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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以謙這個人, 雖然天性薄涼,可也有一點好處,就是從不刨根問底,也不強迫別人, 別人不願意說的事情, 他也就不問了。這其中絕大部分的不問是因為他确實漠不關心,還有一小部分不問,是因為他會自己通過別的方式來了解。
林樊一向知道葉以謙的這個脾氣秉性,所以也沒想明白葉以謙是吃錯了什麽藥,竟忽然锲而不舍起來。話趕話地說到這兒, 對話就突然之間進行不下去了。
林樊沉默了一會兒,就被坐在桌子對面的葉以謙用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眸子盯得有些透不過氣來。這人大約是天生的領導者, 太明白該怎樣不動聲色地施壓。
“我除了在D大教書,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你和我當然不一樣。”
這是林樊打心底裏就清清楚楚,卻一直不肯面對的事情, 沒想到面對着她最想隐瞞的葉以謙, 反而輕輕松松地就說出了口。
這麽久了, 蘇家除了老爺子, 沒有一個人敢過問她工作上的事, 寧可她整日泡在學校裏和青春年少的學生們一起混日子, 也不願再見到她像五年前那樣一聲不吭地出國進行自我流放。這也是五年來林樊第一次親口承認,放棄了畫畫以後,她就是一個廢人。
林樊并不是那種成績不夠優秀、為了高考拿特長生身份充數的學生,實際上如果不是因為藝術生的身份叫林樊分了心, 她的成績會更好些。只是因為小時候林樊就受林正初的影響,十分喜歡畫畫,蘇家也并不期望林樊怎樣出類拔萃,只願她開開心心一生順遂,林樊說想要學畫畫,蘇叢卉就叫她去學了。
林樊以前從來沒覺得自己的選擇是錯的,甚至在喜歡上葉以謙以後,她還想着在這條道路上走的高高的遠遠的,成為能和他并肩的,一樣閃耀的人。可是現在,她想,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太天真了。
雖然因為面癱的緣故,林樊的神色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可是一桌相隔的葉以謙仍舊能感受得到對面坐着的人忽然之間消極下來的情緒,擡手覆上林樊擱在桌子上的手,聲音放的很柔“樊樊,你別這樣說,你是天生的藝術家。”
不知道這句話裏的哪個字紮了林樊的心,葉以謙寬慰的話非但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叫林樊的臉色更白了。葉以謙看到她這個樣子有點慌,節骨分明的修長手指終于将她的手牢牢地握住,有些用力,“你畫的那樣好……你可以繼續畫下去的。”
後者從桌後直起脊背,閉了閉眼睛,長舒了一口氣,缺乏表情的臉上竟然帶着點苦笑,不知道是自嘲還是無奈,一字一頓地糾正他,“不是我不想畫下去,是我不能再畫下去了。”
沒等對面的葉以謙作出什麽反應,林樊已經站起了身,繞過寬大的方桌将他拉起來,“你跟我來。”
一米八幾的英俊男子就任她牽着,旁若無人地穿過擁擠的教師餐廳,穿過熙熙攘攘的校園,穿過因為天色漸暗而一盞盞亮起路燈的林蔭路,最終朝D大連成一片的家屬區走去。
這是他苦苦等待的兔子第二個家。
林樊好像一向對将他帶進家裏的意義沒有什麽覺悟,不知道因為說她對他的自制力抱持着一種極度的信任,還是壓根不知道他每次踏進她家時心裏在想些什麽。
多數時候,人們對于葉以謙的評價離不了冷靜甚至冷淡這樣的詞,可只有葉以謙自己知道,那都是沒有她在的時候。林樊是他生命裏一個bug般的存在,她甚至什麽都不需要做,只朝他露出一個明亮的眼神,他就已經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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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現在卻不是個适合發生任何旖旎事件的時候。
林樊的教師公寓分在12樓,視野不算太好,不過也省去了偶爾停電時爬樓梯爬到吐血的麻煩。葉以謙跟着她進了屋,掃視了一圈,和林樊那套商務公寓比起來,這裏終于依稀能夠看得出有一絲生活的氣息,一進門的沙發上還丢着林樊的一件長風衣,茶幾上也有半杯林樊沒喝完的白水。
這點煙火氣息才叫葉以謙稍稍放下心來,林樊已經随手将鑰匙扔在玄關處的鞋櫃上,換了鞋子直接進了裏屋。
葉以謙自覺地彎腰打開鞋櫃,又是微微一怔,目光變得越發溫存起來。
林樊的鞋櫃裏備着一雙男士拖鞋,是上次他們一起去逛超市的時候買的那款樣式。他那時候還打趣說他穿不完,哪知道她從那時候起,就做好了會帶他來這裏的打算。
等他循着林樊的背影跟進了書房,後者正踮着腳在一牆高的書架上來來回回的翻找。葉以謙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麽,抱着手臂靠在門口靜靜地看她上蹿下跳地亂翻,也有點無奈。
他在高中的時候就知道林樊是那種天生散漫慵懶的個性,整天丢三落四的,對什麽都不大在意,書桌抽屜裏也是一樣亂哄哄的,好幾次他都想将林樊拎出去,親自給她好好整理一番。不過那時候名不正言不順,青春期的孩子也對什麽都敏感,他對她存着怕她知道的心思,連被林樊不經意的觸碰都要風聲鶴唳,自然也不好意思真的去管東管西。
等到重逢以後,他看林樊的公寓裏什麽都擺放的整整齊齊,還以為是這些年她在國外改掉了原來的性子,現在看來,原來完完全全是鐘點工阿姨的功勞。
葉以謙抱着手臂一面欣賞某人忙碌的身影一面陷入回憶的時候,林樊已經找到了要找的東西,轉身拍在桌子上,沖他招了招手。
葉以謙走近,才看到林樊找的東西是一套自己做的色卡,上面是顏色,下面是林樊字跡清秀的标注。
看得出這套色卡已經做了很多年了,卡紙的邊緣已經微微有些卷曲,怪不得她一直翻來翻去的,八成是很久沒有拿出來用過了。
林樊将色卡塞到葉以謙的手裏,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指了指自己,說道:“你來考考我。”
葉以謙終于有點嚴肅地斂起了眉。
雖然林樊一腳踏進繪畫領域和她的父親有莫大的關系,可當初她能夠很快嶄露頭角,卻完全是憑借着自己的天賦和悟性。
線條之流暢、構圖之精巧,這些普通人通過反複多年的刻苦練習也能達到的技巧性的東西暫且按下不提,單說對于色彩的敏感度,林樊就要比別人高上不止一點兩點。
就和有些做音樂的人天生有絕對音域、有些舞臺表演者天生就是黃金比例的身材一樣,林樊天生就色感極強,她眼裏的世界,顏色被劃分得更加細致,更加缤紛,甚至可以說,林樊眼裏的世界,和普通人眼裏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因為天生如此,林樊原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特別的,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就顏色調和的問題同當時的老師起了争執,林樊覺得根本就有差異的兩個顏色在老師的眼裏竟然沒有什麽區別,問過了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都說沒有差別,林樊覺得奇怪,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悄悄地查了不少資料,又七七八八地看了好多書,這才隐隐約約明白,原來自己看到的世界一直和別人不一樣。
其中一篇論文的結尾寫到,像她這樣的人,眼睛是上天給的恩賜,是特別的存在。
林樊将這一句話記得很牢,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在林樊考上天卓,第一次看到“特別的”奶茶店的時候,一眼喜歡上了這個名字,才開始了長達三年的買牛奶行為。
特別的存在,這話說得俗一點,大概叫“祖師爺賞飯吃”。意識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和別人不一樣以後,林樊就對寫寫畫畫的事情越發地感興趣了起來,拿起畫筆的時候也更加地有了自信,自信到她甚至以為,早晚有一天,她也可以成為某座金字塔塔尖上的人,成為可以和葉以謙并肩而立的優秀耀眼的人。
葉以謙不明白林樊為什麽忽然要他考她,可是林樊既然說了,他就認認真真地去做,大手遮住色卡下方的标注,一張一張地拿給林樊,無論他怎麽調換順序,前後幾張色卡的顏色怎樣相近難以分辨,林樊只掃一眼,就能準确無誤地說出顏色的名稱。
褐灰色、淺橄榄灰、煤灰、黑灰、暗灰、混凝土灰、石墨灰、花崗灰……有一些顏色葉以謙叫不出名字,還有一些顏色,葉以謙根本分辨不出來有什麽區別。可是林樊不一樣,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像一個勝券在握的女王,如數家珍地一個個區分開來。
不知道林樊什麽時候關上了窗子,雙層真空的玻璃窗完美地将一切噪音都隔絕在了窗外,屋子裏靜靜的,除了葉以謙翻動色卡的聲音,就只能聽見林樊清爽的嗓音,篤定非常。
一套色卡很快就全都考完了,林樊竟然一個顏色都沒有說錯。葉以謙将色卡整理好想要還給林樊,卻被推了回來,後者很快站起身,将他拉出了書房,走到客廳打開了電視,指了指身側的沙發,“你再考我一遍。”
電視上正放着一個人聲嘈雜的綜藝節目,林樊放的音量不算小,葉以謙覺得有點吵,坐的離她更近些,不厭其煩地抽出色卡,和之前一樣擋住下邊的标注。
可奇怪的是,這一次,林樊的聲音缺不像剛才那樣篤定了,有的時候眯着眼睛看上好久才猶猶豫豫的說出一個名字,有的時候甚至在猶豫好久以後還會說錯。
一套色卡考下來,林樊辨別清楚的色卡占了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一。
葉以謙覺得奇怪,将色卡轉向自己,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也沒想搞清楚林樊這究竟是為什麽。
林樊看他蹙起的眉毛笑了,擡手關掉了電視,屋子裏很快就恢複了安靜。
“看出差別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色卡用的是德國勞爾(RAL)色卡裏的名字,專業相關的寶寶們看看就好,可千萬不要較真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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