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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流水,一連過去了十四日。
弈瀾記得分明,今日是虞淵離開的第十四天。東海的情況不樂觀,他也只能從鬼車偶爾帶回來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分毫——
“唉,東海的封印被撞出了一個裂縫,許多魔氣從裏面洩漏出來。有心術不正的妖魔借着這一絲魔氣為禍人間,戰鬼除了要鎮守東海以外,還得另派人手去收伏作亂的妖魔。”
“老大讓我帶話給您,一切安好,勿念。”
“還說東海的禍亂恐怕一時半會兒平息不下去,讓您照顧好自己。”
鬼車一個頭一張嘴,一字不漏地将虞淵要轉達的話說給弈瀾聽。最後扭扭捏捏地問他:“對了,小雀虹在您這兒嗎?”
“找他有事?”
鬼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一直藏在翅膀下的一柄木梳遞給他:“這是我梳毛的梳子,特別好用!我的毛從來不會打結!”他頓了頓,矜持地咳嗽了一聲:“就送給他吧。”
......這禮物,還真一點都不含蓄。
完成了任務,鬼車沒再逗留地飛回東海去——他的功能當然不止當個傳話筒這麽簡單。鬼車向來以腐屍和妖魔魂魄為食,他就負責清理戰場,以免戰場上積累太多怨氣。
想到這裏,鬼車不禁憂愁地嘆了一口氣,看來這未來幾個月,自己的形象管理堪憂了,怕是要輸給虞炀那個面癱!
他這邊心思千回百轉,那邊梳子被送到小雀虹手裏後,小雀虹有些疑惑地從梳齒間拎出來幾根黑色的毛,好奇心使然,他拿到鼻尖聞了聞——要知道鬼車雖然看着威風,但實則是個不怎麽愛幹淨的,這身上的味道更是一言難盡,小雀虹猝不及防吸進去一大口氣,當下雙眼翻白,差點厥過去。
于是小雀虹半點也沒能體會到鬼車的心思,大叫一聲:“呔!!鬼車狗賊害我!!”
後來事實證明,對于他這種天生就缺根筋的轉不過彎的鳥人,得用一些連哄帶騙還帶欺的手段,這個就要虞炀現身說法了,暫且按下不表。
轉眼間,炎炎夏日已經在鬼車每半月傳一次信的頻率中悄然過去。
怪不得有春困秋乏的說法,天氣漸漸涼下去以後,弈瀾明顯發覺自己的瞌睡多了起來,晚上睡再多,白日裏也還是會困。有時候他明明正坐在書桌前給虞淵寫回信,竟然也能迷迷糊糊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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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過來時半邊臉上都沾着墨痕,頗為滑稽。
“近日天涼,寒暖無定,想來東海那莽荒之地環境更加惡劣。西海一切都好......只等一人歸來與我釀一壺軟紅三千。”
提筆落下最後一句話,雖然寫得含蓄,但弈瀾還是有些臉紅。他不擅長表達太過濃烈的感情,每每落筆必要先交代一番留守在西海衆人的近況,從虞思思說到小雀虹,最後才會加上一句自己的話。不像虞淵的來信,每次都是“切盼已久,奈何瑣事纏身,只能每晚與夫人在夢中相見。醒來懷中空空,常覺落寞,不知夫人可有夢到我?罷了,想來夫人的夢與我的夢是大不相同的,夢中事常讓為夫心猿意馬,等回去後再同夫人細說。”
信箋上的短短幾行字,卻好像帶着他的溫度一樣,灼人心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讀了這信的原因,晚上弈瀾睡覺時還真就做夢了。
夢裏是偏殿那處溫泉,兩個隐沒在霧中交纏在一起的人影,夢裏荒唐,盡是些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呢喃低語。醒來後他出了一身虛汗,肚子隐隐作痛,應該是下午貪杯喝了幾口酒的原因。
最近弈瀾有些食欲不振,不愛吃飯,倒變成小雀虹過來盯着管着他了,還有虞思思,倆人在飯桌上經常一言不合就鬥嘴。
虞思思罵小雀虹:“只知道吃吃吃不知節制笨頭笨腦的小鳥人!”
小雀虹便罵她道:“只知道打打打七百多歲了還嫁不出去的兇女人!”
吵到最後,必定要弈瀾來判個對錯——
“嫂嫂你說!是不是他先挑釁我在先?”
“明明是她先威脅我要拔光我的毛!公子你看她!”
然而弈瀾剛開口,還沒說話就臉色慘白地幹嘔了一聲。這可吓壞了小雀虹和虞思思,他們這才看出來弈瀾似乎身體有恙,面面相觑後兩人都安靜下來,半個屁也不敢放。
弈瀾只是突然聞着飯菜味兒才作嘔,他是個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的性子。況且戰鬼體質彪悍,西海也沒個醫生,唯一的軍醫已經随隊出征去東海了。因此他反而倒過去安慰了他們一通,送走兩個小朋友後才回了寝殿,點了燈以後慢慢打開虞淵以往的回信來看,還有那柄名叫寒檀的彎刀也被放在旁邊。原因無他,最近總是定不下神,有時還會無端心慌,腹中墜痛,但寒檀放在身邊時,這些症狀便會減輕很多,弈瀾也說不清為什麽。
東海的情況時好時壞,轉眼已經快一月有餘,情況最壞時封印松動,幾乎要完全裂開,妖魔反撲,戰鬼損失了十餘人。
虞淵從不隐瞞戰況,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這是他一開始和弈瀾約定過的。從他的書信裏,弈瀾能看到最兇險的那次,封印的力量已經抵不住大肆沖撞的魔族,遮天蔽日的黑色魔氣從裂縫中滲出,而游離在東海周圍的妖魔趁機攻進,戰鬼正腹背受敵之時,神界的援兵才姍姍來遲。
當年封印魔族是集了戰鬼族中五大長老之力才完成的,由于損耗過巨,沒等過百年,五大長老便相繼離世。現在戰鬼的當家人是虞淵,他當然不會那麽有奉獻精神的要去主動獻身加強封印,哪怕以他現在的實力,足以一人完成這件事。
但樹大招風,完全露出實力以後,難保不會成為神界的眼中釘。
于是就談判,戰鬼和神族一邊鎮壓着東海,一邊虛與委蛇。
神族的人說:“哎呀你看看這東海都是你們戰鬼世代在管,你不如就辛苦這一回管到底好了,這可是件大功勞!”
虞淵便道:“哪裏哪裏,這功勞我可擔不起,看你們這麽急切不如讓給你們好了。”
他心情好的時候,也樂得和他們耍嘴皮子,兩邊來來去去地互相推诿,面上看着和諧,背地裏早就互相吐口水了。
而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大手一揮,讓鬼車代勞。
鬼車別的不擅長,最擅長吵架了。九張嘴舌戰群雄,能同時問候你家上九代到下九代,照顧得非常周全,半個髒詞不用就能把你說得呼吸不暢心肌梗塞——他還覺得不過瘾!但老大交代了不能罵髒話,說是怕氣死這些小神仙就麻煩了。
眼見封印上最大的漏洞已經暫時被補好,但還在和這幫小神仙扯皮,虞淵越來越不耐煩了。秋末都過去了,冬日緩緩到來,他記挂着弈瀾在信裏提過一句的酸果子,恰好在東海這邊找到了幾株果樹幼苗,如果現在拿回去悉心栽種的話,那明年這個時候就能吃上了。
神族的人耐性不是一般的好,一個多月了,鬼車都要詞窮了,他們居然還頂得住。
于是鬼車下場,換上虞炀。
虞炀的戰術就是,沒有戰術。
他本就話少,去談判時任由那幾個小神仙說得口幹舌燥,他就冷着一張臉,偶爾往外蹦幾個語氣詞。
“哦。”
“是嗎?”
“呵。”
“講完了?”
神族人私底下紛紛感慨——這面癱的心理素質也太好了!
又磨了半月,神族終于松口。同意與戰鬼一同重新加強對東海的封印。而這個時候,冬季已經過半。
西海。
自從哪日吓到了虞思思和小雀虹後,他們兩個人便安生了許多。在飯桌上也不吵架了,但他們唯一能夠和平相處的前提就是弈瀾能夠順利吃完飯菜,不然就會互相責怪起對方,什麽“都是因為你太醜了嫂嫂(公子)才吃不下飯的”,又或者是“等大哥(虞将軍)回來看見嫂嫂(公子)餓瘦了你就死定了”之類的話。
在他們的悉(互)心(相)監(辱)督(罵)下,弈瀾不但沒瘦,反而有日漸豐腴的趨勢。
這主要表現在他漸漸圓潤起來的腰線上。
這實在是讓人有些憂愁。但每當他有心要節食一兩頓的時候,就會輾轉反側睡不安穩覺,最後無奈,只能認命起來找吃的。
他在信裏給虞淵抱怨,還讓他到時候不準笑話自己。
虞淵回信:“豐腴一點正好。”
弈瀾半信半疑問他:“哪裏好?”
虞淵回:“手感好。”
......氣得弈瀾半個月沒理他。
最後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東海終于在兩族的合力鎮壓下恢複了平靜。
戰鬼和神族各派了一些人留在東海處繼續巡查,虞淵帶領着其他戰鬼先一步回了西海,抵達時正是半夜。
風雪在他肩上積了厚厚一層,冷意浸到了骨子裏,但他一點都不覺得冷。視線凝在床榻上拱起的人影身上,心裏暖烘烘的,明明急切地想要去擁抱他,但還記着自己一身冷銳之氣,又在殿外踟蹰許久,抖落一身涼意才緩緩靠近他。
弈瀾還在睡夢中,乍然被一雙有力地臂抱起來,還以為自己見了鬼。
“虞淵?”他揉着眼看清來人,驚疑不定:“我在做夢嗎?”
“是我。”虞淵低笑,将頭埋進他的頸中:“原來夫人夢裏的我這麽規矩嗎?”
沒抖幹淨的雪粒落在他頸間,弈瀾打了個顫,才逐漸回過神,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在信裏說恐怕要春天才能回來嗎?”
懷裏的柔軟和溫度是如此真實,再也不用靠飄渺虛無的夢境來回憶。虞淵從指尖落下一點火苗點亮了床前的燈盞,好讓弈瀾能夠看清自己:“夫人就是我的春天。”
燈亮了,才看清虞淵的樣子——那些信裏将兇險故作輕松地寫出來,原來其實并不輕松。他的眉骨處落了一條疤,破了面相,平添幾分狠戾。
弈瀾不自覺紅了眼,手指撫上他的眉,滿眼無措和心疼。
虞淵便笑,順勢親了下他的手腕:“怎麽了?不好看了?夫人不會因為這個就不喜歡我了吧。”
弈瀾剜了他一眼,卻不舍得真的推開他:“痛嗎?”
“夫人親一親就不痛了。”
三月未見,他的臉皮倒是修煉得越來越厚了。
都說小別勝新婚,還沒說幾話,虞淵便攬着人往床裏滾。弈瀾迷迷糊糊間就被剝開了衣裳,整個人像一盤又白又糯的蒸糕,攤開來任君享用的樣子。
一切到位,剛準備直搗黃龍時,覆在弈瀾身上的人就猛地停了下來,臉上神情錯愕震驚,他問弈瀾——
“你的肚子,好像在踢我?”
弈瀾也懵:“啊?”
話音未落,那長了些肉的肚子上就又明顯地鼓動了一下!
虞淵:“?????”
弈瀾:“!!!!!”
——砰!
見慣了大風大浪身經百戰的戰鬼大将軍,衣衫不整十分狼狽地被自家夫人從床上踹了下來。
這一夜,整個西海都不得安寧。
先是軍醫被一只九頭鳥從床上叼起來,然後給弈瀾診出了喜脈,在虞淵和弈瀾雙雙疑問“這他媽也能懷?”的時候,給他們科普了“神鳶及鳳族兩大神鳥無論是雌是雄都有能孕育新生命的能力”,最後又目睹了自家大将軍被夫人冷着臉掃地出門攔在外面的情景。
可謂是非常精彩。
軍醫臉色呆滞,同九頭鳥站在一處,看見那個光着腳還沒來得及穿鞋的男人苦苦拍門:“夫人你先讓我進去,這事兒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鬼車問軍醫:“你說,咱們老大是不是要有兒子了?”
軍醫道:“也可能是女兒。”
鬼車腦洞大開:“這會生出來個什麽物種?紅眼兒小青鳶??”
虞淵大怒,轉過頭沖他們吼:“滾!”
剛吼完,一只手便從門裏伸出來将他拽了進去。
弈瀾眼眶紅紅,顯然還在氣頭上。
虞淵心疼得不得了,将人從地上橫抱起來,“對不起,吓到你了是不是?”
這事兒的确有些突然,弈瀾不能接受也正常——他自幼喪母,從沒人給他講過這些。
虞淵嘆了口氣,定了定神将他摟得更緊些:“莫怕,一切有我。”
莫怕。這是他第三次這麽對他說了。
他這麽說,弈瀾好像真就不怕了,心裏慢慢生出淡淡的歡喜來,手指不自覺撫上肚皮——原來這些日子身體的異常都是因為這個小家夥。
虞淵抱着他靜靜坐了會兒,突然道:“紅眼小青鳶肯定很好看。”
“......嗯。”
他又道:“如果是個兒子,我就讓他做西海小霸王。是個女兒....不好不好,是個女兒我可舍不得把她嫁給別人。”
“......”
虞淵:“是個女兒的話,絕對不能讓她跟着鬼車虞思思他們鬼混。”
“......你也想得太遠了。”
虞淵放聲大笑,情難自禁地吻住他的唇:“和夫人在一起,多遠都不夠遠。”
窗外風雪不停,而這一隅滋生溫情。
長夜,白雪,夜歸人——他們還有漫長一生去契合彼此的靈魂。
該多慶幸,這人是你。
作者有話說:完。番外再放紅眼兒小青鳶和小雀虹cp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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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