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冰場上方的燈光仿佛生了芒刺，刺得程諾骨肉生涼。

完了。

他完蛋了。

程諾心中不斷重複着這一句，身體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機械性地完成了接下來的動作。

他雙腳仿佛踩進了泥濘中，使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輕快滑行。

他只覺得今天所做的動作格外沉重，今天的時間也格外漫長。

當他擺最後的定格動作時，嘴巴張開，不停地呼吸，卻仍舊感覺自己仿佛窒息一般，頭腦一片空白。

汗水沿着額角滑下，漚進眼睛裏，他狠狠眨了一下。

程諾看着腳下，不敢去看教練席上的卿玫。

他踩着冰面，緩慢地滑行到出口，擡起手，握住欄杆，掌心卻在上面打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一邊栽。

突然，欄杆上方探來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提了一下。

程諾這才借力站起。

“謝……”他轉頭一看，扶他的人居然是王子厲。

王子厲神色依舊冷淡，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程諾卻感到自己的臉像是誰揍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程諾低下頭，重新握緊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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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哥，程哥，你沒事吧？”原元扒在欄杆上，關心地探出頭詢問。

程諾搖了搖頭，緊咬牙關，一言不發。

周圍許多運動員都打量程諾，小聲與旁邊人嘀咕什麽。

原元趕緊将毛巾遞上，搭在他的頭頂，擋住他的臉。

王子厲冷冷地看着圍觀的衆人：“有什麽好看的，別擋路！”

就王子厲這狗脾氣，對着總教練都敢硬頂，誰敢沒事兒去招惹他啊。

衆人紛紛後退幾步。

王子厲一手拽着程諾的手臂，冷淡道：“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居然弄得這麽難看，讓我這個一直挑戰你的人也覺得丢臉。”

原元趕忙給王子厲使眼色。

王子啊，你不會安慰人就少說兩句不好嗎？

程諾一把甩開王子厲的手，捏着欄杆冷笑一聲，“覺得丢臉就離我遠一些。”

王子厲果然收回了手，“哦”了一聲。

程諾扶着欄杆走了出來，他徑直脫下鞋子。

“程哥……”原元喃喃一聲。

程諾頭上頂着毛巾，手裏提着冰鞋，光腳走出場館。

“哎，哎，程哥，等等我！”原元抓起一瓶水，立刻追了上去。

王子厲站在原地，蹙眉望着程諾離開的背影。

旁邊有人恭喜他終于戰勝程諾，成為一哥了。

王子厲冷笑一聲，“這種勝利，我寧可不要。”

說罷，他捏着瓶子，一言不發離開。

還沒到門口，他就看到卿玫急匆匆出門，追着程諾而去。

王子厲腳步一頓，立刻加快速度。

……

卿玫追到男子更衣室，停住了腳步。

男子更衣室的門開啓一道小縫，傳來原元安慰程諾的聲音。

“來喝些水吧，程哥晚上吃食堂嗎？不如咱們出去撸串兒？啊，我最近可饞兒烤串了，程哥就當陪我了，一起去吃吧？”

原元說了好久，程諾也沒有答應一句。

原元忍不住說：“程哥比我好多了，我到現在四周跳都不敢拿出來跳呢。”

程諾低聲說：“可我搞砸了。”

原元一頓，立刻說：“哎，這有什麽，我們誰沒摔過啊，你看看我，我都已經成為總教練眼中不好好訓練的典型了，可我真的用功練了，可四周跳這種東西講究時機和心态的，也不是我想要跳就能跳好的。”

原元搜腸刮肚，不斷想詞來安慰他。

程諾只是不斷重複一句話：“我搞砸了一切……”

原元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正在這時，更衣室門“嘭”的一聲被人推開。

兩人被吓了一跳，立刻扭頭望去。

卿玫站在門口，直直盯着程諾。

程諾手足無措，避開她的視線。

“這……教練！”原元站了起來。

卿玫看着程諾，對原元說：“你先出去，我跟他單獨談一談。”

原元乖巧地“哦”了一聲。

他走過卿玫身邊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什麽，猛然提醒：“教練，這是男更衣室！”

卿玫眉梢上挑，“嗯？有問題嗎？”

哇，霸氣迎面撲來。

原元趕緊搖頭，“沒意見，沒意見。”

他邊說，邊趕忙從她身旁經過。

出了門，他又想起什麽，猛地一拍額頭，又回來了。

卿玫安靜地看着他。

原元“嘿嘿”一笑，将手裏的礦泉水瓶遞給卿玫。

“程哥到現在一口水還沒有喝，教練，先讓他喝口水吧？”

他邊說邊小心翼翼地察看卿玫的神情變化。

卿玫無奈了：“我還能不讓他喝水嗎？”

“行了，你那處這副表情不就是怕我訓你程哥嗎？我不會訓他的，你放心了吧？”

原元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就知道教練要溫柔多了，那我這就出去了。”

他轉身出門，還順便把門關上了。

男子更衣室內一片安靜，屋子裏充斥着各種運動香水、香珠和男生的汗液混合在一起的厚重味道。

程諾“騰”的一下站起身，拉開了鐵櫃，用櫃門擋住了卿玫的視線。

他低聲說：“有什麽話以後再說，這裏味道不好聞。”

卿玫抱着手臂，沒有回話。

程諾看着衣櫃裏的鏡子。

鏡子裏倒映出一張不安又焦慮的臉。

他伸出雙手，拼命揉搓幾下，卻依舊覺得自己的面色不夠正常。

他對着鏡子嘗試露出往常的笑容，可唇角剛剛翹起，又無力地耷拉下來。

卿玫這時終于出聲——

“你有沒有受傷？”

程諾驚訝。

“教練你……”

卿玫鞋底摩擦地面上的聲音緩緩接近。

“我什麽？難道你也以為我要訓你嗎？”

卿玫無奈了，“在你們眼裏，難道我是魔鬼嗎？明明知道你是因為心理問題才出現失誤，還會不顧一切指責你？”

“不，不是！”程諾快速反駁。

“那究竟是什麽原因，才導致你現在不敢面對你的教練呢？”

“程諾？”

程諾整個人僵住了。

他能聽到，卿玫在他櫃門的另一側停住。

“啪”的一聲，她按住了櫃門。

她一點點将櫃門合攏，按回櫃子上。

“咚！”

程諾的眼前是一只細長白皙的手，他和卿玫之間再無任何阻礙。

卿玫放軟了聲音，耐着性子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能告訴我嗎？”

程諾張開嘴，又合上了。

卿玫：“你放心，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的。”

程諾背過身子，重新走到中間一排長條椅子前。

“我……真的沒有什麽。”

卿玫：“那你為什麽躲我？是我做了讓你難以面對的事情嗎？”

她皺着眉仔細回想，“我記得你出現這個态度是在幾天之前……就在我在冰場門外撿到你的訓練計劃之後。”

她擡眼看他。

他包裹在緊身黑褲中的長腿繃得緊緊的，肌肉硬的像是石頭。

卿玫知道自己猜對了。

可是，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麽，居然影響到了程諾的運動狀态？

當時，她只看了王子厲新編舞的自由滑，兩人又試着滑了雙人滑。

卿玫：“你……”

她話還沒出口，程諾立刻沖動地轉過身，張口反駁：“不是！”

他張着嘴，臉上流露出後悔的神色。

卿玫的目光簡直比冰場上的燈光還要刺眼，根本讓他逃無可逃。

他上唇碰着下唇，慢慢磨着唇上的幹皮。

他的雙肩緩緩松弛，像是自暴自棄一般說：“既然教練非要知道，那我就說好了。”

“我當時确實在門外，也看到了教練在教王子厲。”

卿玫看着他，視線不偏不倚。

程諾心中暗生惱怒，忍不住道：“你幹嘛非要讓我說！”

“我讨厭你的不公平對待，我讨厭你看重王子厲多過我！”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熱又有壓迫感。

“教、練！”他咬着牙，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現在的第一是我，是我程諾，不是他王子厲，為什麽你們每一個人都拿那副他一定會超過我的眼神看他，為什麽不看我！看着我啊！”

他就像是一頭怒吼的小獅子，雙手按住卿玫的雙肩。

“咚——”

卿玫被他按到了衣櫃上。

程諾低頭，幹啞着怒吼：“總教練是這樣，其他教練是這樣，就連教練你也是這樣！難道我就沒有未來嗎？為什麽重視王子厲多過重視我？”

“我……”

他的頭發濕漉漉黏在臉頰，眼中透着一絲濕潤和傷感，就像是一只可憐兮兮的金毛。

他盯着她，明明比她要高，卻一點點屈膝矮下來。

“我就不好嗎……”

他聲線顫抖，神情陰郁。

卿玫從未想過一向陽光明朗的程諾也會有這樣一面。

是她的錯，是她沒有發現自己行為的偏差嚴重影響到自己手下的運動員。

卿玫忍着後背的疼痛，對程諾認真說：“不是，我從來不認為程諾你比任何人差，你……”

“你在做什麽！”一聲大吼炸響在更衣室裏。

“哎，王子厲！”原元沒攔得住。

王子厲一甩冰鞋，“嘭”的一腳踹上長凳，長凳四腿兒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噪音，“咚”的一聲撞在了鐵皮櫃上。

王子厲攥着雙手，大步走來，一把掀開程諾。

程諾倒退了幾下，搖搖晃晃站好。

他盯着王子厲，笑了一下，“怎麽了？第一你想要，教練你也想要？王子厲，你怎麽什麽都想要啊？”

王子厲一張臉沉着，如冰寒冷，“閉嘴！”

程諾卻冷笑：“……不可能，別想了，世界上哪有這麽兩全其美的好事！”

王子厲猛地上前一步，揮拳沖程諾揍去。

下一刻，他的整條手臂突然被一個柔軟的身體抱住了。

王子厲身體一僵，不可置信地盯着卿玫。

卿玫神情嚴肅：“王子厲，放下手，他是你隊友！”

程諾站直了身體，盯着王子厲：“怎麽？想打我嗎？”

“程諾，你也給我閉嘴！”

王子厲和程諾二人就像是兩只撲騰着翅膀、抻着脖子，努力互相瞪視的小公雞。

真是問題少年啊！

卿玫一陣頭疼，怒吼：“行了！”

卿玫甩開他的手，指着兩人，“你們兩個給我手拉着手，面牆思過去！”

“哈？”

“什麽？”

兩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卿玫。

卿玫抱着胳膊，笑的冷豔霸氣。

她揚了揚下巴：“無紀律，無組織，眼睛裏既沒有隊友，也沒有教練，你們兩個問題可大了去了！”

兩人不服氣。

程諾：“我沒有。”

王子厲：“哼。”

卿玫的眼睛瞪得比他們還大，“怎麽？教練的話你們不聽嗎？”

一米六五的身高活生生被她的氣勢拔高到了一米八五。

“你們做不做？”

王子厲和程諾二人低垂着頭，拖長了聲音：“是——”

不過，手拉手……還不如殺了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