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山
玉霄峰,玉霄樓內除了閉關潛修的二弟子冷鋒,上下齊聚,突然歸來的楊真成了衆人的主心骨,一改往日冷清,堂上堂下一衆人都聽他講述這幾年的遭遇。
“真兒,如此說來那一歧前輩待你還算不錯。”堂上的鳳岚笑道。
“何止不錯,算得上傾囊相授。看來我還是小觑了這一歧前輩,他竟已達到抛棄成法的天成之境,直指道心,修真界果然能人輩出。”蕭雲忘搖頭嘆息。“說來我這個做師父的倒是慚愧的緊了。”
“是弟子無用,讓師父操心了。”被伯雲亭拉到左首陪坐的楊真趕緊垂首自責道。
“一飲一啄,莫不前定,當日你兩個師姐先後結丹功成,正閉關養丹百日,師父和你師娘守護離開不得,你大師兄收到消息趕去,今年的龍門大會早結束了,唉。”蕭雲忘苦笑道。
“都是師兄不好。”伯雲亭看着身旁幾乎辨認不出的小師弟,心中又是欣喜又是自責。
楊真撓頭一笑,他入山門以來都不記得大師兄說過多少回了。
“雲忘,看來紫丞還是記挂着當年那一戰啊。”鳳岚神色有些奇異地看了夫君一眼。
“是非成敗轉頭空,他還是放不下啊。如此下去,他道行只怕難得寸進,更豈論勝過我。”蕭雲忘淡淡道。
“當然了,爹是誰呀,除了師祖和幾個師叔祖,昆侖山上無人是爹的對手。”一直插不上口的蕭月兒說話了。
“就你嘴貧,當初若不是你欺負真兒,他怕也不會有這幾年波折。”鳳岚輕斥道。
“娘,怎能怪人家,都是陸乾坤那壞東西,對不對小師弟?”蕭月兒撒嬌不依,眸子一轉,扁嘴問向了對面的楊真。
“玉不琢,不成器,何況小師弟我是根朽木,怎能不多吃點苦頭。”
楊真看着嬌豔了幾分,卻依舊一臉頑皮相的蕭月兒,感慨萬千。他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蕭月兒卻似乎還是那個蕭月兒。
蕭月兒那想得到竟是這樣一個回應,重重地悶哼一聲,撇過頭去。
她印象中的楊真還停留在五年前,誰想到那個當初指東不敢向西的少年,如今竟敢忤逆她,芳心大是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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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蕭雲忘夫婦相視一笑,不由暗贊這少年成長了,多了幾分淡定和從容。
伯雲亭突然指着楊真額頭道:“師弟,你眉心處這印記是怎麽回事?”
堂中所有人目光都齊刷刷看了過來,都早有心疑,不想伯雲亭先問了出來。
“印記?”楊真摸了摸額頭,茫然不解。
伯雲亭伸手一圈一畫,一團白茫茫的雲氣憑空生出,氣生水,水化玄冰,迅即化作一面明晃晃的水鏡,明晃晃地橫在楊真面前一尺半空。
“大師兄的五行水咒可謂出神入化了。”蕭清兒笑顏道。
“師兄就快給你們兩個丫頭趕上了,不努力可不成。”伯雲亭寬厚一笑。
“啊,想起來了,應該是乾坤印。”楊真從鏡光裏瞧了半晌,忽而恍然大悟。
“乾坤印是什麽?”伯雲亭揮手一振,水鏡化作億萬冰粒,紛散而去。
“一歧前輩送給我的一個神奇法寶。”楊真忽然想起了什麽,心念密咒,堂中地毯上驀然出現了一只毛茸茸的白狐。
那雪狐體型嬌小,通體銀白,唯有尖翹的小耳朵呈粉紅色,它正機警地張望左右,不住聳動着粉嫩的鼻頭,美麗可愛至極。衆人頓時忘了法寶之事,都矚目在那小生靈上。
楊真一個招手,白狐小小的紅眼珠一亮,閃電一縱就落到了他懷中。
“哇!!”蕭月兒回過神兒來,一個箭步就撲到了楊真跟前幾旁蹲着,兩眼灼熱冒光,盯着白狐再離不開了。
“月兒師姐,這是送你的。”楊真摸了摸白狐柔順的毛發,那白狐舒服地嗚嗚直叫,不住用頭拱着他的脖子。
“真的?”蕭月兒頓時大喜,渾忘了适才的不快。
楊真微笑着點頭,再安撫了一下白狐,拎起遞給了蕭月兒。
蕭月兒如獲珍寶一般,将它抱在懷裏,又親又摸,親熱萬狀,“嗚……”白狐不堪勝擾,依依不舍探頭地回望着楊真。
“咦,它有兩條尾巴!”蕭月兒從白狐身後勾出了一長一短兩條尾巴。
“是靈狐,等有三條之時,就可結成妖丹,甚至化形……”楊真解釋道。
“哇,狐貍精耶!”蕭月兒無限歡喜地高高舉起白狐轉起了圈子,裙袂飛揚,樂不可支。
“就你的月兒師姐有,清兒師姐就沒有了?”這時蕭清兒托着粉腮,嘟着小嘴兒,故作不滿地嗔道,一雙明媚的眸子盯得楊真有些發慌。
“有、有的。”楊真急急道,說着他身前又出現一只火燒雲一般的七彩鹦鹉,始出現,猝不及防摔落在了幾上,迅即撲騰着飛起,“壞東西,壞東西。”鹦鹉氣急敗壞地張嘴就罵。楊真一撈就抓住了撲騰亂飛的鹦鹉,蕭清兒早迫不及待地奔到妹妹身邊,接了過來,一雙姐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鬧花了眼。
“那師兄有沒有份啊?”伯雲亭也湊趣道。
楊真心下頓時有了幾分得意,暗道自己總算也有讓人羨慕的東西了。接着堂內又出現了一只火紅的六耳猕猴,和一只長尾紫貂,兩個小東西,一個機靈,一個漂亮,又讓一衆人看花了眼。
“大師兄,這個兩個小家夥你任選一個。”
“這……”伯雲亭頓不知是好,他早到物化之齡,誰想竟真有一個活生生的禮物。
“真兒,你不會是把一歧前輩的看家寶貝都給請來了吧?”堂上鳳岚大感興趣的問道。
“你這法寶可非同尋常,竟能收取活物。”蕭雲忘倒是更驚奇于這一點。“谷裏還有好多靈物,可惜有幾只可幻化的靈獸都收服不了。”楊真不無遺憾道。
“哇,我都喜歡,小師弟,你真好!”蕭月兒把白狐扔給姐姐,一手牽住四處張望蹿走的猕猴,逗個不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哪個都不舍得,一時竟不知取舍了。
“大師兄可照顧不來這些小東西,還是師妹留着吧。”伯雲亭當即表态。“還是那只青鳥最好。”蕭清兒有感而發道。
一提到那只送楊真回玉霄峰後,就溜掉的青鳥,蕭月兒立時柳眉倒豎,粉臉拉的老長,恨恨跺足道:“今日若不是那死鳥見機跑的快,我非要拔光它的鳥毛不可,哼。”
這幾年來,那青鳥有事沒事總要上門叨擾一番,每回都讓她狼狽不堪,顏面大失,卻又拿那神鳥無法。
堂中衆人聞言皆笑,嘆她孩子心性。
“青鳥可任意幻化,它的毛可拔不光。”楊真趣笑道。
“還說,你跟那鳥是不是沆瀣一氣,看你跟它那麽熟的樣子,一定就是。”蕭月兒這會倒想起秋後算賬了。
“師姐放心,下回它來,我一定抓住它讓師姐出氣。”楊真心情大好,看蕭月兒也順眼了幾分,趕緊故作讨饒道。
蕭月兒立時抛給他一個算你識相的嬌俏表情,接着又回頭逗弄一群小東西。
蕭雲忘輕咳一聲,向楊真道:“真兒,你既回山,擇日為師領你前去太昊峰認祖歸宗,明日起,為師親自教導你。”
“是,師父。”楊真起身執禮,心中無限欣喜,他千盼萬盼終于等來了這一天。
蕭雲忘掃了堂下衆人一眼,肅容道:“太昊,少昊,丹陽幾峰近年都出了不少年少俊傑,你們的功課也要加緊了,我玉霄峰不求英才,也不能出庸才。雲亭你雜務太多,也該收心練功了,你二師弟已經碎丹成嬰在即,你身為大師兄可要作出表率啊……清兒,你們兩姐妹還丹火候尚淺,好生磨練才是,長生天境界僅是大道之始,萬不可生驕。”
堂下衆人紛紛領命。
蕭雲忘言罷,與鳳岚攜手退堂離去,想來是讓門下能放開玩鬧,好生相聚一回。
“小師弟,它們好像都不怎麽聽話啊,一定有什麽秘訣,對不對?”
“小師弟,這猴子怎麽有三對耳朵?”
“小師弟,還有別的靈獸嗎?”
大堂中,楊真被兩姐妹左右圍繞,左問,右問,耳畔盡是莺聲燕語,他一時彷若在飄搖在雲端,滿心歡喜,只覺此生難有這一刻的滿足。
伯雲亭袖手一旁,瞧着熱鬧,不時攙合着逗弄一下小東西,也是欣悅無比。
一大早,楊真一個人坐在玉霄峰山門玉階上,滿山的瓊花飛玉,晶瑩純粹,洗盡天地鉛華,銀色的世界讓人摒棄了所有雜念。
天青,地白,遠山紅,他的心在這冰冷徹骨的寒氣萦繞中,卻是溫柔若水。
他輕輕摩挲着手中的東西,端詳了又端詳。良久,他收回手中的東西,又取了一個出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仿佛怕驚動了他似的。
一雙暖暖的小手驀然捂上了楊真眼睛,香呼呼的熱氣噴在他耳際,只聽一聲清脆俏皮的聲音道:“猜猜我是誰?”
“不用猜,定是月兒師姐。”楊真嘿然一笑。
“讨厭,大師兄還肯配合人家一下,你跟二師兄都是木頭,哼。”蕭月兒頓時氣呼呼地甩開了手。那嬌憨的聲音,足讓楊真聯想出她此刻含嗔薄怒的可愛神情。
“月兒師姐起的早,又想到什麽好玩的?”楊真替她揮袖掃開一旁臺階上的雪粉,蕭月兒也不客氣,笑吟吟地一屁股坐下。
“那幾只小東西可難纏了,特別是那只死猴子,肚子大的不像話,一口氣吃十多個桃子還不夠,還有……那鹦鹉嘴巴可壞了,亂叫個沒完,天亮才歇息,唉。”蕭月兒大吐苦水。
“沒關系,師姐哪天厭煩了,師弟就把它們送回萬獸谷去。”楊真嘴上随口安慰道,心裏卻是樂開了花,暗忖惡人自須惡人磨啊。
幾年前兩人間的舊事,縱然他不再耿耿于懷,卻是水過留痕,在他心靈深處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
“咦,你拿的什麽?”眼尖的蕭月兒突然發現楊真袖下有個木頭樣的東西。
“沒,沒什麽。”楊真下意識地攏了攏袖子。
蕭月兒卻是不由分說,伸手一把就奪了過去,一瞧,卻是一只半尺大小的女子持簫木雕,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她拿着看了半晌,神色有些古怪地瞄着楊真道:“說,你怎麽有姐姐的雕像……我知道了,是你雕的對不對?”
楊真見狀無奈點頭。蕭月兒歪頭瞧了瞧楊真,粉臉忽然興奮地紅了起來,嬌笑道:“嘻嘻……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偷偷喜歡清姐,是也不是?”
“哪有,胡說。”楊真的臉刷地紅了個通透,仿佛被人偷窺到了最隐秘的心事,頓然大急,伸手就要去搶回小木人。
“我要去告訴姐姐,嘻嘻。”蕭月兒輕身飄起,作勢就要往回趕。楊真大急,橫身張手虎撲之勢擋在了臺階前,蕭月兒眼珠一轉,飄退了開去,往山下奔去,還回頭道:“抓到我,就不告訴姐姐,咯咯……”
一藍一紫,兩道人影,就在雪坡林地間追逐起來。
蕭月兒擁有金丹期修為,怎是楊真能企及的,在茫茫雪林中追上了一盞茶工夫,依舊撈不到只衣片角,只能瞧見一片紫煙飄忽來去,丢下一串又一串銀鈴般的嬌笑聲。
“月師姐,不公平!”在山崖盡頭,楊真大口喘息着,停下腳步。
“那好,我們都只用腳力。”蕭月兒遠遠沖他招招手,又掠了回來,說罷又跑了出去,她倒是守了信,一路滿是深淺不一的腳印。
楊真詭秘一笑,激蕩起全身功力,十丈距離瞬息而至,一把抓向了猝不及防的蕭月兒。
“哇啊,你賴皮……”蕭月兒反應神速,一個閃身橫移,卻是依舊被抓住了背後衣襟,楊真卻是失力撲過了頭,兩人頓時失勢,翻滾着,在雪地上摔成了一團。在坡地上連翻了十多個滾,兩人重重撞上一棵松樹幹才停了下來。
楊真抱着一團香軟,腦子裏一片迷糊,“嘤咛!!”一聲嬌吟陡然喚醒了他的神智,始擡頭,卻與一雙羞惱的美目撞在了一起。
“放開我!”蕭月兒又羞又氣,只覺渾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力,任這壞家夥壓在身上,雙手無力地推擋着,好不難受。
楊真一個激靈爬了起身,伸手去拉蕭月兒,卻給她一把拍開。忽然回複力氣的蕭月兒一骨碌爬了起來,拍拍身上雪粉,整整衣襟,恨恨地瞪了手足無措的楊真半晌,揚了揚手中的木人,咬牙道:“臭小子,我不還你了,哼。”
“師姐……”楊真垂首窘迫難當道。
蕭月兒跺跺足,一陣風掠往山上,很快不見了人影。
在楊真不知是好的時候,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一身儒服的蕭雲忘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古松前,負手挺立,背後是燦爛的雲霞,與天地渾成一體,仿佛入畫的文人雅客一般。
“師、師父……”
“年輕真好,哈哈。”
楊真看着師父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渾身被看了個通透,好不難受,只覺耳根子都在發燒。
“這算什麽,當年啊,你師父我可是敗退了無數昆侖同門,才将你師娘娶到手的,呵呵。”蕭雲忘向楊真招招手,悠然沿山踱起步來,只聽他又道:“你師娘年輕時候可是冰山一樣的絕世美人,對衆多昆侖弟子從不假以辭色,卻獨給為師一舉融化了……”
楊真那想師父竟給他講起了以往風流史,只得傻呵呵地跟在後面聆聽。
“唔……差些忘了,為師今日正式傳你昆侖道法。言歸正傳,你如今初入辟谷期固體階段,雖火候尚淺,但你的道心修為卻不比你兩個師姐差上多少。更難得是由內而外,幸得一歧前輩為你塑造無上道心根基,此也正合我昆侖道宗一脈的要旨:道為本,法為用,體用雙修。法力再強,道法再華麗,也不外乎道的法門運用,你切不可舍本逐末,白費了前輩一番苦心。”兩人一路說着,行到玉霄峰懸崖邊上,蕭雲忘負手遙望着雲海。
“是,師父……可弟子如今心法與天章好像格格不入,如何進一步修煉?”楊真在旁疑道。
“你如今心法獨樹一幟,得來甚有天機,為師也不太看得透,總之,一個字:悟!你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萬不可因一時挫折,而灰心喪氣,你可明白?”
“悟?”
“正是。修真界萬般法門,看似迥異,實乃天地同歸之道。上古乃至太古時代,一些古老煉氣宗門根本不講究心法口訣,完全是憑藉道心領悟,各自成法,如此才有萬千門戶。那時擁有大神通之人,俱是不屑法寶之力,全憑一口先天元氣施展玄功變化和法力神通,移山倒海,行雲布雨。豈像如今,修真門派道統獨一,法門凋零,仙劍法寶打天下。我昆侖派何嘗不是如此,現在只剩下三五個宗門,诶。”蕭雲忘喟然嘆息道。
“師父,昆侖道宗與法宗,甚至聖宗有何分別?”楊真忽然想到了一個懸疑已久的問題。“昆侖道法兩宗皆是昆侖開山祖師玉鼎真人傳下的分支,道宗以道為本,法宗以術悟道,各有千秋,至于聖宗另有來歷,你日後自會知曉。我昆侖無上寶典《原始天章》博大精深,你好生領悟天章每一層的精義和境界,依此參祥,自能有所斬獲。你的修行之路也許會很坎坷,但何嘗不是莫大的機遇和挑戰?等閑修道人沿前人之路,縱然飛升天界,卻也不夠資格稱得上開山立道的宗師,你要有這樣的志氣和胸襟才對!”
說着,蕭雲忘擡手随意揮袖一拂,一道無形的勁力無限掃蕩開去,整個空間一陣翻轉震蕩,崖外萬裏雲霞頓時一掃而空,露出了深幽無盡的仙府沉淵,初陽的萬道金光從中直射了過來,将兩人染成了金人,直看得楊真目瞪口呆。
“是,弟子明白。”
“今日為師就授你昆侖奠基道法《五行訣》。”
楊真一拍腦門,倏然驚醒道:“師父,弟子突然想起一事,一歧前輩要我轉交一元師祖一道傳書玉符。”
蕭雲忘愕然,從楊真手中接過玉符,神察片刻後,神色大變,吩咐楊真兩句,丢給他一只傳道法碟,匆匆駕起劍光離開了玉霄峰。
楊真望着天際的轉瞬即逝的劍光,心忖,有大事發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