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小修)
這一年,皇帝大病初愈,緩解災情,平定叛亂,改年號為康寧,定為康寧元年。得到消息的慕南煙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康寧六年,慕南煙十歲,南丁香與南木香皆已十四。
慕家十三娘的天才聲名和廢材聲名皆已經被人遺忘,倒是新出的幾個制香能手吸引了他們的注意。雲慕城裏最讓人喜聞樂道的,是三年前無端出現的南家三女。
南家也算不得什麽什麽大家,當家的不過三個女子,最大的不過十四,最小的也不過十歲。她們能在雲慕城站穩腳跟,除了她們制出的香當真是質優量少的精品外,還因為她們得了慕家的支持。但她們也不貪,只是開着一個小香鋪,每月定時定量增加新的香品,賣完了,也便歇了鋪。
衆人覺得新奇。這種做法,好似只是展示新出的香品一般,甚至明明有更多的買賣主動找過去,她們也閉門不接。
慕家在雲慕城東,與之相對的城西是雲慕城的雲家。
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坐在桌邊,一手執書,一手按着書上的香方稱量香粉添加到面前的青花瓷皿中,神色認真。不提防有人推門而入,帶起一陣風,将他面前的香粉吹散。
他皺起眉,神色不愉,語氣不快,卻沒有擡眼,“二弟,我說過多少次了,進我房門之前要先敲門!”
雲唐敷衍地答應着,将門關上,“大哥!我這回有要緊的事情要和你說。不就是一點香嗎?你回頭有空再重配就是了。咱家還缺這點材料?我問你,你是不是又叫人去請南家的那幾個人了?”
這根本就不是材料的問題!
雲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将一盒盒香粉蓋上,才擡眼看他,“人來了?”
雲唐兩條胳膊撐在他面前,“她們有什麽好的?你為什麽一定要請她們?若不是慕家在背後支持她們,我早就叫人把她們趕出雲慕城了。竟敢制出比我們雲家還好的香!大哥都派人去請了三次了她們都避而不見,分明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那是就是沒來了。
雲司把書放下,“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調香之事,用實力說話。不僅僅是調香,便是旁的事,也要尊重更有能力的人,将他們收為己用,壯大雲家,而不是一味地打壓。別說她們,就是慕家的香,也确實比我們調出來的要好一些。”他清楚地知道,若不是他們的姑母雲輕歌成了宮中的貴人,雲家在雲慕城的地位,可能就不如慕家了。
“那是你們這些要當家主的人才要在意的東西。我就算了吧。只要你們點頭,慕家不管,我保證馬上把她們打出去。”雲唐不以為意,卻還是在說到慕家的時候,眸子黯了一黯。
他不在意南家三位姑娘賺了多少錢,卻在意他在外的時候,聽到別人家制的香比他家的制得好。就算沒了南家,還有個他不能怎麽樣的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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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司嗤笑一聲,“聽說南家三位姑娘不僅香制得好,還容顏靓麗,與慕承陸關系極好。”
“大哥莫不是看上了哪個?”
雲司瞪他一眼,“莫要胡說,我尚不曾請到她們,不曾見過,談何看上?我只是想提醒你,對于這樣的人,你如何下得了手?”
雲司知道雲唐不會對女人下手,越漂亮的女人,他便越下不了手。倒是覺得奇怪,那南家的三位姑娘,似有意不想與雲家接觸一般。難道這是慕家支持她們的條件?
雲唐摸着下巴遺憾地道:“可惜父親讓我和慕家十三培養感情,真是可惜了……大哥,你知道嗎?我聽說慕十三是個面癱!醜死了!”他腦中閃過一張癱着臉,口角歪斜的面容,頓時一個激靈。要與這樣的人過一輩子,那是多可怕多殘忍的一件事情……
見雲司面色不善,他頓住,眼睛轉了轉,放出光來,“大哥,不如我們直接去南香坊找她們?或許,她們是因為見到是下人過去才不願意來,我們親自過去,她們就願意見了。”反正慕南煙還小,又醜,等以後有機會接近她了再說。這麽醜的人,能得他這樣的人示好,一定會屁颠屁颠地跟他跑的。在這之前,他應該去尋求自己的真愛!等拿到了慕家的香爐,便可以解脫了!
雲司不知他心中的想法,見他會說出這樣的提議,心中很是欣慰,“你說得有道理,請人請賢,誠意當先。是我先前忽視了。我們這便備上厚禮去南香坊拜訪。若是能得她們相助,必是皇商之争的強大助力。”
……*……
十歲的女孩已經抽長了個子,模樣也長開了不少,而丁香和木香已經長成了如花的身姿。
她穿着青煙色的紗裙,戴着青煙色的面紗,離遠看了,仿若一抹似有似無的,随時會散開的青煙一般。
她與木香、丁香站在鋪門口,等着看店的竹子牽馬車來。
木香喜歡白色,身上的紗裙和面紗都是純白的,而丁香喜歡暖暖的橙色。
“南煙,我們現在就要出發嗎?”
慕南煙點點頭,“眼看就要再選皇商了,我想早些去檢查香材的品質。”若是能再配制出一種新香,在香選中脫穎而出,就更能保住皇商的資格了。
丁香對慕南煙頗為信任,“連着三年都是我們贏了,這一次,一定也是的。”
最初兩年,因為她年紀太小,又處于風口浪尖上,再加上她也想等京城是否變天的消息,并留在家裏親自給慕楚郎啓蒙,便到三年前才喬妝出來開這麽一間小香坊,在慕家,則是被安排了學習核查香料的品質事宜。
也是因為她去了,才發現竟然有人在慕家的香料裏動了手腳,卻又控制得極好,讓慕家的香不至于強過雲家的香,卻又不會落入下乘。而她順藤摸瓜地發現,這些事情,與雲家有關。這一次,她沒有藏拙,而是找到證據,讓家中長輩都看到了她在識香上的實力。只是在想要揪出幕後之人的時候,有人一口咬定,并以死頂罪,強行将事情畫上句號,讓她無法再查下去。
有人問她是怎麽發現的,她說:“香,不過是氣味的一種,不同的香不同的品質散發出不同的氣味,仔細聞,便能聞出來了。”
大家想到她曾經說過的“香者,臭也”,頓時不再懷疑她在這方面的能力。而她,也趁機将所有香料的核查權限都拿到了手。
慕家只有慕鞅和慕承陸知道南香坊是她的産業。
慕承陸停在香坊外,笑着看向她,擡步朝她走來,他只當慕南煙想要玩一玩,天才把自己所學的都學完之後,總是會想着找些新的事情來做,卻沒想到南香坊會有如今的成績。若不是慕南煙還要去核查香料的品質,南香坊的收益一定會不可限量。
不過,她也明白,慕南煙這麽做,更主要的,還是為了将為慕家制香的事情放到明面上來,誰也不會将這些香與後院裏幾乎成了隐形人的慕家十三小姐聯系到一起。
“大哥怎麽來了這裏?”慕南煙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卻又帶着一點疑惑,在他走到她面前了才小聲地問道。
慕承陸看她呆愣愣的樣子覺得可愛,只是如今年齡都大了些,不好再如小時候那般抱着她,便擡手揉了揉她的頭,“我是來告訴你得到的最新消息,這一次來雲慕城的,不是寧王殿下,而是武王殿下。聽聞這位殿下性情急躁,怕是會提前些日子到雲慕城來。家主讓你快去快回。最好能半個月之內回來,早些将香品準備好。”
慕南煙眨了一下眼,武王是天子的次子,正是十皇子楚元蘅的同母哥哥。她自是知道這位殿下的性子,不僅僅是急躁,而是粗犷,“尚武乏謀”四個字來形容他最恰當不過。他是個不懂香的人,怎麽會讓他來辦理這事?
但這樣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她不能理解也改變不了什麽,只能讓木香加快了趕車的速度,快去快回。
楚元蘅……若不是聽到武王要來的消息,她都要忘了自己曾經和這個人認識過了。
雲慕城的寬道上,兩輛馬車擦肩而過,雲唐撥開窗簾深吸了一口氣,“大哥,你聞到了嗎?不知是誰家的馬車,竟有這般讓人心神一震的冷香。”
雲司“唔”了一聲,卻沒有接話,只是在細品着香還未散去的冷香。
大楚官員和世家出行,馬車上都會挂着香囊或者香球,香氣随風而溢,更何況是在有香城之稱的雲慕城?
冷香也不是什麽奇特的香方,世間香譜裏,多有記載,配方諸多,只是這香,讓人覺得鼻間一冷,頓時震神,若要形容起來,他只能想到……冷得純粹。
他竟不知雲慕城裏什麽時候又出了這樣實力強勁的人……
正細細品味着,便聽到雲唐恨聲道:“大哥,你看,慕承陸又在這裏!”
慕承陸正欲上馬車離開,看到行來的馬車,聞到馬車上散發出來的雪梨香①,便猜到了來人的身份,停下步子,等雲司和雲唐從馬車上走下,才頗為意外地上前打招呼道:“竟能在這裏見到雲家的兩位少爺,不知兩位來這裏,所謂何事?”
他笑得溫和,讓人縱是有脾氣,也發不起來。
雲唐陰陽怪氣地不答反問,“慕管家能來這裏,我們怎麽不能來?”
慕承陸自動忽視了他懷着惡意的稱呼,道:“我來看一個人,不過,她已經出門了,來得不是時候。”
雲司愣了一下,看向慕承陸,“慕大少可知她們去了何處?”
慕承陸也仿佛沒有聽到他這個正常的稱呼,和善地搖頭道:“不知,下回再來,總有能見到的機會。既是沒見到人,我就不久留了,先行告辭,兩位請便。”并沒有要與他們多言的意思。
他轉過身之後,面上的笑微斂。雲家曾為次子雲唐到慕家提議要為他和慕南煙定下親事,慕承陸私下覺得不妥,現在看來,确實不妥。好在他曾私下裏問過慕南煙的意思,這丫頭心裏只有香,而家主也沒有急着要為慕南煙議親的意思。
雲司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緊閉的鋪門,轉身上馬車。
“大哥,我們都到了這裏了,怎麽不進去?”雲唐反應過來,“難道他說的,就是南家三個姑娘?”不是只看一個人嗎?
雲司示意他看那店門,看店的夥計已經把歇店的木牌挂到了門上,這便意味着,南香坊的主子已經外出,不會再做任何買賣了。不論慕承陸說的是不是南家的姑娘,他們都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再上門。
城門處人緩行車緩動,兩個男子拉着馬入城。身形高大魁梧的,神色焦躁的,正是武王楚元灞,他身邊十六歲的少年比他矮了一個頭,散漫地打量着周圍。
“十弟,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你哥哥我是個粗人,哪裏懂香?只知道好聞不好聞。要是選得不合他心意,回去肯定要遭殃。”楚元灞心裏急啊,自他三弟那事兒過後,皇帝容不得兒子不聽話,還好他有個貼心的弟弟,聽到他要來雲慕城,主動說也想來玩玩,還提議脫離大隊人馬早些過來暗訪。這個弟弟以前可是在禦香院裏待的時間比在自己宮裏還要多的,一定很懂香,父皇最喜歡他,他也一定知道父皇會喜歡哪樣的香!
楚元蘅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他可不是來選香的,他是來捉人的!那死沒良心的丫頭,當真一走就是五年,半點音訊也沒有。他找到她,一定要,一定要……他握緊了拳,卻怎麽也想不出後面要将她怎麽樣的話來。
聞到一股奇特的冷香,他偏臉看去,正見緩緩駛過的馬車車簾晃開,露出一張蒙着青煙色面紗的人來,一雙神光內斂,沉靜如水的丹鳳眼正看向他的方向,四目相對不過眨眼間,車簾歸位,他也轉過臉看向了別處。
過了幾瞬,他似有所感,又轉臉看向那馬車,只可惜車已過檢,駛出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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