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變本加厲

宋以深的手機放在一旁,電話一個接一個,最後沒電自動關機。夏時優抽空瞄了幾眼,發現大半個圈都打來了電話。

空氣裏有木炭的輕煙氣味,炭芯噼啦爆開,宋以深靠着欄杆出神看着,微末猩紅在架子上像天際隕落的火石,忽忽蕩蕩,眨眼不見。

夏時優吃飽了躺在秋千椅上玩游戲,保衛蘿蔔已經通關不知道幾次,但是最近更新了版本,畫面更加精致可愛,夏時優重新下載,打算再玩一次通關。

剩下的酒差不多都被宋以深一人消滅,燒烤卻吃得少。

兩人之間有種逃出生天的奇異閑适。

夏濟銘打來電話的時候,手機鈴聲把兩人都吓了一跳。

是SOW的首支單曲《Percent》。

夏時優不知為何有些緊張,歌詞還未唱出,電話直接被挂了。

宋以深沒有說什麽,臉上依舊是看不出情緒的笑容。

手機畫面再度跳轉,一不留神,幾秒的間隙裏,蘿蔔被怪物boss吃了一大口,夏時優看着那一口,忽然有些心疼。

炮塔雖然已經建成,但即使最後勝利,蘿蔔也不是原來的蘿蔔了。

“我不知道你在臺上為什麽說那些話。但我從來沒認為你身敗名裂過。”

夏時優退出游戲,打開一直儲存的歌單,起身走到宋以深身邊,認真點下《Percent》的播放。

臉上的笑容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的。

當夏時優點開播放《Percent》,宋以深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神情冷淡,似乎有幾分不耐,不屑與說,但這些最終都隐沒在了黑沉沉的眸子裏。

宋以深一口喝盡易拉罐裏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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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優低頭看着歌詞滾動,指尖在欄杆上随着節拍輕點,“我很早就知道你們了。那個時候我爸媽剛離婚,我的假期被一分為二,我媽一半,我爸一半。我回國見我爸的時候,他帶我去看了你們的校園演唱會”。

一瓶喝完,宋以深又拉開一瓶。

夏時優轉頭注視着泡沫絲絲溢出,轉瞬又被夜風吹散。他們之間有淡淡的麥芽香氣,還有酒精的迷熏。

“他那時很欣賞你們,想簽你們。不過公司裏那些股東覺得簽你們賺不了什麽大錢,又擔心你們剛出校園,心高氣傲,不會服從公司的商業化運作。他們後來就造勢弄出另一個樂隊,你知道的,就是Recording,然後和你們競争,這樣話題有了,熱度自然也有了......”

“好像說遠了......”

夏時優彎身,下巴擱上手背,望着底下黑黢黢的山林,海水一瞬一瞬拍打礁石的聲音像是從夢境裏緩慢游離出來一般,稍不留意,就會被山風裹挾着帶走,循環往複,周折如嘆息。

“我相信你從來沒有做過那些事。”

“你那麽熱愛音樂,怎麽會毀了這一切呢?”

“我記得第一張正式專輯出來的時候,你幫每一個到場的粉絲簽名,後來人太多,保安不讓進,你就一個人跑出去簽,大太陽底下,渾身是汗,簽掉了五支筆,簽到最後手腕都發抖。”

“我當時給你遞水來着,不過你沒時間看我......”

夏時優眯眼笑。

耳邊傳來宋以深大口吞咽啤酒的聲音,有些急促,有些張皇。似乎夏時優的回憶刺破了他心底潛藏的一個洞,這個洞越來越大,怎麽都填不滿。

“對了,你有兩次都把我名字寫錯了,時間的時,你總是寫成世界的世,不過第三次我帶着我的學生證去了,你才沒寫錯。”

“演唱會的時候只要有粉絲還在下面喊,你就會一直唱,好幾次都是被萬浔拉下場的。”

“那個時候你們沒有啓動資金,為了借場地欠了很多錢,你就賣你家古董——我記得可清楚了,就是那個時候你家裏的情況才被爆出來的,後來你家裏人受到不好的輿論影響,才去了國外。那幾次其實能看出你心情受到很大影響,不過在舞臺上還是......”

夏時優想了又想,扭頭凝視宋以深,很輕地說出四個字:“無憂無慮。”

“唱歌一直是你夢想啊,你怎麽可能出賣夢想。”

雲層遷移,弓月映上海面,影子卻很淡。夏時優仰頭看了一會,一首歌已經循環播了好幾遍,開頭的旋律和末尾的旋律好像能夠銜接在一起。

就像一個永遠都不會終止的夢。

宋以深或許不知道他對自己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

不過夏時優記得很清楚,那麽努力、張揚的宋以深,為了夢想不顧一切的宋以深,也是他一直想要的自己。

從小到大,夏時優做什麽都是懶散,得過且過,沒有特別喜歡的,也沒有特別讨厭的,沒有主見,也沒有叛逆。即使在父母離婚這件事上,雖然是被迫接受,但夏時優也就這樣接受了。

他就像是被一分為二的附屬,哪邊需要培養下親情,那他就去哪邊。

雖然他的父母确實很愛他。

追星這件事,似乎有那麽點叛逆。

夏時優後來想了想,他也沒有多瘋狂,他就只是在追一個星。

宋以深就是那顆星。

之後宋以深出事,他找不到星星了。

那個時候生活突然間就變得很沮喪,他突然間就厭倦了來回兩邊跑,于是,夏時優像是報複一樣,向兩邊同時扔下一顆炸-彈:出櫃。

然後在顧煦陽家無所事事了一個暑假。

可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樣子。

月光再次被雲層遮掩,只露出一個明亮尖尖,像星星一樣。

夏時優仰頭盯着看了好久,直到脖頸發酸。

酒喝完了,易拉罐扔進垃圾簍又被早就裝滿的瓶罐彈開,最終掉在地上,滾出哩哩啦啦的噪音。

宋以深覺得很可笑。

他甚至後悔此時此刻讓自己與夏時優待在一起。

夢想?這兩個字對宋以深來說就是巨大的諷刺。

他曾經也覺得自己離夢想很近,觸手可及,可現實是,夢想奪走了他珍視的一切。

所以夏時優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眼睜睜看着最好的朋友被火燒身是什麽感受。

他不知道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栽贓是什麽感覺。

他不知道被所有人懷疑、被最好的朋友勸說去自首是什麽感受。

他夏時優知道什麽?

他甚至比他幸運百倍。

有天賦,有才華,有天生的舞臺,也有與生俱來的支持。

但是,對于他宋以深,夏時優什麽都不知道。

夏時優嘴裏的夢想,是他宋以深的噩夢。

宋以深簡直想笑出聲。

夏時優眼裏的他,就只是一個明星。

還是一個有故事的、經歷坎坷的明星。

或許,他還喜歡他,所以能說得這麽聲情并茂。

宋以深知道自己有點失控、沖動,甚至有點扭曲,但是借着酒精的作用,有些事的界限變得模糊,變得難以忍受。

他覺得他有必要、也有義務去戳破夏時優對他的所有不切實際的想象。

“夏時優。”

宋以深轉頭看着回頭望他的夏時優,目光幽深而疏離。

“你有多喜歡我?”

夏時優愣在原地。

喜歡他?

夏濟銘的聲音突然離奇地在腦子裏炸開:哪種喜歡?!

宋以深朝他走近一步。

“你喜歡我,對不對?”

朝他走來的人是宋以深,卻又不太像,整個人的視線沒有離開他分毫,貌似親昵。

夏時優搞不懂,站在原地,有些疑惑。

宋以深貼近,繼續:“很喜歡?非常喜歡?一開始就喜歡了?”

侵略性顯露冰山一角。

喜歡兩字越來越輕,最後變得真的像是戀人之間的耳語呢喃。

已經很晚了,周遭寂靜得像是一個失語空間。

夏時優說不出話,無措看着一息距離的宋以深,鼻尖似乎聞到了碘酒的消毒氣味,還有手背擦上藥水的絲絲涼意。

夏時優莫名臉紅了。

宋以深了然,開口帶着其他意味:“這麽喜歡我?”

夏時優睜大了眼,完全喪失語言功能。

眼前的人明顯陷入了完全的不知所措,宋以深視線往下,夏時優不知道在想什麽,睫毛顫抖得厲害,似乎要說什麽,但也只是盯着他看。

宋以深低笑出聲。

腳邊是一個空的易拉罐,夏時優往後退了退,不小心踢上,發出的聲響不大不小,但足夠提示宋以深做出下一步的動作。

下颌被人強制捏住擡起,還未看清宋以深眼裏的神色,帶着酒精的燒灼氣息即刻就攫取了他微涼的唇,像是要點一場火,将面前這個人燒得明明白白。

夏時優徹底呆滞。全身神經扭作一團,五感失序,似乎連站立都忘了是從腳開始。

宋以深期盼着他偶像崩塌,近乎病态的期盼,想要将自己所有負面都淋漓盡致地展現,而絲毫不考慮這一吻的後果。

把人推向玻璃門的時候,重重壓上去的時候,宋以深腦海裏忽然想起幾個小時前的紅毯,他一開始就注意到了站在人群裏的夏時優,笑得眯起了眼,視線從沒離開他,眼睛很亮,沒有和其他粉絲一樣聲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但是看嘴型是在念他的名字。

動作稍有停頓,意識回歸,兩人貼得很近,近到他睜開眼就是夏時優的眼眸,其實不是純粹的黑,光線吸收,帶了點深棕。瞳孔裏的自己面無表情,毫無波動。

夏時優有些尴尬,偏開頭,想說什麽,張嘴痛得吸氣。

宋以深這才嘗到口腔裏血腥的氣味。不是他的。

胸前被推了推,夏時優站直,依然不看他,幾秒猶豫後替他解釋:“你喝多了。”

宋以深讓開幾厘米,依然擋着進退兩難的夏時優。

他發現夏時優有些倔。

近乎自欺欺人的倔。

宋以深笑。腦子清明得不能再清明,胸腔裏積壓了幾個小時的想要殺-人的兇戾氣倏忽之間散開大半,剩下的一點點,全成了接下來惡作劇似的調戲。

宋以深不想浪費。

幾厘米又沒了,夏時優還是不看他,似乎對宋以深的喉結産生了強烈興趣,眉頭微皺,目光學術一般深究。

“小帥哥有女朋友嗎?”

宋以深若無其事閑聊,長腿卡進,夏時優受驚一樣,站得筆直,一動不動。

“親過嗎?”

夏時優忍耐,呼吸都忘了。

宋以深一笑,變本加厲,挺-胯撞了撞。

夏時優要哭了。

“沒有......”

“那男朋友呢?”

“親過嗎?”

“要不要親親?”

夏時優選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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