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大鬧 (1)
宋婷婷昨晚睡了一個好覺。
夢裏的四百分,是全村第一的好分數。
好面子的外公為她大操大辦,請親朋好友來慶祝,又擺一桌謝師宴。桌上大魚大肉,完全彰顯宋家全村第一的闊。又恰逢表叔開着摩托車接她去縣城,手把一轉,轟轟的聲音傳遍大半個村子。
多麽的洋氣。
對了,小怪物也被她一時興起所馴服。
他收下她的糖果和巧克力,他欠下她的恩情,任由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上刀山下火海絕不二話。
栩栩如生的夢境啊,宋婷婷記得好清楚,他本該是她的裙下臣,為她陡然站起。
那樣高,那樣具有男子氣概。
但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他只護着阿汀,不惜為了阿汀挨掃帚。
宋婷婷加快腳步走近門扉。
她逆光站着,阿汀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見她勾起左右兩個大門銅環,莫名其妙把門往外拉,要把他們關在屋子裏頭。
“門……”
阿汀探出半個腦袋,又被宋菇給打回來。
因為斷牙的緣故,宋菇心頭擠壓好多天的火氣,這下全部爆發出來。雙手握緊掃帚狠狠地打,一下一下打在陸珣身上,還想尋機會去打阿汀。
口中叽咕念叨着:“我先打一個怪東西,再打一個壞心腸,替全村省麻煩,也替宋家省點臉面。”
“阿香生得小畜生,敢抓我女兒的臉!”
“還有林雪春生得賤丫頭,見不得我們家婷婷的好!”
這是門已經由外關上,屋裏完全陰暗下來,宋菇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了一眼。
陸珣抓的就是這個剎那。攥緊阿汀的胳膊往旁邊躲閃,同時彎腰抄起角落裏的困貓,反手往宋菇臉上丢去——
“喵喵喵喵喵?!”
摸不清狀況的貓在空中劃一道弧線,四爪并用地扒住宋菇的臉皮耳朵,往她的頭頂爬。
宋菇被抓了一臉花,丢下掃帚啊啊叫喚:“什麽玩意兒?這什麽玩意兒?”
“宋婷婷?”外頭傳來一聲大喊:“你幹什麽呢?”
王君沖完澡出來了!
阿汀連忙跑去拍門,“王君!”
“阿汀?”
“你能幫我找一下我媽媽嗎?”阿汀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她在收稻子。”
“你沒事吧?”王君不大放心的問。
“嗯嗯。”
“等下再回來教訓你。”王君惡狠狠地念完宋婷婷的名字,跑了。
阿汀轉頭,掃帚落在陸珣手裏。
他低眼垂睫,半臉的兇猛,使着狠辣的力氣,猶如老虎揉碾掌心的老鼠,左一下右一下打巴掌似的,打得宋菇腦袋暈乎找不到北。
宋菇雙手抱住腦袋縮進桌子底下去,高聲呼救:“婷婷快開門!”
門外回:“我正在解繩子。”
自家閨女竟然把門綁死,把親媽鎖在裏頭了?
宋菇語塞,不好在外人面前說道,便怒沖沖朝阿汀叫道:“阿汀,你這是出息了,連你姑都敢打?”
初次露面的姑姑,宋婷婷的媽媽?
阿汀拉住陸珣瘦巴巴的手肘,陸珣低頭瞟她一眼,三分不認人的冷漠。
阿汀慢慢攤手。
她的手給過他飯菜湯水,給過他稀罕的奶糖,握過他的腳腕,向他要過空碗。現在這雙嬌憨白淨的手,又向他要掃帚,要他的報複半途而廢。
陸珣皺一下眉,很兇。
阿汀仍然不收手,靜靜悄悄地看着他。
哼。
陸珣把掃把丢到她手裏,徑自回他的窩裏呆着。
既然她不要他的庇護,他才不要多管閑事。
倒是莫名遭殃的貓,怒氣未消,三兩下跳上他的大腿,喵喵喵喵地抗議,拿貓語同他辯論對錯。陸珣把它拎到肩頭,它消停了一會兒,又立足于高高的頭頂。
這是一份天大的寵愛了。
貓乖巧地沉下來,收起尾巴,張着大眼睛做旁觀的局外人。
桌子底下的宋菇,以為小丫頭片子被她唬住了,立即手腳并用地爬出來。拍了拍衣袖,清了清喉嚨,開口說出兩個字:“我說——”
一掃帚拍在她的頭上。
力道沒有陸珣那麽狠,但的的确确,蓋在她的腦瓜兒頂上。
場面一時間很安靜。
“你打我?”宋菇難以相信。
不知死活的小怪物也就罷了。阿汀驕橫歸驕橫,頂多嘴皮子上頭耍威風,更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因為阿汀不怕爹不怕娘,獨獨怕嚴厲的宋建黨,自然也不願招惹她。
但阿汀想了想,覺得自己有點兒無辜。
“你先打我的。”
她仔細給她核算了一下:“你打我五下,我只還你一下,還很輕。”
我好敬重長輩了。
她黑瑩瑩水汪汪的眼,非常的真誠。
“你——”
“你為什麽打我們?”
阿汀舉起掃帚,好像正在猶豫,她對長輩的敬重是否過多了,該不該再打兩下以求公道?
野性難馴的小怪物還在一旁虎視眈眈,黑貓不甘示弱地龇牙咧嘴。老大不小的宋菇,想到自個兒竟然被一個小子和一只貓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不由得惱怒。
“誰讓你們合起夥兒來欺負我女兒?”
阿汀蹙眉:“我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
宋菇咬牙切齒:“別以為中考五百分有什麽了不得的,你考試作弊的事,副縣長已經知道了。要不了兩天就把你的分數全給勾了,送你一個零蛋!”
“我沒有作弊。”
“你媽見不得我好,你也見不得婷婷好,想着法子算計她是不是?”
宋菇不管不顧,“我就知道,林雪春肚子裏爬出來的果然沒好貨。她小時候也這樣,大白天的和男人窩在一塊兒不害臊,要不是宋于秋他腦子進——”
掃帚又打了下來,這兩次用上八分勁兒。
“不準你說我爸媽壞話!”
瘦纖的阿汀站在她面前指點她,這幅該死的神氣樣,與林雪春如出一轍!
“我就說怎麽的?”
宋菇偏要說,大喊着說:“你當你媽是個什麽好玩意兒?三十年前的壞分子,鬼知道她使了什麽花招給逃過去了。我看她就是破鞋一只!”
破鞋。
一個極具侮辱的字眼,越過門扉傳進林雪春的耳朵。她一把推開聽門的宋婷婷,好一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粗野力道。
宋婷婷撞在柱子上,肩膀一陣劇痛。
林雪春一腳踹開了門。
“宋菇!”
她沉着臉怒喊:“敢欺負我女兒,潑我髒水?”
“老娘撕了你的臉,看看誰才是勾三搭四的破鞋!”
林雪春掐着宋菇的耳朵,猛地拽出屋子。
下一秒,她們打成一團。
女人之間的打鬥,與男人之間的截然不同。
打耳光,扯頭發,扯衣服以及聲勢浩大的滿地翻滾。她們打得轟轟烈烈,手腳扭在一塊兒,用指甲掐,用腳尖踹,又抓又咬無所不用。
打着不忘喊着,這時候輪到嗓門的比拼。
“林雪春!”宋菇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你這不要臉的破鞋,小心我爸媽把你趕出門去。”
“嚷,你大聲的嚷,把他們嚷出來啊?”
“除了爸就是媽,沒斷奶趕緊滾回家包尿布去。”
“林雪春你這老潑婦!”
“我去他娘的诶,潑你怎麽的,我唾沫星子潑你一臉,有本事你給潑回來?”
“沒本事你就擱家呆着,門牙缺塊的醜精八塊,兩天不出門把你給憋壞了是不?我呸你一嘴!”
林雪春的嗓門可太洪亮了。
嘴皮子上下翻飛,唱曲兒一樣地難聽話滾滾而來。簡直行雲流水,酣暢淋漓。
宋菇老半天憋不出一句旁的話,惱得雙眼通紅。
王君對林雪春的崇拜可謂是滔滔江水源源不絕,一邊拉着阿汀,一邊大力叫好。
“你有看到宋婷婷嗎?”
阿汀四下尋不見人,問着王君。
“剛還在這兒呢。”
話音剛落,宋婷婷領着宋家其他三位人物進院子,為首的老人冷冷地叫道:“你們在整什麽?想把我老宋家的臉給丢光麽?!”
聲音不大不小,但擲地有聲。
他個頭不高,滿頭細碎的白發,瞧着卻精悍有力,沒有多少老态。又生着一對極具威嚴的橫眉怒目,平地一句話的功夫,竟讓兩個女人不約而同地罷下手來。
這便是宋婷婷的外公、阿汀的爺爺,宋建黨。
屋內,宋建黨獨坐在板凳上,抽着煙槍。
宋菇二話不說便跪了下來,拿手指頭對着林雪春,抱着他的腿哭訴冤屈:“爸你看看這黑心腸的女人,上次害我摔了半顆牙,這次又抓壞婷婷的臉。婷婷今年才十五歲,萬一落下疤怎麽辦嗚嗚嗚嗚。”
“怪我這當媽的沒本事,沒那麽多心眼。上輩子造殺孽,這輩子有這麽一個狠心的嫂子啊。平白無故連累女兒,我不如死了算了嗚嗚嗚嗚嗚。”
她拉來女兒,“你看你看,臉都成這樣了。”
又撲過去掐住阿汀的胳膊,死命地拉扯着,表情猙獰:“還有這壞丫頭,滿肚子烏七八糟的心思。又是作弊又是和小雜種的窩在一塊兒,把我們家的名聲敗盡了。”
“你別動我。”
“你撒開手!”
阿汀甩着胳膊,沖進門的王君被宋婷婷攔住。
“宋菇你放不放手?!”
林雪春額頭青筋直跳:“再說一句胡話,老娘撕碎你這張賤嘴!”
宋菇嗚嗚地更厲害:“爸你聽聽,她當着你的面兒說這樣的話!”
同時瞪一眼自家傻乎乎的男人。
宋婷婷的爸腦瓜不靈光,勝在體塊大,連忙去抓住林雪春,免得她又撲到宋菇身上抓撓。
眼看着場面又亂起來,宋建黨沉臉拍桌:“夠了!”
他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一一劃過去,呵斥道:“不管這事是誰起的頭,到這兒就給我收住,誰也不準再提!””
“那婷婷的臉怎麽辦?”
全家最不怕他的便是宋菇,依舊抓着阿汀不肯松手,不肯罷休。
宋建黨看着外孫女的側臉,皺眉,“你臉到底怎麽回事?”
宋婷婷捂着臉,擋着眼,低聲說:“是那個小怪物……”
宋菇幫腔:“肯定是阿汀這丫頭教唆的,她還偷家裏的雞蛋,搶婷婷的糖和巧克力!”
我沒有。
三個字尚未出口,林雪春當即吐了宋菇一口唾沫:“去你奶奶的玩意兒,還敢潑髒水?我女兒稀罕你家幾個破雞蛋?她牙口不好,還要你的糖?老娘要你的命才是真的。”
“爸!!”
“林雪春!”
好一場父女倆的沆瀣一氣。
林雪春猛地推開入贅的宋爸,轉頭抄起菜刀對着宋菇:“你再誣陷我女兒試試?”
“殺人了殺人了。”宋菇驚慌失措:“林雪春瘋了!”
宋建黨拍桌而起:“林雪春,你這是幹什麽?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你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林雪春咧嘴譏笑:“把你們這家子厲害的,青天白日空口說瞎話。我管你要說什麽屁話,統統是屁話。不就是仗着我們家裏男人不在,只有我們娘倆好欺負麽?”
“我告訴你,只要我林雪春還喘着氣兒,誰都別想在我身上占一分錢便宜!”
“誰不怕死的繼續說,咱們看看今天誰能活着走出這個屋子!”
沒人敢說話了,阿汀紅着眼睛叫了一聲媽。
這時,外頭傳來一道爽朗的聲兒,“誰說我們家裏沒男人了?”
身高馬大的青年走進門來,濃眉單眼皮,生得很俊。
他怎麽突然回來了?
大夥兒呆若木雞,定住了一樣。
青年放下肩上的大布袋子,走到林雪春面前,拿過她的菜刀,丢到一邊。他虛虛地抱了她一下,安慰性地拍拍肩膀,低聲說:“媽,我回來了。”
旋即轉身招招手,“阿汀,還不到哥這裏來?”
問起宋敬冬,十裏八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林雪春的兒子,老宋家的長孫。生得高,相貌俊,會幹農活又會讀書,去年拿下省狀元的名頭,狠狠掙了一口氣。
不負名裏頭的‘敬’字,他的孝順也是聞名的。
村裏大人喜愛冬子的聰明能幹,誰家有東西壞了、忙不過來,他都願意搭把手;孩子們也喜歡冬子哥,因為他肚子裏的故事多,還會做木工做小玩具。
總而言之,沒人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絲一毫的不好。
這樣的宋敬冬竟會在節骨眼出現。所有人傻住了,一時之間不知該繼續糾纏家事,還是先招呼這位有出息的大學生。
“冬子。”
林雪春抓住兒子的小臂,撐着身體問:“不是後天放假的嗎?你怎麽就回來了?”
“學校提早放假,我就提早回來了。”
宋敬冬拿來一張竹編椅子。
林雪春畢竟打了一架,剩下的力氣不多。方才把菜刀舞得威風凜凜,其實全靠一口氣撐着。如今稍稍松氣,腿就開始發軟了。
但長輩坐在上頭,晚輩沒有坐下的理。
她猶豫間,被兒子壓着肩膀坐下去。
宋菇損了一句‘沒大沒小’。
她跪在地上抱着宋建黨的腿哭喊好一陣兒,膝蓋也累得慌。既然林雪春坐下,她怎麽能低一頭?
急忙伸手去夠椅子,也想坐下。
指尖堪堪要碰到板凳的當兒,它在她眼皮底下一晃,竟被另外一只手被搶奪去了!
宋菇擡起頭,只見宋敬冬招呼阿汀坐下,接着自個兒也坐下來。察覺她目光,只是轉頭對她笑笑:“小姑,地上涼,差不多就別跪了。”
宋菇:“……”
要你說??
拍拍膝蓋站起來,她滿腹抱怨無處吐。
宋建黨的視線落在長孫身上,開口是長輩們千篇一律的問題:“最近功課怎麽樣?”
“還成。”
“上回電話裏說的競賽拿獎了嗎?”
宋建黨是識字的,有着一手引以為傲的毛筆字,奈何兒女心浮氣躁學不來。村裏也沒人賞識他這一身功夫,只好在空閑時,順手傳給好學的宋敬冬。
上回宋敬冬說學校裏要舉辦大學生書法競賽,他面上不露風水,心底惦記許久了。
“一等獎。”
宋敬冬今年十八,笑時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還很少年。
完美契合一句古話:少年出英雄。
宋建黨清楚,林雪春脾氣來去匆匆,宋于秋鮮少揭竿而起。唯獨這個大孫子不好拿捏,打小便有自己的主意,怕是不好糊弄。
果不其然。
宋敬冬笑面不改,問了一句:“我在門外聽小姑說,阿汀偷雞蛋,這是怎麽一回事?”
宋建黨面不改色,“別聽你小姑瞎說。自家的雞蛋,想拿就拿了,說不上偷。”
“明明是偷了,還敢打我。爸你護着那丫頭幹嘛?”
“閉嘴。”
分不清局勢的傻女兒,讓宋建黨心情複雜。
宋敬冬故意去問身旁的阿汀:“你偷大屋的雞蛋了?”
“沒有。”
“打人了?”
阿汀搖頭,“是小姑先打我的,還一直在罵人。”
宋建黨只是皺眉:“這事別再說了,就這樣吧。”
老大全家老實,自顧自過着小日子,通常不會主動招惹大屋。自家女兒成天沒事找事,手段又不好。宋建黨明白,今天這事兒,多半又是宋菇胡亂折騰。
他想一筆帶過,然而其他人不肯。
吵吵鬧鬧之下,還是宋敬冬出來說話。
“兩邊說法對不上,還是得弄清楚究竟。不然大家心裏都委屈,憋着氣,日子長了更傷和氣。”
“而且我想着,關起門來自家的事,誰對誰錯關系不大。萬一傳出去,被外人看笑話可就不好了。”
話鋒一轉,“爺爺您說是嗎?”
這番話說得貼心,實則暗藏玄機。
宋建黨沉下眼皮,吐出一團煙霧。
“随你們吧。”
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不得不看看毛頭小子的本事。
“婷婷你先說。”
宋菇雙手搭在女兒肩上,一副要為她撐腰的架勢:“有什麽說什麽,盡管把實話說出來!”
宋婷婷面色難看。
受到美夢的刺激,又被陸珣撓了臉,她向大人告狀,鬼使神差地牽扯到阿汀。
本來覺得外公不待見阿汀一家,常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的謊言拙劣些,也不礙事。
誰料一個宋敬冬扭轉全盤。
在他溫溫的注視下,宋婷婷不禁心慌意亂,腦筋飛快轉動,努力把自己脫口而出的謊言,編得更真一點。
“上個月阿汀在田裏摔了跟頭,我心裏過意不去,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到的東西。”
宋婷婷邊想邊說:“她說她想要吃糖果和巧克力,我早上就拿過來給她……”
“你騙人。”
王君竟然還在門邊,聞言反駁:“阿汀又不貪吃,怎麽不要縣城裏的雪花膏?我也有糖和巧克力,做什麽向你要?而且我和阿汀整個早上在一塊兒,什麽時候瞧見你了?”
宋婷婷暗暗掐着指尖,及時改口:“是阿汀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讓我趁她不在,直接把糖放在隔壁桌上。”
她頓了一下,摸着臉黯然神傷:“但我不知道小怪物在裏頭。剛把東西放在桌上,他就撲過來抓我的臉。”
“騙人!”王君瞪着她:“村子裏誰不知道阿香死了,還把兒子拴在屋裏?”
“我真的不知道。”宋婷婷一臉的委屈又焦急,“不信你去看,糖和巧克力肯定還在他家地上。”
宋敬冬雙手交握,問阿汀:“婷婷說的都是真話?”
語氣裏沒有太多的偏頗,很公正的模樣。
畢竟是全村子最出色的青年呀。
宋婷婷悄悄望他一眼。即使無關于情愛,還是想在俊俏的表哥眼裏,做善良又漂亮的小表妹。
但阿汀斬釘截鐵的說:“假的!”
稚嫩的眉眼繃在一起,她很認真,也很有條理地一一反駁:“表姐說心裏過意不去,但是我生病好久,她沒有來看過我。為什麽這兩天才來?”
“那是……”
“我是什麽時候讓表姐來送糖的?”
為什麽要問這個?
宋婷婷直覺不妙,支支吾吾:“好像是……”
阿汀難得的嚴肅,板着臉徑自回答:“就算我要糖,為什麽不讓你直接給我?我家裏白天沒有人的。”
“我之前每天都在家,這兩天早上才去河頭買菜。”
“昨天早上和我媽媽在一起,下午和阿君一起玩。晚上爸媽又回來了。今天早上五點半起的床,六點吃飯,六點半和阿君又去河頭,七點半回來。”
“表姐,我是什麽時候找的你?”
竟然沒一個空當兒能抓。
死阿汀時時刻刻和別人呆在一起的麽?
宋婷婷頭都大了,思來想去,只能委委屈屈地說:“王君是你的朋友,當然會幫你說話。”
阿汀笑了一下。
眼眸清亮,在宋婷婷這裏變得狡猾而歹毒。
“昨天下午有我整個老虎幫的小孩在呢。”
王君不屑地哼哼着:“早上回村還碰到河邊洗衣服的嬸子。要不要把他們全叫來問個清楚?”
“……”
宋婷婷啞口無言,正在全力思索說辭。冷不防宋敬冬笑着問:“爺爺,到這兒就夠了吧?”
“怎麽夠了?夠什麽了?”
宋菇跳腳,“婷婷話還沒說完,憑什麽不信婷婷?誰知道這兩個丫頭是不是串通好的?”她指着阿汀和王君。
“夠了。”
要不是自己的骨肉,真想一句蠢貨。
婷婷那番話語焉不詳漏洞百出,一被質問便說不出話,完全被阿汀牽着鼻子走。
時間對不對得上,已經不太重要。
因為孩子到底只是孩子,撒起謊來心裏不安。神情動作皆是證據,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誰在撒謊。
宋建黨垂下眼皮劃火柴,語氣低沉而威嚴:“這事是婷婷起的頭,你這當媽的聽風就是雨,毛病也不小。不過你們母子自讨苦吃,已經受了教訓,我不想再多說什麽。你們趕緊向雪春和阿汀道歉,事情就當過去了。”
憑什麽道歉?
宋菇一口老血哽在喉頭,衣角卻被女兒拉了拉。
這臨時掐出來的謊,實在太過拙劣了。
宋婷婷的臉青一陣紅一陣,朝她搖搖頭。
兩對母女暗中鬥争許多年,這還是頭一回敗得徹底。宋菇低頭道歉時,雙眼紅得冒血絲,心裏把阿汀母女大罵千萬遍,詛咒宋敬冬不得好死。
不就是宋家孫輩唯一的男丁麽?有什麽了不起?
她連親爸也給怨上。
道完歉灰溜溜想走,宋敬冬忽然感嘆:“我媽年紀也大了。爺爺您看,能不能讓我媽在家休養幾天?”
“那田裏的活怎麽辦?”宋菇尖聲質問:“六七月是最忙的時候,你媽走了你來頂?”
宋敬冬笑得爽朗:“不是還有小姑您麽?”
“還有婷婷。”
“大夥兒都說她成績掉下來了,沒想到還學會撒謊。再這樣下去,只怕心越來越散,大學不一定考得上。”
“不如下地幹幹活,辛苦兩天就知道讀書有多好了。”
宋建黨回過頭來,望着宋敬冬的目光沉沉。
老大這家終究要立起來了,宋家的假和睦撐不了多久。
但。
撐一天是一天吧。
家裏沒人比林雪春更能幹。假如鬧到分家的地步,光靠他這個老人和不争氣的傻女婿,宋家相當于廢了一半。
“既然是你家受委屈,就按你的意思來吧。”
不顧女兒和外孫女的驚詫,宋建黨又說:“明天都來大屋吃飯,商量商量婷婷和阿汀擺酒的事。”
“我不要!這麽熱的天,我死都不要下地幹活!”
宋菇連聲嚷嚷,反被宋建黨蓋了一個巴掌。
幹脆利落的一聲。
宋建黨面無表情地繼續抽着煙槍,口裏淡淡吐出一句話:“不下地幹活,你就再也別吃家裏一粒米。”
“爸你打我?!”
“從小到大都你沒打過我的!!!”
宋菇不敢置信地捂着臉,哭着跑出門去。
大屋裏的人慢慢走了,宋敬冬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雙眼微微眯起。轉過頭來又是一張笑臉。
取笑阿汀:“你這丫頭不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麽?什麽時候學會講道理了?”
宋敬冬一手掌蓋在阿汀的腦袋上,往左轉一下,再往右轉一下,仿佛在菜市場,認真挑剔手中的西瓜是否個頭飽滿。
然後感嘆:“變醜了。”
阿汀:?
臉皮又被宋敬冬捏了捏,“小時候長得還不錯,越長大越醜怎麽回事?變在哪裏了?”
被當面說變醜了,好像是穿書以來的第一回。
阿汀小聲回答:“變白了。”
“難怪!”
宋敬冬作恍然大悟狀,旋即按住阿汀的肩膀。猶如武俠電視劇裏,臨死長輩交代血海深仇那樣的凝重,緩緩道:“阿汀,你得想辦法曬黑!”
阿汀眨巴一下眼睛,表示迷茫。
“只有我們這片小地方覺得一百遮百醜,你這樣去外面,會被人笑話的。”
“她們會笑你是個土包子,竟然喜歡把自己養的白白胖胖,一點都不健康!”
阿汀:!
“你被笑話了嗎?”她看着他介于白皙和小麥之間的膚色。
宋敬冬自肺腑深深嘆了一口氣:“可不是。”
阿汀好震驚。
前世只知道膚白苗條是大衆推崇。萬萬想不到,原來在遙遠的三十多年前,大城市裏流行黑皮膚?
難道,這就是鄰居姐姐說過的‘美黑’時尚?
小姑娘深陷于思索和回憶之中,兩道細細的眉毛不自覺皺了起來,非常的困惑。
殊不知一下一下捏着臉頰肉的宋敬冬,比她更為疑惑。
阿汀的愛美幾乎是病入膏肓的。
無論多少偏方邪法,但凡有變美的功效,先試試再說。
平時拿命護着小臉蛋,誰都不許碰一下,不許髒到她的漂亮臉蛋,否則當場破口大罵,又是吵鬧又是狂哭不止。
兄妹倆的關系不算很好,但宋敬冬每隔一段時間再見,萬年不變來一句‘變醜了’。緊接着阿汀立馬翻臉,哭着追着把他打出十萬八千裏。
以林雪春的話來說,他這毛病叫做‘賤得慌’,是兄妹之間的很尋常的毛病。
這回照常‘犯病’,阿汀丫頭竟然把他的瞎掰信以為真?
宋敬冬的眼眸眯了一瞬,像蟄伏的蛇。
“好了冬子,別逗你妹了。”
林雪春看不下去,“回回招她回回挨打,又不是不知道她愛美。人家說姐弟打架兄妹體諒,瞧瞧你們,兩兄妹的碰面說不到三句好話,打得停不下來。”
宋敬冬聳肩,有意提起一茬:“我進村的時候,大夥兒都說阿汀功課上去了?”
阿姨伯伯誇得厲害,你一句‘文曲星下凡’,我一句‘宋家雙狀元’,鬧得他丈二摸不着頭腦。自家翻開書本立馬犯困的嬌妹妹,突然開竅?
“五百二十六分!”
方才大大出了一口氣,林雪春心裏爽快,再提及小心肝的成績,立馬露出一個喜氣洋洋的笑容。
沒人知道她把‘五百二十六’這個數念過多少次了。
翻來覆去地年,夢裏猶在念念叨叨的:五百二十六,阿汀五百二十六啊。
“不過宋菇那臭婆娘,非說阿汀作弊,告副縣長那去了。”
說着又來氣:“真該把她另一顆門牙敲碎,省得像一條瘋狗,就知道瞎吠亂咬。”
村子裏其實有不少人,暗地裏說阿汀這個分數有古怪,保不準使了什麽髒手段。林雪春在外頭聽一回鬥一回,沒人說得過她。
當下告誡子女:“我只教你們好好做人,可沒教過哪個做壞事。你們兄妹一樣,誰敢幹糊塗事,我打斷你們的腿!”
這破天荒的分數,她高興歸高興,夢裏還真藏着幾分不安。又不敢直着逼問,怕傷了女兒的心。
直到這會兒阿汀頭搖得像撥浪鼓,林雪春放心許多。
“阿汀自打田裏滾兩圈,變得懂事多了,連燒菜都會了。”她玩笑道:“真該早兩年把她丢進田裏滾。”
“燒菜?”宋敬冬不動聲色地詫異。
“還不是你以前收回來的那堆破書,原來還教人燒菜。”
宋敬冬喜歡看書,天南地北什麽都看,常常攢錢去買人家不要的舊書。他記性很好,但印象裏并沒收過,有關于下廚做菜的教學書。
“你們兄妹倆呆着,我去河頭再買點菜去。”
林雪春是個閑不住的人,來來去去折騰着換衣服梳頭發。不忘叮囑一句:“今天這事別給你爸說,省得他發起火來沒完沒了。”
阿汀很難想象爸爸發火的模樣,不過更重要的事是……
媽媽風風火火地出門,只剩下兄妹兩個對面坐着,屋子裏頭靜得怪異。
宋敬冬的視線意味深長,看得阿汀有點兒心虛,忐忑的手腳無處擺放。
她身上的破綻很多的。
丢失記憶和性格改變很難隐藏,暴露成績和廚藝,是為了家人,也為了自己。她還用過中草藥知識,幫陸珣治病熬藥。有朝一日被揭發的話,怎麽解釋比較好?
會不會被當成妖怪趕出去啊。
阿汀無措,稚氣未脫的手指擱在腿上,悄悄地打成一團混亂複雜的結。
宋敬冬看在眼裏,忽然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婷婷說的小怪物,是隔壁的兒子嗎?”
這個話題在阿汀的安全範圍內。
“不是怪物。”她一板一眼地糾正:“他叫陸珣。”
“你和他很熟?”
又是一個不同點。
從前的阿汀對陸珣避之不及,不止一次露出厭惡的目光。
“他生病了,村長讓我們家幫忙照顧他。”
不想讓陸珣的存在成為負擔,阿汀補上幾句:“一開始說好輪流照顧的,村裏每一家照顧他三天,給他送飯。但是村長的兒子……阿強不想管他,惹得村長生氣了,昨天給我們家送了半袋米。”
後來輪到的村民,有嫌來回麻煩的,有不願接近陸珣的。他們自發把粗細糧和瓜果送到家裏來,把‘三天送飯’的重擔托付給阿汀。
不知不覺,阿汀仿佛成為陸珣小小的,半個監護人。
“帶我去看看吧。”
宋敬冬站起身來,“好久沒見過他了。”
“诶?”
阿汀有點兒意外:“哥哥你認識陸珣呀?”
以前宋敬冬宋敬冬的叫,這一聲哥哥簡直甜得不像話。
宋敬冬望見阿汀烏黑的眼眸,水洗過似的幹淨。笑了笑,終于收斂起打量的眼神。
他箍着下巴說:“是朋友吧……大概?”
是好朋友才怪吧!!
已經對阿汀習以為常的陸珣,一瞟見宋敬冬的存在,立即作出獨有的攻擊姿态。咽喉猛烈震動,發出一段低沉而致命的聲音。
這是陸珣最兇的一次,哪門子的朋友讓他這樣戒備啊!!
對此,宋敬冬無辜攤手:“我以前和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來的,以為我們算朋友了。”
阿汀疑惑:只是看星星看月亮?
宋敬冬摸摸鼻子,“大家說小怪物半人半貓,我就順手摸一下腦袋,看他有沒有另外一對貓耳朵而已。半年前的事了,難道他還記着這回事?”
阿汀默默看着陸珣,覺得以他的高傲和記仇程度,記到輪回轉世之後,也毫不違和。
兩廂對峙間,宋敬冬不打招呼地跨過門檻。
眼看那只腳要踩進自己的地方,陸珣反應激烈。
細長身體壓得更低,雙眼眯成縫隙,注視極為有力。
“好兇!”
宋敬冬把腳收回來,沒到兩秒又作勢擡腳……
陸珣開始龇牙,眉眼鼻子狠狠地皺在一起,純獸的猙獰。
“太兇了吧!”
宋敬冬又把腳收回來,反而令陸珣更怒。
他識破他的玩笑,發覺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