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6

鐘離然帶着顧思源從太一觀下來,乘坐着馬車來到了山腳下。顧思源也不問她要去哪裏,只随着馬車一路搖晃。半個時辰後,馬車停下,顧思源随着鐘離然下了車,看到了立在眼前的小樓閣。

小樓閣前面栽了一排山茶,紅色白的此時在春光下開得燦爛。一叢茂密的低矮荊棘在樓閣四周繞了一圈,嚴嚴實實地裹住了樓閣與閣前的山茶地,只留下一道柴門通向了樓閣。

此刻柴門緊閉,俨然一副樓閣中無人的模樣。鐘離然命侍人随着車馬原地等候,自己卻牽着顧思源的手,朝樓閣走去。

“一會随着朕喊人就行了。”鐘離然這麽說着,來到了柴門前。還差一步就到柴門時,啪嗒一聲,柴門無風自開了。顧思源略有些訝異,跟在鐘離然身後,踏入了柴門。

一入柴門,方才在荊棘叢外看到的山茶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只見一條鵝卵石小徑通向了樓閣,兩旁都是青蔥的菜地。

地裏種着大白蘿蔔,黃花菜,嫩蔥還有蒜苗,以及其他的香草,韭菜一類的東西。顧思源驚訝地扭頭,看向了後方,卻見那一叢低矮的荊棘不知何時起變為了兩米高的荊棘牆。

她似乎隐約有些明白了,這是某一個太一觀得道修士的住所。

鐘離然似乎早已見怪不怪,牽着她走上鵝卵石通道,徑直到了樓閣門口,俯身行了一禮,道:“姑祖母,焚求見。”

鐘離然表字一個“焚”,在楚國,小輩在長輩面前是要自稱表字的。

閣中響起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早知道你來了,快進來。”得到允許,鐘離然這才牽着顧思源走入了閣中。

顧思源一入閣,随着鐘離然走了好幾步,就來到了回廊。一道回廊,入眼便是一池溫泉,冒着汩汩暖氣。溫泉中假山嶙峋,相互間隔,擋住了不少視線。

鐘離然看也沒看溫泉一眼,牽着顧思源穿過回廊,徑直走向了樓閣後院。樓閣後院,是一大片果樹林。樹林中橘子樹居多,剩餘的便是柚子樹,梨樹等。

樹影綽綽間,隐約傳來了揮鋤挖土的聲音。鋤頭吭吭地挖着土,顧思源好奇地朝果林看了看,隐約看到了幾個身穿青衣的人影。

鐘離然牽着她,朝裏喊了一聲,“姑祖母,你要忙活到什麽時候?”

果林傳來了女人的聲音,“還要一會呢,你要是不着急回宮,幫我鋤個土。”鐘離然應了聲“哦”,她說着,将外袍的擺子掀起來,紮進了腰帶裏,然後走向了擺在屋檐下的各類農具。

顧思源瞧她這般熟練,有些好奇地看了她好一會。鐘離然取了一柄她能揮得動的鋤頭,走過顧思源身邊,說道:“姑祖母閣中有藏書,就在前廳左側,你先去看看。朕幫她幹點活,一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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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源說道:“我随陛下一道吧。”

鐘離然擡頭,看了她一眼,說道:“将衣袖和裙擺紮好,跟朕過來。”

顧思源點點頭,與鐘離然一起取了柄小鋤頭走入了果林中。時值春日,恰好是給林中橘子樹施春肥的時機。一路走過,不少橘子樹四周的土都被翻新了,前面的那一片還施了草木灰肥。

兩人走了幾步,鋤頭的吭吭聲越來越近。顧思源跟在鐘離然後頭,遠遠瞧見了一抹藏在墨綠之色中的青衫。待走進了些,方才看清了那青衫之人。

那是一個面容妍麗的女子,身着太一觀道人慣常穿的青衫,雪白的長發被整齊地束在了一圈紅繩中。女子手持鋤頭,在身前的這棵橘子樹周圍翻着土,見鐘離然過來,停下了動作,兩手搭在鋤柄上,微眯着眼略垂眸打量走近的鐘離然,說道:“去給你母親上香回來了,額頭上的傷怎麽回事?”

鐘離然施了一禮,應道:“回姑祖母,的确如此。傷是不小心磕到的。”

顧思源雖不在源州城長大,可作為大家閨秀,該記住的各家家譜,她一點也沒落下。鐘離然口中的姑祖母,必然是楚明帝的姐妹。明帝的姐妹中,信奉太一,又得到如此福地歸隐田園的,便只有前大司命鐘離岱了。

鐘離岱是楚國的前大司命,如今的大司命鐘離钰的師父,也是烈武帝的嫡親妹妹。四十年前,蠻族入侵楚國邊境瀾州,一連奪下無數城池。為了一舉殲滅蠻族,初登基的烈武帝傾舉國之力,窮兵黩武,發動了耗時七年的伐蠻之戰,最終将蠻族驅趕到溯北中部之地。

可這場戰争,給楚國百姓帶來的卻是一場滅世之災。戰争耗時耗力,揮霍了楚國的國庫,導致伐蠻之戰期間,爆發了洪水淹沒中宛二州時,國庫無力振濟百姓,導致百姓死傷近五十萬人。

不僅如此,烈武帝生活窮奢極欲,不顧百姓死活,大肆修築宮殿。在伐蠻之戰好不容易結束後,卻不給百姓喘息的機會,打造了數支艦隊派遣使團出海,欲尋求不死之藥。

這樣的無道帝王,最終被英明的君主推翻了。當時還是滄瀾王的楚明帝,打着清君側的名號,在瀾州邊境掀起了一股飓風。與此同時,當初還是少司命的鐘離岱攜着監天司坐視不理。在如此裏應外合之下,烈武帝最終被迫禪位給當時的滄瀾王。

這滄瀾王,就是已逝的先帝楚明帝。烈武帝退位後,被封為雲中王,不過十年便郁郁而終,只留下長子一脈襲爵。如今的攝政王鐘離回,就是廢帝烈武的長孫。

楚明帝在位時欲立嗣,就屬雲中王鐘離回的呼聲最高。可鐘離回最終還是沒有成為天下之君,得到天下的,是大家都想不到的無知稚子鐘離然。

而鐘離然能得到皇位,全賴眼前這位前大司命鐘離岱。是鐘離岱主持祭典,叩問天意,替楚明帝問到了東皇的旨意,讓鐘離然成為皇太孫。

可如今細細想來,一個年老的帝王為了自己年青的皇後,是會挑一個年富力強的太子,還是會要一個年幼失祜的皇太孫呢?

答案顯而易見,因此又哪裏有什麽天命呢。

饒是如此,鐘離岱對于這位自己一手拱上王座的孫輩還是特別欣賞的。全因那孩子在第一次穿上帝王冕服祭祀後,曾問了鐘離岱一句話。那便是文康皇帝年幼時詢問太傅的第一句話——如何成為一個好皇帝。

從這句話開始,鐘離岱看到了鐘離然的天命。因此在明帝死後從大司命之位退下鐘離岱,着令自己的弟子好好輔佐鐘離然。

鐘離然登基不過兩年,威勢甚隆,處事越發幹練。為此前不久還有臣子上書請求幼帝親政,鬧出了好大一場風波。

鐘離岱對此事略有耳聞,如今看着她額上的傷,心裏隐約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皇帝大了,上頭有那麽一群人壓着,管着,想要自由也很正常。只是手段如此激進,鐘離岱發覺自己還是低估她了。

鐘離岱看了一眼她額上的傷,說道:“回頭給你上個藥。”她知道鐘離然的分寸,轉眸看向了跟在她身後的顧思源,心裏咯噔了一下,方問道:“你來我這,還給我帶了個幫手啊。姑娘怎麽稱呼?”

顧思源一直在旁觀望,聽到自己名字,忙躬身行禮,道:“回大人,下臣乃是弘文館講師,顧思源。”

鐘離岱點點頭,說道:“思源,好名字。”她仔細地打量了一會顧思源的面貌 ,又問道:“你是顧廷玉的女兒?”

顧思源答:“正是如此。”

鐘離岱忽而想到了她的祖母,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在旁的鐘離然,又道:“你祖母,是弘文館的前副館長楚微瀾先生?家學淵博,難怪年紀輕輕就能通過弘文館考核,為國效力。”她笑笑,略有些促狹道:“我如今無官職在身,你也別喊我大人了,随她一起喊我姑祖母吧。”

顧思源聞言,扭頭看向了候在一旁神情嚴肅的鐘離然,猶豫了一瞬,方從容道:“是,姑祖母。”

鐘離岱聞言臉上露了一絲笑容,揮手說道:“行了,快幫我鋤鋤地,這春日可不等人。春肥需早施,不然得耽誤今年的收成。”

鐘離然稱是,領着顧思源走向了角落裏的一樹橘,一撸衣袖,默不作聲地就揮鋤翻土。

顧思源跟在她身旁,見她揮着鋤頭吭吭刨土,小臉緊繃,極為專心致志。她略略想了想,隐下了心底的疑惑,在鐘離然身旁找了一棵橘子樹,也動起手來。

顧思源少時與祖母待在一起,沒少拿着小鋤頭伺候瓷盆中的花草。可給花松土,與農人給果樹施肥完全是兩碼事。不過一會,她便手酸無力,扶着鋤頭挺腰。

可比她年幼九歲的鐘離然,卻好像做慣了這件事一樣,吭吭地揮着鋤頭,一連将這棵樹的地翻好,這才停了手,擡頭看着顧思源說道:“你要是累了,就去一旁休息,留朕一人在此便可。”

顧思源看着她,柔和的目光中好像浮着一層碎星那般璀璨。鐘離然扶着鋤頭頓了頓,嘀咕道:“為何要如此看着朕?”

顧思源直言道:“陛下為何如此娴熟?”鐘離然擰眉沉思了一瞬,說道:“在中州,跟着父王習慣了。”

深宮寂寞,她唯一能緬懷已逝雙親的途徑,只有中州王曾經喜愛的農學。可是從現在起,會有一些不一樣了。

鐘離然想了一會,站在顧思源身前,仰頭問道:“宮裏也不是很無聊,朕養了一院子的花,還有一池子的魚。明年開春,朕還打算種些麥子。當然,那是宮中重地,無朕的允許,誰也不能擅入,哪怕是太皇太後。”

“顧思源,你要不要随朕入宮,看看朕的花和魚?”

作者有話要說:哎,認命吧顧思源,你根本沒辦法拒絕她.(從下一章開始,你們就知道我為什麽說麥麥是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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