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1

始元二年春,繁花開遍源州城。太皇太後下旨,于盛源宮設宴,邀請源州城所有年輕貴女一同賞花。

這一日,春雨如薄霧般彌漫了整座盛源宮。花團錦簇的後花園中,來了一群錦衣華服的年輕貴女。侍人們打着傘,領着這群貴女們在曲折小徑中慢悠悠地走。

清一色的竹制青傘下,半遮半掩露出了少女們的容顏,在煙雨朦胧中比這院子中的任何一朵鮮花都還要嬌豔。

不遠處的廊下,立着一個年約十一歲的小少年。雖不滿十二歲,卻早已散了孩童雙髻,将發絲束進了玉冠中,俨然一副成人模樣。小少年一襲緋衣,立在長廊轉角處,在少女們察覺不到的地方暗暗打量着她們。

小少年板着臉,背着手遙望那一行遠去的貴女,她目光幽深,直勾勾地落在了走在最末尾的那一個年輕女子身上。

那女子年約雙十,身穿一襲湖藍衣衫,跟在婷婷袅袅的衆貴女身後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與前頭那些賞着花輕聲交談的貴女們相比,與她們足有一人相隔的女子實在是過于沉靜了些。

其實也不怪這女子沉靜,實則是在場的諸位貴女她都不太熟。

女子名叫顧思源,乃是戶部侍郎顧廷生次女,之前一直随着祖母居住在中州老家。去歲冬日,她通過弘文館的考核,成為了館中的史學講師,這才回到源州,與父母團聚。

顧思源的祖母乃國中大儒,她跟在祖母身邊從小耳濡目染,喜愛讀書,貪清淨,輕易不會出門。此次若不是太皇太後下旨,要讓她在這春雨纏綿的天氣出門,是絕無可能的。

可皇恩在上,即使這春雨纏綿惹人煩,即使這嬌花在雨露中垂頭喪氣,顧思源還是裹上薄衫,行走在這春寒雨幕中。

她站在侍人傘下,在霧雨朦胧中穿過後花園的姹紫嫣紅。細雨飄散,濡濕了她藍衫的衣擺,在她精致的鞋面上落下一線濕痕。這樣的濕潤感覺,讓顧思源稍微有些不适,她的腳步也就更慢了些。

很快,那一行貴女踏上回廊,在慢聲細語中穿過了長長回廊走入了下一個院子。顧思源意識到自己落了後,腳步加快了些,就在此時,一個墜着玄色流蘇的鹿皮“鞠”被抛到了她的面前。

球在顧思源的眼前翻滾,朝着長長的回廊滾去。一個身穿赤衣的侍人弓着腰,踩着快快的小碎步追上了滾動的球,俯身拾起抱在懷裏,往回廊的盡頭走去。

顧思源的目光跟着侍人走去,看到了站在走廊盡頭的緋衣小少年,頓時停下了腳步。

那小少年一襲緋衣,束着成人樣式的玉冠,負手立于廊下,板着一張小臉,通身貴氣。拾球侍人小跑到小少年身邊,恭敬地将球遞了過去。小少年接過球,沒有說話,只擡眸直勾勾地望着顧思源。

顧思源很快就反應過來,立馬躬身行禮,喚道:“微臣拜見陛下。”她乃弘文館講師,自然是當今天子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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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回廊下的孩童,正是兩年前繼位的少年天子鐘離然。鐘離然抱着球,歪着腦袋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看了一會,單手樓球,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顧思源站在原地,望着小少年離去的背影,向來平靜的雙眸泛起了一絲波瀾。很快,她同樣轉身,在身邊侍人的指引下,跟上了那一年輕貴女。

盛源宮極大,偏殿無數,哪怕是逛了一整個下午,一行人也未将宮殿逛完。春色早暮,衆人很快散去,顧思源乘着馬車回到了家中。

晚膳過後,她前往書房整理教案,預備明日的課程。她原本是不想來帝都的,可祖母覺得她雙十年華,正當年輕,總在家裏與她一起編書不太合适,就令她去歲秋日入源州城,參加了弘文館考核。

誰知一考就上,顧思源就留在了弘文館做了個教書先生。

她初入弘文館,教的學生都是十一二歲的半大少年,正值青春懵懂時,因此少不得要盡些心力。教案備了大半,母親就帶了兩名侍女敲了書房的門。

顧思源起身,開門将母親迎進來。她扭頭一看,見母親身後跟着的兩個侍女,一個端着一盅湯,一個端着艾盒,低低嘆了一聲。

顧母拉着她的手,将她牽到小榻,讓侍女将湯盅放到小案上,這才說道:“忙累了吧,阿娘給你熬了碗參湯,快點趁熱喝。”

顧母說着,開了湯盅的蓋子,給顧思源舀了一小碗湯,遞到了她面前。顧思源接過手,忙道:“多謝阿娘。”她說着,拿着湯匙舀了一口,放在唇邊輕輕吹涼。

顧母見狀,沖身旁的侍女招手,将艾盒取了過了,一邊打開艾盒,一邊說道:“你今日在盛源宮走了一日,想必是累了。明日還要到弘文館任職,阿娘給你做個艾灸。”

顧思源放下了湯碗,說道:“阿娘,不妨事的。我随祖母在中州編書時,日日與她一起打幾套拳,身體很是康健的。阿娘在醫館操勞一日,應該好好休息才是,不用一回家就為我操心。”

顧母在太醫院下的帝都醫館供職,是個小有名氣的大夫。

顧母聞言,嗔了她一眼,說道:“如今醫館都是你大姐操勞,我就照看一些貴人,哪裏會忙。倒是你,入了弘文館整日勞心,是該好好灸一下。”她雖是這麽說,可到底還是聽了顧思源的話,不再勉強她,将懷中的艾盒合上了蓋子。

顧思源笑笑,說道:“我曉得阿娘這是疼我。”

顧思源雖少時就随着祖母居于中州,與父母離居,可卻沒有因為距離與父母親生分。反倒是常年不見,顧母心中記挂她,對她也多有疼愛。

顧思源說着,舀了一勺吹涼遞到了顧母唇邊,輕聲道:“這湯很甜,阿娘也喝一口。”

顧母嗔她,“我看是你嘴甜。”這麽說着,含笑喝下了顧思源遞過來的湯。

母女間一片融融,顧母見女兒歡喜,便問她:“你今日進宮,可曾見到了太皇太後?”

顧思源答道:“見到了,太皇太後身體康健,與我們同行了一路,至午後才離去,讓我們自行賞花。”

這位太皇太後,便是先帝楚明帝的皇後。明帝為女子,又只好女色,宮中前後只立了兩位皇後。先皇後乃明帝發妻,不到而立之年便逝去了。明帝不惑之年時,又立了一位皇後,那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後。

明帝無嗣,也未曾過繼子嗣。三年前,明帝下旨,令大司命祭祀東皇,叩問神旨,立下了已逝中州王的嫡女鐘離然為皇太孫。至此,楚國才有了儲君。

一年後,明帝駕崩,皇太孫鐘離然繼位,成為了楚國的新帝。

又因新帝年幼,明帝便立下遺诏,立雲中王鐘離回為攝政王,與太皇太後,左右丞相一同把持朝政。

太皇太後還未到不惑之年,正當年青,有她把持朝政,新帝也就漸漸立了起來。只是朝廷之勢相互牽制,加之去歲入冬時,太皇太後病了一場,朝廷政局未免動蕩。也因此,顧母才會問了這句話。

顧母點點頭,又問道:“那,可曾見到陛下?”

顧思源手微頓,說道:“似乎,遠遠見了一面。”

聽她這麽說,顧母神情略有些微妙,忙問道:“你覺得陛下如何?風姿如何?你父親說陛下沉穩莊重,可是如此?”

顧母這麽問,倒是讓顧思源想起了鐘離然小時候的模樣。她們第一次見面時,鐘離然只有三歲。小小的孩子,抱着一個小鞠躲在假山裏嗚嗚的哭。那是顧思源唯一一次見過她哭的樣子,後來再大一些她就沒有見鐘離然哭過了。

鐘離然似乎總是這個樣子,板着臉,眉頭微皺,不太說話。看起來清貴疏離,實則十分別扭。

四年不見,那孩子雖然長高了許多,可她身上透出來的冷清別扭勁似乎從來都沒變過。深宮幽冷,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過來的。

這個念頭一起,顧思源沒由來的覺得有些難過。她略微沉吟了一番,含糊道:“應當就是父親說的那樣吧。”

顧母看了她一眼,說道:“陛下幼時居于中州,在你祖母身旁求了幾年學,與你同吃同住許久。她什麽樣子,你不知道啊。”

顧思源有些無奈,“阿娘,陛下幼時還只是中州王嗣子。可如今過了四年,她已經長大了,成為一國之君了,女兒哪裏知曉她是個什麽性子。”

顧母看着她手裏的湯,想了片刻,“暫不說陛下了,我且問問你,下次休沐,你可有空。你父親有個學生,與你年紀相當,且都為婚配。你要是有時間,下個休沐就與他見上一面。”

顧思源一聽這話,放下手中湯碗趕忙說道:“阿娘,下個休沐我還要整理書籍呢。春日明媚,我得在家曬曬書。”

顧母嗔她,“曬什麽書,你的書我會幫你曬。下個休沐,你就和你父親那個學生見上一面。”

顧思源不太愛出門,更不愛出門與人相親。

楚國民風開化,嫁娶自由。因開國始帝瑾立了親妹妹的公主為皇太女後,楚國連續出了許多女帝。又因着楚人愛美,就偏有愛女色的女皇帝,一來二去就有了女帝皇後。于是由上至下,男風女風盛行,喜歡的人是男是女皆不重要了。

至于繁衍後代子嗣繼承一事,楚國皇室也有了很好的榜樣。有喜歡生育的親王公主,生了一大波孩子。不喜歡的,若有爵位繼承就從宗室過繼一個,若是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死後都是被太一觀的道人一把火燒了,随風散去,無牽無挂。

可偏偏,這些灑脫的楚人中,總會有些不太灑脫的。顧思源的母親,就屬于不太灑脫的那一類。她總覺得姻緣一事,還是要有的好。

于是顧思源這麽個灑脫的楚人,在母親再三念叨下,只能無奈應承了。

作者有話要說:無腦甜文,無腦甜文!

黑芝麻餡的少年皇帝和溫柔可親的大皇後。

真青梅竹馬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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