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巷醉

新帝登基後, 阒都的秋雨就下個不停。舊瓦烏黑, 白燈高懸,站在王宮的城牆上俯瞰時, 處處都是籠罩着蕭瑟寒意。

錦衣衛因為秋獵一事, 全部撤了腰牌。紀雷、喬天涯這些錦衣衛從五品以上的人都下了獄, 與花思謙、潘如貴一齊交由三法司會審。

薛修卓調離戶科,升至大理寺丞。這個位置看起來不如戶科都給事中權職大, 卻是實實在在地進入了大周三法司中樞。換而言之, 他不僅有了稽查任何案糾的權力,還有參與推情辨駁刑部、都察院提案的權力。

“薛修卓。”

花太後斜靠在須彌榻, 閑敲了敲黑玉通透的棋子。

“此子在南林獵場之前, 不曾聽說過。他是薛家的什麽人?”

琉缃姑姑輕輕扇着香爐, 說:“回太後,是薛家三庶子。原先是沒聽說過這人,奴婢為此專程去打聽了一番。”

“薛家後繼有人。”花太後說,“這些年, 風光的是姚溫玉。海良宜這老狐貍, 哀家以為他畢生所學都授于了姚溫玉, 遲早要推薦姚溫玉入仕登閣。豈料他竟一聲不吭,反而用起了不起眼的薛修卓。”

琉缃姑姑說:“薛修卓先聯合厥西布政使江|青山暗集證據,又搭上的海閣老的橋。他任職戶科都給事中時行走六部,如今升任大理寺丞,正審理咱們閣老的案子,只怕是打定主意要查個徹底, 不會善罷甘休。”

“哀家如今不能出去。”花太後眼眸中思索,“薛修卓要查,便讓他查。花家已經到了這等緊要關頭,告訴大哥,須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才能東山再起。”

琉缃姑姑應聲,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 * *

沈澤川抖了抖傘上的雨水,坐在荒院破敗的廊子裏。小半個時辰後,奚鴻軒如山一般的身影才跨入洞門,撐傘直接走了過來。

“此時正是遍地耳目的時候,我險些脫不開身。”奚鴻軒攏衣,皺眉問,“這個時候叫我過來,是什麽要緊的事?”

“奚固安下了刑獄。”沈澤川說,“你多年的夙願就在眼前,此時不乘勝追擊,還等着他狗急跳牆嗎?”

“他死罪已定。”奚鴻軒說,“我此刻使力,才是畫蛇添足。”

Advertisement

“這世上沒有‘已定’的事情。”沈澤川白皙的面上沒有笑意,他說,“越是緊要關頭,越不能疏忽大意。險境不死,便有生機。”

奚鴻軒看着他的側容,說:“花黨一案已交給了三法司,那麽多雙眼睛盯着,你想怎麽動手?”

“我不動手。”沈澤川轉眸,“他為花家的走狗,在任期間的罪行罄竹難書。只要拿出那麽一兩件交給大理寺,他才是真正的必死無疑。”

“禦前帶刀、圍獵儲君,這兩件事還不夠他死?”

“他為八大營都指揮使,本就有禦前帶刀的特權。圍獵儲君與他無關,他大可一口咬死自己見勢不對,是回都去搬尋救兵的。新帝如今忌憚禁軍,雖然拿下了花家,卻是正需八大家傾力相助之時。三法司複查費時,把時間拖得越久,奚固安就越難死。”沈澤川略微冷笑,“只要奚固安不死,你便還是奚二,永無出頭之日。”

奚鴻軒沉默半晌,說:“你想如何?”

“奚固安從鹹德四年開始專職八大營,迄今四年時間裏,八大營共計領取軍饷九百萬兩。有賬可查的支出只有七百萬,剩餘的兩百萬兩銀子去了哪兒?它們可都是經過奚固安的手消失不見了。”沈澤川說,“稽查賬本這件事情,原本就是薛修卓在做,想必他查一查,還能摳出更多的空支出。這樣大的額度,潘如貴和花思謙都可以拿,因為他們只是貪。但是奚固安不行,因為他不能貪。他手裏捏着掌握阒都巡防要務的八大營,他若解釋不清楚這筆錢的去處,那就只能懷疑他是不是披着八大營的皮,把錢挪去為自己賄賂軍士、私養親兵。”

奚鴻軒忽感不寒而栗,他說:“……私養親兵。”

“他在天子榻側,私養親兵能為了什麽?”沈澤川說道。

“……不行!”奚鴻軒一口否決,他擡手拭着汗,說,“我失心瘋了?攀附花黨只是死他一個,意圖謀反就是死我全家!這是誅九族的罪!”

沈澤川笑出聲,他壓低聲音:“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登基,正是你出頭的好時機。奚固安這是把命送給你當升遷賀禮。”

“你是要我……”奚鴻軒盯了沈澤川半刻,忽然也笑起來,他說,“你夠狠。太後好歹也救了你兩次,你還真是一點都不顧念恩情。”

“恩情麽。”沈澤川拿起傘,“殺完人再還也不遲。何況今日之争,全是蕭、花博弈,與我有什麽幹系?”

說罷他撐開傘,對着奚鴻軒微微颔首,步入夜雨中。奚鴻軒獨坐廊下,等他消失後才摸了把後背,摸到了一片冷汗。

* * *

幾日後,大理寺重理秋獵一案。

大理寺卿蔣榭主審,海良宜監察,薛修卓陪審。這是大案,由都察院稽查糾察,以“小人構黨”、“貪稅亂政”、“危害社稷”幾條罪名呈遞大理寺。

其中“小人構黨”使得六部風聲鶴唳,以往去過花府、得過花潘二人舉薦的官員人人自危。這幾日檢舉上書花思謙、潘如貴的人數不勝數,個個慷慨陳詞剖白忠心,唯恐受到牽連。

李建恒見到奏折就頭痛,他本就不是坐得住的性子,只是國喪期間,他也不敢胡亂玩鬧。他見過那夜海良宜對峙花思謙的情形,心裏很怕海良宜。

海良宜如此刻板。胡須修理得宜,永遠垂在前襟的第二只扣子。發冠戴得端正,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三伏天居家不敞懷,寒冬月上朝不抄袖。站立時如山嶺青松,行走時似靜谷快風。處理事情絕不拖泥帶水,可以垂聽案情三天三夜不露倦色。

李建恒混慣了,見到這種夫子一般的老臣就腿軟。

為了花黨一案,海良宜時時都要找他禀報詳情。李建恒覺得明理堂的龍椅太硬了,坐久了屁股疼,叫人多墊了幾層褥子。可是海良宜看見了,也要進谏,勸他要有定性。

握住權力的快感似乎只有一瞬,而後便是沉重的擔子。無休止的早朝讓李建恒難以堅持,他坐在龍椅上,有時甚至聽不懂底下的人在吵什麽。

沒錢了?

收稅啊!殺一批貪官污吏不就追回來了?有什麽可吵的。

李建恒不敢表露內心,他害怕海良宜,更害怕這些文臣武将。他不知道他們在争什麽,也不知道花黨為什麽不能立刻斬首,更不知道日日給他送點心的太後是什麽意思。

他蜷縮在龍椅上,仿佛只是在做一場夢。

“皇上病了?”

蕭馳野受召入宮,在明理堂外邊遇見了太醫院的太醫。

太醫說:“憂思過甚,又挨着秋寒。總督待會兒進去了,可千萬要勸一勸皇上。”

蕭馳野褪下狼戾刀,跨進了明理堂。

李建恒才用過藥,這會兒正呆在榻上,聽着蕭馳野來了,連忙趿着鞋子叫人進來。

“策安。”李建恒說,“來得正好,一會兒甜食房要送絲窩虎眼糖來,你也嘗嘗,是咱們幾年前在官宴上吃過的。”

蕭馳野叩了頭,說:“謝皇上賞賜。”

李建恒披着衣,靜了會兒,說:“策安,坐吧。”

蕭馳野坐了,左右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李建恒忽然起身,焦躁地在原地打轉,說:“策安,怎麽還不斬花思謙?大理寺談什麽複審,這還有什麽好審的?啊!”

蕭馳野說:“大理寺要三查案子,這是規矩,為了防止冤假錯案。花思謙證據确鑿,年前是一定能斬的。”

“夜長夢多。”李建恒緊張地說,“太後就不像是慌了的樣子……你知道嗎,她日日都差人給我送點心,她想做什麽?也想藥死我嗎?”

“花家如今是千夫所指,太後總也要做出慈愛的樣子來。”蕭馳野看他神色慌張,眼下烏青,便說,“皇上夜裏睡得不好嗎?”

“我怎麽睡得着。”李建恒說,“他們不死……我怎麽睡得着。策安,你替我去給海良宜講一講,免了複審,就地處決啊!”

那怎麽行。

蕭馳野是禁軍總督,跟三法司沒有幹系,他哪能插手三法司會審?再者,經過秋獵一事,下一個要拿的就是他蕭馳野。以海良宜為首的文官也不肯放走蕭馳野,這幾日蕭方旭也聽得了風聲。

沒人願意在這件事情上賭一把,蕭馳野在阒都,離北才能事事勤勉。中博六州的危機是塊心病,蕭既明能救阒都一次,能救阒都兩次,但他能毫無保留地救阒都無數次嗎?就算他能,可誰又信呢?

蕭馳野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再與文臣起糾紛。

李建恒也心知行不通,所以愈發失魂落魄。絲窩虎眼糖送上來時,他草草嘗了幾口,也沒嘗出滋味。

蕭馳野一走,他便橫躺在榻上,覺得這皇帝做得沒意思。

一直跟着他伺候的雙祿見狀跪在榻邊,小聲說:“萬歲爺……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轉一轉?”

李建恒說:“不轉,乏得很。”

雙祿眼珠子一動,繼續說:“……那請慕如姑娘給您彈琵琶?”

李建恒一翻身,又瞄了眼外邊,見沒人,便說:“……不能吧,國喪呢。再說了,她還在潘如貴府上,這會兒要是弄進了宮來,那不得挨罵?”

雙祿哎呦一笑,說:“萬歲爺,您是皇帝,這宮裏邊您說的算。咱們內宦辦事,他們外臣怎麽知道?咱們偷偷的……”

李建恒頓時精神煥發,糖也不吃了,說:“不讓海閣老知道?”

“誰都不知道。”雙祿膝行,“您是咱們的主子,他又不是。奴婢們為皇上辦差,皇上不讓誰知道,誰就一定不知道。”

“好!”李建恒合掌,“好,可找着機會了。快去,越快越好,讓慕如進來,潘如貴都要死了,留在那院子裏也是晦氣!”

蕭馳野出宮時又下了雨,他無端煩躁。秋獵前的勁頭像是一夜消散了,他此刻連刀都不想拔。

晨陽和朝晖來接他,蕭馳野上了馬車。車走一半,蕭馳野忽然掀簾,說:“給爹和大哥說一聲,今晚我不回去了。”

說罷不等兩人反應,就跳下馬車,什麽也沒帶,朝東龍大街去了。

“這是又去喝酒了。”朝晖也下了馬車,對晨陽說,“你回去給王爺和世子說,我跟着公子。國喪期間,喝高了鬧起來也不好看。”

晨陽說:“就說話這會兒工夫,你已經找不到人了。總督既然不要人跟,就……由着他吧。”

朝晖是蕭既明帶出來的副将,晨陽是蕭馳野帶出來的副将。兩個人雖說都是蕭家人,但到底考慮的東西不一樣,朝晖更像是兄長。

他在雨裏轉頭,果然已經看不見蕭馳野的身影了。

錦衣衛吊了腰牌,下設的人就暫時編入了禁軍,充當巡防隊。

沈澤川今夜剛輪完值,回家時路過東龍大街香芸坊後巷。

因為雨小,所以沒打傘。

他走着路,忽聽前邊一陣吐聲,接着那趿着木屐,不着襪的姐兒小跑着追出來,卻被輕輕擋開。

蕭馳野抵着牆,指着後門,讓姐兒離遠點。

香芸坊的姐兒都跟他熟,知道他喝醉了不叫人碰,便把帕子疊放在邊上,柔聲說:“二公子,舒坦再進去,給您備着熱湯呢。”

蕭馳野沒搭話。

那木屐聲走遠了,他就蹲下去,胃裏絞得難受。

人就該這樣醉生夢死,他只有這一條出路。

背上突然微沉。

蕭馳野驟然回眸,眼裏的寒光盯得人發慌。他見着了人,想了少頃,才說:“……你踹我幹什麽。”

沈澤川眼睛都不眨,說:“我沒踹。”

蕭馳野反手在自己背上摸了一會兒,扯了扯衣,固執地說:“這是罪證!”

沈澤川端詳他片刻,說:“喝傻了吧蕭二?”

蕭馳野說:“我像個傻子嗎?”

不等沈澤川回話,他就自己答了。

“老子不是傻子。”

沈澤川聞着他的酒味,說:“別擋我道,我要回家。”

蕭馳野轉回頭,呆了片刻,對着牆說:“別擋我道,我也要回家。”

沈澤川才要笑,就聽他說。

“我要是回不了家,你也別想回家。”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