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死活
鎮外小東山頂上,山廟所在。
金缽小山一般橫空壓下,徐徐下降,一層層形若實質的巨大光圈不住收攏,形同千層金鐘罩一般。
普濟此刻正高高在上,虛空跌坐,袈裟激揚,手持法印,若佛陀一般駕馭法寶之上。
金鐘罩內,一團人形血光魅影,閃電四竄奔逃,不住發出令人心旌搖動的凄厲嚎叫。
光罩之外,山頭殘亘中飛沙走石,卷起一道道旋風,轟擊聲不絕于耳,四面山林已是滿目瘡痍。
佛禁中掙紮的血影突然靜了下來,若水銀一般分合融會,緩緩凝固塑形,正是一個縮小了一圈的血妖多彌羅。
同時,山廟殘址地面一陣血光波動,若光暈一般圈圈蕩漾開去,随之升起一塊巨大的妖邪密咒光符,迎空擊上金缽。
金鐘罩霎時被染成了血色,天地間一片昏紅。
突然,血罩內一陣震天嘶吼随着無形沖擊波掃出。一陣分光幻影,罩內三道血光跳動如雷,佛光驀然大盛,然而,卻有一道血妖分身成功遁出了佛禁之外。
“三屍分神?”普濟大聲驚喝。
那道遁出的分神之體卻是不走,飄舞在空,凝成一團,散發出一陣陰邪至極的黑光,閃電射向普濟之身,卻撞在一堵無形的光壁上,波紋泛起一圈又一圈。
普濟口中的經咒念得更急了,身前合掌,蓮印不住變幻。
剎那間,他眼前一陣暈紅,嗡聲一起,億萬道血絲精芒炸了開來,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湧來,普濟失勢飛了出去,重重跌落向遠方密林深處。
失去法力支援的佛寶頓然光芒暗淡,飄落開去。
佛光消去,一直被禁锢的餘下兩道血光再度融會在一起,沖向了普濟。
這時,懸動半空的地藏缽驟然回體護在主人身前,金光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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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彌羅無隙可尋,旋飛一匝,奔向了山外,古松下的兩個少年人正瞪直了眼,瞧着百步外驚天動地的情景,卻不料一道可怖的血光襲來。
楊真眼前驀然一通血紅遮天,腥膻撲鼻,接着身子就飄了起來,失去了神智。
靈寶和尚反應神速,卻是閃躲了開去。
那古松兩人合抱的軀幹幹枯萎縮了一大片,而楊真就倒在樹後草叢中。
多彌羅化身的遁光,旋繞了半山後,拖着一條長長的血色彗尾,沖上了茫茫天際。
陰風蕭索中,靈寶看着狼狽走來的師父,慘然一笑。
天空驟然一亮,驚天雷霆再起。天際風起雲湧,低矮的黑雲翻滾不休。豆大的雨珠子,開始灑落下來,抽打在大地上,林木中,啪啪聲很快連成一片。天地間迅速變成一片混沌,伴随着陣陣驚雷,空冥銀蛇乍閃。
普濟師徒倆站在古松下,相依在一起,一道無形的氣罩包圍着他們,外面的滂沱大雨一波波在周遭化作雲氣。
半個時辰後。
風雨掃蕩過後的山頭林間,林木蒼翠欲滴,空氣清馨,狼藉湮滅大半,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
那座山神廟只剩下一方斷壁殘垣,一道道水澤流淌成溪,向山下蔓延而去。此刻,又有誰知道,不久這裏就重新築起一座香火鼎盛的小山寺。
普濟和靈寶師徒默然站在古松樹萌前,他們腳下橫了一具屍體,沾了滿身的黃泥。
殒命的是一個少年人,臉容青灰幹癟,大眼外翻,睜得老大,身子僵直,格外有幾分猙獰,正是死的不明不白的楊真。
“師父,他真的……死了?”靈寶臉色蒼白如灰,口齒戰戰。他不敢置信,早間還活蹦亂跳的少年人,一會兒功夫就沒了聲息。
要是他不跟來,也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是自己害了他?
這個念頭剛湧上來,靈寶臉色更難看了,深深地垂下了光頭,低聲抽噎了起來。
“他命中不該有此一劫,全是為師的過失……”
一臉沉晦之色的普濟默念一聲罪過,一手攬住袈裟,躬身阖上了楊真的眼睑,随即站直了身,厚掌一翻,黃光湧動,豎掌劈了下去。
盞茶功夫,土廟外古松所在山崗上,堆起了一座墳茔。
山中,久久回蕩着往生咒,梵音渺渺。
※※※
悠悠七日,河陽鎮外怒江上。
在碧濤起伏的江面上,一葉扁舟破開重重浪花,搖曳中,飛速逆流而上。
古怪的是,舟上頭尾袖手站了一男一女,卻是無人擺舵劃船,舟卻自行若離弦之箭,透着十分詭谲。
兩岸青山萬重,怒江迢迢,兩人正是意興不淺,在隆隆江水聲中指點江山。
“伯師兄,洛水城好大,這回好多地方還沒玩兒夠,下回還去好不好?”俏立船頭的女子體态曼妙,衣絲羅裙,秀發如雲,在風浪中談笑自若。
“此番師兄是領了師命下山一行,下回月兒師妹自己求師娘去。”船尾長身玉立的男子一襲白衣道袍,風度儒雅。
“那月兒求二師兄偷偷帶我下山,哼。”
“呵呵,師妹,前面就是河陽鎮了。”
“一個小鎮子,沒意思。”
“師父看中之人,就在此地,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有個小師弟了。”
“小師弟?”少女驚訝回頭,呆了呆,突然雀躍道:“呀!是真的嗎,總算有人叫我師姐了,快點嘛……”
說着,少女突然閃身蹦到了船尾,一雙柔荑直推師兄,本如履平地的行舟,頓然晃動起來。
船尾的男子哭笑不得,卻是蹲坐了下來,一邊吩咐不情願的師妹,一邊取過船槳劃動了起來,他可不想驚世駭俗。
兩人說話間,轉過一個大河灣,北面岸上已經出現一個舟楫雲集的小碼頭,一個高大的灰石牌坊清晰可見,河陽鎮就在眼前。
少女心急見到未曾謀面的小師弟,耐不住慢悠悠的小舟,嬌呼一聲,一個乳燕投林,已經飛落十丈開外的碼頭上,頓時引來一片驚叫,石堤上一群來回奔走的腳夫,頓時吓的四散走避。
還在小舟之上操槳的男子,見狀無奈苦笑,索性扔掉船槳,暗施法力,駕舟急靠上了岸去。
※※※
鎮西市集外小竹林,一間茅屋小院外,來了兩名不速之客。
兩人正是早前怒江上操舟急行的昆侖弟子,伯雲亭和他師妹蕭月兒。
籬笆作牆,柴門當道,歪歪斜斜的小茅屋掩在幾簇青竹下,風吹即倒的模樣,兩人推門而入,屋內家徒四壁,黑冷幽清,僅有一床、一桌、一幾,師兄妹倆面面相觑。
伯雲亭用手指輕輕拭了一把床頭,土灰沾了一手,他無奈回頭苦笑。
“噫,這是什麽?”苦着柳眉的蕭月兒突然發現床頭一個小人偶,一把抓了過來。
這是一個長有半尺大小的檀木雕,雕工棱角分明,說不上精美,卻是別有幾分神韻,是一位慈祥的美婦。
伯雲亭淡瞥了一眼,笑道:“屋子主人有幾分心思。”
蕭月兒輕輕撫弄着,頗不以為然道:“說不準是那兒買來的呢。”
伯雲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兩人再查探一番,無果,只得怏怏退了出去。
“大師兄,走啦,都說人給妖魔吃了。”少女輕足快步走出了這個淩亂的小院,嬌靥上有幾分厭棄。
“師尊的天演術在派內數一數二,怎會有誤?”伯雲亭順手拉上門扉,苦着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聽說那日附近山上有異景,不若我們去看看?”蕭月兒忽想到什麽。
“民俗傳言不可妄定,去看看也好。”伯雲亭輕輕颔首。
兩人相攜轉出了這片竹林,不遠就是市集西街入口。
※※※
河陽鎮外,小東山上。
殘廟外,古松下,那座墳頭黃土已然不見,奇異地爬滿了半人高的嫩綠野草,郁郁蔥蔥,充滿生機,且方圓百丈內的松柏、灌木皆在秋日抽枝發芽,離奇至極。
更奇特的是,附近山獸飛禽雲集,一時喧鬧翻天。
就在這時,那土胚驀然動了動,突然一陣綠光流溢,整座墳頭炸上了天,滿天土暴草絮,霎時左近的百獸驚惶飛奔四散,林木唰動。
待一切動靜止歇,那內陷半丈的黃泥土坑內,先是伸出了一只手,接着慢慢冒出了一個大頭,披頭散發,一身黑黃泥垢,形同乞丐。
“呸呸,呸!”楊真一個踉跄站直了身子,滿嘴滿鼻都是泥沙,七竅不通,嗆咳連連,好不容易才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不及慶幸死裏翻生的滋味,突然發現了四周的古怪情形。
林間枝頭立滿山雀飛禽,灌木叢中野山貓,珍珠獾,山狐,松鼠……游走的蛇蟲更是無數,認得不認得的都來了,仿佛小東山的山獸都齊集于此。
遠處一只斑斓大貓昂首向他低吼一聲,老虎?這裏怎會有老虎?
“啊——”楊真大喊一聲,甩開兩腿子,拼命地往山下沖去。
他一口氣跑到了半山腰,一屁股坐在冰涼濕滑的石階上,遙望着山下熱鬧的鎮子,一陣恍若做夢的感覺湧上心頭。
失去知覺後,他仿佛一直在夢中,在無盡的黑暗中飄蕩,夢到了日思夜想的娘親,夢到了曾經溫暖的家……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就醒了過來,然後只覺窒息欲死,本能的求生……可之前發生的一切還記憶猶新,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普濟師徒,兩個老少和尚上哪兒去了?
無數幻景走馬換燈的掠過眼前,卻是一無所得。算了,想不通就先別想了。
只是,那神話中一般的鬥法場景久久在他腦海裏盤桓不去,紮下了根。
突然楊真擡頭看了看天色,午間的驕陽正當空,暖洋洋的。
又是一聲慘叫,楊真火急火燎地往山下沖去。
片刻後,河陽鎮長街上,一個泥地滾出來一般的人,疾若奔馬一般在人群中奔跑,一路人潮中分而開,人人側目。
“借過,借過……”少年拼命喊着,拼命跑着。
伯雲亭師兄妹兩人遠遠見着來人,不由自主早早讓了開去。
“這人,好邋遢。”蕭月兒捏着鼻子,躲到了師兄身後。
伯雲亭卻是目射奇光地追着那人去遠,低聲道:“這人不尋常,體質好生古怪,卻又非是我輩中人。”
蕭月兒白了師兄一眼,一把拽上,轉往東街,她雖戴上了面紗,卻依舊被不少目光困擾,渾身難受。
兩人快步登着石階,與人流背向而馳。他們哪知道要尋的人,剛剛錯身而過。
楊真用盡吃奶的力氣,趕到了歸來去客棧,站在門口,卻是呆住了。
他本準備喘息幾口,然後想好說辭,卻發現自己氣息均勻,體內力量奔騰,兩腿輕健有力,絲毫沒有跑了幾裏路的樣子。
“哪兒來的野種,滾一邊去!”門庭內傳來老板娘的怒斥聲,一個夥計也氣勢洶洶地趕了出來。
楊真這才察覺自己一身狼藉,難怪他們不識得,正要張口解釋,一個陌生的夥計一腳就往他踹了過來。
“是我,我是小真啊,老板娘。”楊真不由自主一個閃身,躲了開去,他又發現自己身子輕盈的不像話,仿佛能騰雲飛身一般。
不及多想,楊真沖過夥計,奔進了客棧,頓時惹來一衆驚異的目光。
他又沖櫃臺喊了一回,老板娘和一直懶洋洋的老板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良久,老板娘才試探道:“真的是小真子……怎麽搞成這樣子?”她那抹留海下的輕佻鳳目帶着幾分驚疑不定。
也難怪,早間普濟師徒帶回的消息,早就成了鎮子裏茶餘飯後的談資。傳言中,鎮西野小子楊真為妖魔所害,而雲頂山的大師親手斬下妖魔之首,平定一方。
楊真抹了把臉,髒兮兮的臉上,驚惶未定,老板娘走出來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點了點頭,旋又伸手比了比,突然驚呼道:“你好像長、長高了?”
“那我去洗洗,上工了?”楊真手腳畏縮着道。
“上工?”老板娘登時回複了本色,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門口夥計,叱道:“你七天沒人沒影兒,這不,老娘又找個新人,幹活比你勤快多了。”
楊真頓時腦中閃過一道霹靂,震的腦門嗡嗡直響,自己……昏迷了七天?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眼下他更關心的是他的生計,急急解釋道:“老板娘,我幹了一年多……”
老板娘一甩裙袂,扭着水蛇腰一步一搖轉了回去,傾身手按櫃臺,冷冷回道:“老娘養活不了這麽多人,你留下也可以,只得一半工錢,你可願意?”說罷,一臉笑得春花燦爛,仿佛不怕他不答應一般。
那新來的夥計站在一旁過道上兜眼斜睨着楊真,有幾分憐憫,幾分嘲弄。
楊真清瘦的身子,孤零零地站在堂心,四顧茫然,手腳冰涼,再回頭看着內堂兩個相熟的火工也漠然地瞧着他,心中一股怒意不可遏制地湧了上來,一雙小拳頭捏的骨節發白。
“我不幹了!”
楊真狠狠丢下一句話,大步走了出去,丢下滿堂愕然的老板娘和夥計,連那平素寡言少語的老板,也驚詫地望着穿堂離去的少年。
歸來去的老板娘好半晌才回過神,氣的一臉鐵青,扯起嗓門尖聲罵了一陣才告罷休。
原本她頗為喜愛這手腳麻利的小夥計,只想借機壓榨一番,不料這一向柔順乖巧的少年,竟然這等牛倔脾性。
走在市集上,逞一時痛快的楊真很快就後悔了。
踯躅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他從頭到腳如同棉絮一般,輕飄飄的,整個身心都空蕩蕩的沒有着落,無所依,無所靠。
娘過世後,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郭大叔好容易替他找了份工,才勉強維持生計,如今舉目無親,又人小力弱,日後該怎麽辦?
街頭兩旁地攤上連綿接踵的奇珍山貨、異類小獸,甚至路經他平日最眼饞的何氏玲珑包,食檔前那令他窒息的誘人蓮荷肉香味兒,都再沒了往常對他的致命吸引力。
行屍走肉一般行在街頭,不時有人指指點點,他卻茫然不覺,腳步不停。不自覺間,他來到了一間熟悉的肉鋪前,與一對父女打了個照面。
“哪來的乞丐,一邊去,別擋了道。”一名約摸十五六的娟秀少女輕聲呵斥道。
正在肉案上提刀娴熟地剔着骨頭的粗豪大漢,停下活計,擡起頭了,橫眉一蹙,就要怒喝出來。
“郭大叔……”楊真幾乎帶着哭腔,艱澀道。
郭家父女一臉陌生地看着他,帶着幾分詫異。
“一邊去,一邊去!”大漢正巧這時見一旁有顧客上門,“砰!”一把将刀釘在肉案上,油亮的刀鋒在陽光下閃耀,不耐地揮手驅趕道。
楊真心中無限委屈,又羞又惱,心慌意亂中,他渾然忘了自己的景況。深埋心底的倔強性子再一次爆發,從懷裏摸出一個簪子扔向少女,轉身就跑。
少女嬌呼驚叫,拾起掉在地上的木疙瘩,這才發現是個雕工精美的發簪,帶着泥土芳香,是難得一見的千年紫檀木作成。
“爹……他,好像真的是真弟。”少女探頭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喃喃道。
“胡說!雲頂山的高僧所言還能有假?”大漢與來客交割完事,咣當擱下刀子,回頭擦了把臉道。“唉……前幾日,我親自上山去找,連墳頭都不知在哪兒。”
“可是……”少女捧着手心的簪子,神色幽楚,明眸蒙上了一層水霧。
“休要胡思亂想,那小子命苦,這樣也好,省的老子操心。”大漢嘆息一聲,又操刀“砰砰!”在案板上忙起了手中的活計。
市集上依舊喧鬧繁忙,楊真早不知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卷向了何方,而郭屠夫和他的女兒又迎來了新的客人。
※※※
楊真失魂落魄中,來到了鎮外小東山那塊臨江摩崖上。
迎着夕陽,坐在山崖邊上,任由秋風拂面,崖下流淌過的怒江依舊生生不息,怒聲咆哮着奔湧向天邊。
他就這麽一直呆呆地瞧着虛空,天大地大,卻唯有一個孤獨的心靈在哀鳴。
爹還在世的時候,他最大快樂就是跟着學作一個小木匠,整日忙前跑後,雞飛狗跳。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掉了他們幸福的家,也奪去了他那孤僻、整日埋頭匠活的父親。
娘親身子一直就不好,爹過世後,不足十歲的他就一手挑起了家裏的擔子,一把手一把泥的糊起了個小茅屋,卻一直在風雨中飄零。
然而,他稚嫩的肩膀卻挑不起沉重的負擔,若不是時常有人接濟,娘倆根本無法過活。
一年前娘也去了,他落得孤零零一個人。他又大哭了一場,默默開始讨起了生活。
他失去了所有支柱,他只知道活下去,卻不知道将來等待他的是什麽。
命裏幾多苦,心中幾多愁。想到這裏,少年悲從中來,痛不欲生。
“爹,娘——為什麽你們要早早丢下我,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欺負我?孩兒已經很努力的了……可老天為何還是容不下孩兒……”泥塑一般的楊真猛然對天恨聲大叫,一聲比一聲低,兩道清淚悄然滑落下了烏黑的臉龐,帶出兩道污痕。
低低的悲鳴,飄逝在風中,很遠,很遠。
不知過了多久,一對神仙般的男女悄然出現在摩崖邊上。
“小兄弟……小兄弟……”伯雲亭輕聲喚道。
這師兄妹兩人早前趕上山頭,尋到舊廟遺址,卻發現了大群獸類怪異的行止,山中充盈着難以想象的木靈之氣,讓他們詫異非常。
複返小東山的古怪少年,自然也被他們察覺到了。
“喂,你是聾子啊。”蕭月兒見這人久久不應,大是嗔怒。
楊真這才轉過了頭,入目卻是一呆,左右看看兩人,茫然失措。
少女約莫雙十年華,一頭青絲如墨,眉目如畫,一身縧紫色的衣裙,襯着她的肌膚雪白如玉,亭亭玉立在林間,讓楊真疑是天宮仙女下了凡塵。
再看看一旁的高冠玉袍的男子,他臉龐寬厚,豐鼻厚唇,說不上英俊,卻是軒眉和目,一派溫文儒雅,氣度不凡。
兩人站在一起,俱是超凡脫俗,直若仙履凡塵。
他這才明白,小鎮裏他曾以為的百靈鳳凰,跟眼前兩人一比,原來不過是土雞瓦狗。
一股淡雅的幽香随風撲面,楊真緩緩爬了起來,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股自慚形穢的感覺急劇湧了上來,腳下不由倒退了一步。
“小心——”話音未落,一把修長有力的大手已經牢牢抓住了失勢的楊真,一把将他提了上來。
楊真癱坐在山崖邊上,心肝兒撲通撲通,亂跳不止,好半晌才魂魄歸位,他飛快地瞄了崖外一眼,心裏一陣後怕。
“師兄,別理這個髒兮兮的乞丐,我們回山吧。”蕭月兒分外不耐道。
楊真正要道謝,聞言心下一窒,緩緩将頭轉了回來,看着兩個神仙般的人兒,心中浪潮翻湧,我在他們眼中竟是乞丐?
少年又是自苦又是自憐,一時連伯雲亭問了些什麽也充耳未聞,恍惚中他目光落在少女手中把玩的一個小木人上,他猛然跳将而起,沖前一把将木人搶了過來,怒道:“你怎麽偷我東西?”
蕭月兒連連撫手跳着退後,仿佛少年髒了她的手一般,嘴裏嘟囔道:“你這個死乞丐,髒死了,離我遠點。”
“你——”楊真氣極,一臉通紅,渾身瑟瑟發抖,郁憤難平,說不出話來。
伯雲亭卻是大喜過望,上前一把抓住少年,急問道:“你可是姓楊,單名真,世居河陽鎮?”
楊真卻一把甩開了他的手,又看了看他身後一臉異色的少女,良久,恨恨應道:“是我又怎樣?”
伯雲亭頓然呵呵大笑,道:“小兄弟,三年前,你可曾見過一位來自昆侖山上的蕭真人?”
楊真一怔,腦海裏緩緩冒出了一個青衣飄飄的道人,憶及面容卻是朦胧不清,一幕幕往事流水一般倒了回來,竹屋前的一幕記憶猶新……
“小家夥,真不願與我上山修道?”
“不要,我要跟娘在一起。”
“你真不願意學那飛天之術、長生不死之道?”
“……想,可是我更想跟娘在一起。”
“好孩子,我們還會再見的,記住,我姓蕭……”
來人就這麽飄然離去,只留下一個空幻缥缈的背影。
“爹怎麽搞的,挑這麽一個人入室,豈有此理。”蕭月兒打斷了楊真遠游的遐思,粉腮鼓的老高,游目在兩人身上。
“你們……是那個蕭真人請來的?”楊真心中頓然不知是何滋味,神情複雜地看着兩人。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命中會迎來又一次轉機?
伯雲亭望着西方天際落霞中的昆侖山脈,長長舒了一口氣,回頭道:“對,總算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