這裏坐一坐。
來這座城市已經有些年頭了,畫室門前修了一條快速路,學生們來回坐車方便多了。另外,她還認識了一些人,樓上樓下的鄰居,門口的門衛大爺,還有很多學生家長,這裏沒人認識她,當年的事件過去這麽久也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她感謝互聯網,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她的事,已經沒人記得也沒人提及了。
今天逛微博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則新的消息。那個人死了,兇手是江深澤。
安靜許久的郵箱就在這天晚上收到了一封新郵件。
郵件上說:
程真,當你看見這封郵件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人世。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寫信給你,我實在想不到我在這個人世間還有什麽可以聯系的人。
江深澤離開人間,我也活不下去了。但我死亡的消息一定不會上新聞,我是個小人物,在人堆裏都看不見的小人物。
我深深地愛着江深澤,可他卻為了償還你毀了自己的一輩子。
他的一生都是為了你,我的一生都是為了他。
你一定不知道吧,你只是被虐待,你沒有失-身,而江深澤早在幾歲的時候就被糟蹋了。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背負着太多痛苦,心裏唯一支撐他活着的希望就是你,但是,你抛棄了他。他又不愛我。
上帝是這樣可笑的。他是個偉大的編劇,随便揮揮手就把我們的喜怒哀樂寫好了。
我們像是一群随時可以被踩死的螞蟻一樣,永遠無法擡頭看見上帝之手在如何擺弄。
在這個人世,我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或許,你還有吧。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就算告訴你你也很可能想不起我。就讓我在你記憶的角落中,純潔善良地活下去吧。
永別了。
不是朋友的朋友。
程真在樓頂坐了一夜,看着太陽重新升起,挂在天上。
早上八點的時候,程真在樓頂看見有輛車開進院子。
她認得,那是梁清的車,學生們今天應該會很高興吧。他每回出門都會給他們帶禮物。
程真掐滅煙頭,下樓。
八點半就開始上課了,程真在辦公室裏簡單收拾了一下裝束,很快梁清就來敲門了。
程真打開門,那人竟不是梁清,而是一位故人。
這位故人的額頭上有一道疤,在許多次的夢中,她隐約夢見了幾個場景,是她不小心用傘尖兒戳了人家的頭,她還把人家的手機撞進下水道裏,在她失意大醉的時候,也是他被她當成出租司機遛了幾個小時。
他站在門口,手裏抱着一個魚缸,兩條小魚正在歡快地追逐。
他走進門,兩個人面對着面,無言。
程真默默掉了兩行淚,沈仲南為她擦去淚痕,自己竟也掉了一滴淚。
那滴淚落在她的手背上,碎成一片。
這個世界上,有人為她心碎,落淚。這個人不僅僅是程才,還有孫曉蓮,李老師,門衛大爺,江深澤,還有她最愛的人沈仲南。
他們相擁在一起,什麽都沒有說。
街角的程才坐在車裏,編寫了一條信息:天亮之前的黑暗或許是為了等待終會來臨的光明。只是有的人中途退場,不等了。我希望我們不是“有的人”,我們是“懷揣希望的每個人”。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跟到最後的小夥伴,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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