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寧完我一氣三王
簡短捷說,魏寶山和馬伯通回到沈陽,面見皇太極,禀明了捉兇擒賊的經過。聽聞抓到了真兇,皇太極十分高興,親自問訊。賀玉郎倒也是條漢子,毫不隐瞞,實話實說,一一供認。簽字畫押後,賀玉郎被關進了死囚牢,擇日問斬。
魏寶山沉冤昭雪,終于恢複了清白。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眼看着就到了天聰六年的年底了。
有一天一大早,突然傳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三貝勒莽古爾泰暴病身亡。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震驚了所有人。
魏寶山和馬伯通在屋裏愣了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魏寶山倒吸了一口冷氣:“唉,怎麽突然會這樣?三貝勒身體那麽壯,怎麽說死就死了呢?”
馬伯通晃了晃腦袋,看着左右沒人,小聲道:“寶山,你有沒有感覺這幾年汗王有什麽變化?”
“哦?師叔指的是什麽?”
馬伯通看了看魏寶山,笑道:“沒什麽。”
魏寶山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馬伯通,也沒說話。
馬伯通嘆了口氣:“寶山啊,師叔得提醒你,伴君如伴虎,你可千萬要小心。人家嘴大,咱們嘴小,別看現在對咱們百依百順,都快拿個板兒把咱供上了,真要是翻了臉,那可比翻書都快啊!”
魏寶山笑了笑:“師叔說的是,我記住了。”
書中代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怎麽好端端地莽古爾泰就死了呢?
其實要說起這件事,咱們還得從頭說起,不得不提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大金國很有名的漢官,叫寧完我。這個人與範文程并稱大學士,在後金歷史上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文采出衆,桀骜不馴,是個優點與缺點都很突出的一個人。
寧完我字公甫,遼陽人。在天命六年時,身為儒生的寧完我在遼陽失陷後被擄,分給努爾哈赤的孫子、年僅十七歲的貝勒薩哈廉為奴。要說薩哈廉,名字可能有點兒陌生,不過他的老子可是赫赫有名,衆人皆知,正是大貝勒代善。在當時,努爾哈赤每次攻打城池,必以殺戮搶掠為快,在軍事征服的同時,對于漢人實施歧視政策:凡主動歸附者,編入民戶;凡反抗者,格殺勿論;凡被動俘虜者,發配為奴。
寧完我年輕時,就是這樣一個奴隸,其身世和範文程有幾分類似。直到皇太極即位後,積極推行漢化政策,大力起用被迫為奴的漢族儒生,寧完我才漸漸得到賞識。天聰三年時,皇太極聽說寧完我谙通文史,兼通滿漢兩種文字,便将其招入新設立的文館,使他正式擺脫了奴隸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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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完我性格直率,對國家大政方針敢于直言相谏,用他自己的話說,“愚直性生,遇事勃發……”他思維敏捷、深謀遠慮,對許多軍政機要都能提出獨立見解,以雄辯、敢言的政治風格聞名于朝野。他平時狂傲不羁,與範文程的小心謹慎正好相反,是兩個不同性格的人。皇太極也十分寵信他,滿族大臣稱他為漢臣第一,可以說是皇太極治國安邦的肱骨之臣,與範文程的作用不相上下。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卻偏偏嗜賭成性。早在天聰四年時,他伴随貝勒阿巴泰等人留守永平,公事之餘,喜歡聚衆豪賭,遭到禮部參政李伯龍等人的攻擊。皇太極偏愛寧完我勇于直谏的性格,勸導他戒除不良行為,別辱沒文館之名。寧完我奉谕諄誡,表示悔改,皇太極最後便饒了他。
不過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嗎?喝酒的嘴,破鞋的腿,耍錢的爪子,大煙鬼,這四種人稱為四大沒臉,很難改正。賭博,這是一條邪道。誰要走到這條道上,很難轉回來。寧完我也一樣,這個毛病一直改不了,最後正是因為耍錢,在天聰十年時被解除了所有職務,被罰為奴,從天堂又跌回到了地獄,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且說在天聰五年時,莽古爾泰禦前露刃,皇太極趁機把他從四大執政貝勒中清除,又罰銀子又罰財産,莽古爾泰窩了一肚子火,一直郁郁不樂。事情沒過了多久,寧完我适時上書,拿莽古而泰無禮犯上再次做引,請求效仿漢制,建立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完善國體。皇太極表示贊成,于是召集諸王、貝勒、大臣們商議此事。
諸貝勒聽完後,都默不作聲,一個個都在心中揣測,很明顯寧完我事先肯定與皇太極通過氣,打過招呼,汗王也必是同意了的,可是這到底是何用意呢?是用六部取代八旗嗎?
莽古爾泰是個暴脾氣,有勇無謀,坐在底下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心說:好你個寧完我,又拿我說事了,這不是有意要與我過不去嗎?怎麽,我現在不是執政貝勒了,就任由你們欺負嗎?想到這兒,莽古爾泰實在壓不住火了,“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指着寧完我喝斥道:“寧完我,你什麽意思?休拿本貝勒墊牙,本貝勒那天喝多了酒,我也向汗王賠罪了,你幹啥還死咬住不放?誰不聽調遣了?誰各自為政,不顧大局了?又是誰把本旗都看成自己一家之産了?你是不是在說我?你別蹬鼻子上臉,才吃了幾天飽飯,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皇太極看了看莽古爾泰,眼神中有絲不悅,笑了笑,然後說道:“怎麽?設個六部,天就塌了?在坐的各位是不是以為本王在打你們各旗財産的主意?笑話,天大的笑話。各旗的財産是先汗留給大家的,本王從來就沒有想動過這方面的意思,以後也不會動。為什麽要設六部?大金國不比從前,如今兵多将廣,幅員廣闊,兵力必須歸兵部統一調動,錢糧的征調必須由戶部牽頭,大金國必須要有一個統一的禮儀,統一的刑法,官員的考績升黜也必須有一個統一的标準。只有這樣,大金國才能更強,你們才能更富有,你們明白嗎?”
代善察言觀色,趕緊開口道:“汗王有關設立六部的事,已跟我說過多次,這是完善國體的必要舉措,我們做臣子的理當支持!”
代善這麽說了,別人自不好再說別的,趕緊紛紛點頭稱是。
大金國的六部就算是成立了。其中,多爾衮負責吏部,德格類管理戶部,薩哈廉管理禮部,岳托管理兵部,濟爾哈朗管理刑部,阿巴泰管理工部事務。
散朝之後,莽古爾泰回到家中,恨恨不已,皇太極今天搞出來的六部一定是事先就商量好的,蓄謀已久了。這等于奪了各家的兵權,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晚飯後,便把德格類和莽古濟招至家中。
聽說朝堂上的事情後,莽古濟當時就火了。這個女的在前文書中介紹過,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不僅長得酷似其母,其性格也與她的母親衮代沒什麽兩樣,膽子大,好鬥,一點虧也不吃。莽古爾泰一直是她的支柱,是她的驕傲,如今哥哥落魄,她又豈能善罷甘休,把酒杯一摔,破口大罵:“五哥,皇太極欺人太甚!我看這件事只是個開始,他下狠手的時候還在後邊呢!照這樣下去,我們早晚會被他逼死!阿敏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鑒。”
德格類一聽,瞅了瞅莽古濟:“姐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莽古濟冷哼了一聲:“五哥,我看咱們幹脆就來他個一不做,二不休,皇太極一死你就當汗王,二哥是個牆頭草,随風倒,只要咱們得手,二哥就會倒向我們這邊。那樣的話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
德格類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姐姐,你不會說真的吧?你可別煽風點火了,事情都過去了,再過一陣子,找二哥疏通疏通,也許還會恢複五哥的大貝勒之職,但這麽一鬧,事情就麻煩了!”
“喲!好一個大金國的戶部貝勒,你倒是忠心啊!連一奶同胞的哥哥都不顧了,虧你還是我們的親弟弟!”
“姐,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正因為我是你們親弟弟,我才勸你們。五哥被罰處,我心裏也不好受,可是就咱們哥仨能鬥過皇太極嗎?再者說,岳托和薩哈廉怎麽辦?還有阿濟格和多爾衮他們,這些人都不會服我們啊,皇太極的兩黃旗就更不會善罷甘休了,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掉腦袋的大罪啊!”
莽古濟駁斥道:“你挺大個男人,膽子小得像只耗子似的,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不行,難道咱們就這麽等着讓人家來收拾嗎?”
莽古爾泰心裏也明白,皇太極對自己的額娘衮代加害他的生母孟古是舊恨,對自己是舊恨加新仇,自己實在是太魯莽了,讓他抓住了把柄。看來,以往對自己的信任都是假的,如今,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眼看着局勢穩定,權勢越來越大,自己的命運真是堪憂了!
莽古爾泰嘆了口氣:“眼下,我确實想不到什麽好辦法。來硬的,咱們根本就扳不倒皇太極!”
莽古濟道:“哥,咱們明的打不過他,就來暗的!”
“怎麽個暗法?”
“他皇太極對咱不仁,咱就對他不義!他不是說咱額娘用魇魁術害死了孟古嗎?咱們不能背這個黑鍋,這回就給他來個真格的。我有個家奴,名叫冷僧機,當過薩滿,法術大得很,本事不在赫圖阿拉城那些薩滿之下,有他相助,殺皇太極如探囊取物!”
莽古爾泰一聽,當時眼睛就亮了,盯着莽古濟道:“那玩意兒管用嗎?”
“管用!靈驗得很!”
莽古爾泰眼角殺氣頓現,沖着莽古濟道:“這個人可不可靠?他能幹嗎?”
“你們放心,他原本是父王俘虜的葉赫戰俘,後被編入了正藍旗。天命十一年時作為家仆,跟随我下嫁哈達部。這個人思維缜密,辦事很得力,多給他銀子,有什麽不能幹的?事成之後,我們封他為大金第一大祭司,他肯定心動。這件事就交給我了,你們盡可放心!”
德格類一聽,腦袋直晃:“姐,這不行吧?萬一事情敗露,我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莽古濟一瞪眼:“敗什麽露?天知地知,只有我們三個知道,除非你出賣我們!”
德格類一立眼眉:“姐,你說的什麽話?我怎麽能出賣你們,咱們是親兄妹,我還不知道遠近嗎?我就是有些擔心!父汗說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時間長了,恐怕紙包不住火!”
莽古濟冷哼一聲:“父汗還說過,仁不帶兵,義莫經商。幹大事,就不能瞻前顧後,大不了一死,有什麽可怕的!”
德格類直晃腦袋,一聲不吭了。
莽古爾泰聽妹妹這麽一說,胸口積聚的一口怨氣總算是吐了出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看了看旁邊的德格類,又看了看莽古濟,點頭道:“哼,還真是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他寧完我算是個什麽東西?一個奴才,如今仗着皇太極給他撐腰,接二連三讓我難看,此賊不除,實在是不痛快!”
莽古濟笑道:“五哥,一個寧完我有什麽了不起的。妹子倒是有個主意,準保他腦袋搬家!”
“哦?什麽主意,快快說來!”
莽古濟嫣然一笑,把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有人問,究竟是什麽計劃呢?其實說白了,很簡單,就是“美人計”。
寧完我在未入大金時,曾有過那麽一段放蕩不羁裘馬輕狂的日子。時常出沒在煙花柳巷,歌樓妓院,吃喝嫖賭,吹打彈拉,浪蕩公子的手段樣樣精通。
莽古爾泰依莽古濟的意思,花重金買了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安置在了寧完我常去的一家酒樓裏。果然,寧完我一見這姑娘的面兒就感覺對心思。這姑娘個頭兒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臉蛋兒粉中透紅,就如三月桃花一般,水靈靈兩只俊眼,鴨蛋臉,一邊一個酒窩,紅紅的嘴唇,能歌善舞,十分讨人喜歡。
丫環撫琴,姑娘邊舞邊唱,很快就把寧完我給看直眼了,心旌搖蕩,脫口而出道:“冰肌雪膚,清水芙蓉。好一個冰清姑娘!”
冰清姑娘不僅曲兒唱得好,舞跳得美,而且還會搖骰子。寧完我對搖骰子頗有研究,二人席間搖骰子作樂,沒想到,幾個回合下來,寧完我竟然輸了。連喝了五碗酒,醉得一塌糊塗,最後,二人相擁而眠。
二人雲雨罷,寧完我酒也醒了,看着枕邊的美人,好不得意。
冰清姑娘欣賞寧完我的才華,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就忍不住問寧完我:“大人,奴家有一事不解,為何有人出錢,讓奴家一定要糾纏大人到明天中午呢?”
寧完我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是普通女子,定是有人指使而來,這有什麽不解的?無非是想加害于我罷了。”
“哦?大人怎麽這麽說?”
“姑娘有所不知,我要是睡到明天中午,便會誤了明天早朝。誤了早朝,輕則降職罷官,重則殺頭。”
“啊?怎麽會這樣?幸好壺裏的藥酒大人沒喝。”
寧完我笑道:“寧某早有提防,又怎能中了別人的奸計。你以為那幾碗酒就能讓我亂了心智嗎?笑話!”
冰清疑惑地問道:“大人,是誰竟然如此陰險呢?”
寧完我沒有回答,心說:還能有誰?莽古爾泰,如此雕蟲小技,也想和寧某鬥法?想到這兒,寧完我笑道:“冰清姑娘,你放心,三日之後,寧某一定明媒正娶,用八擡大轎把你娶回寧府,給你一個名分。”
冰清姑娘聞聽後,喜不自勝,驚訝道:“大人說話當真?”
“如有半句假話,寧某不得好死!”
冰清姑娘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樣的身份,竟然會有些如此福分,一時喜極而泣。
寧完我擁着美人,好一番安慰,最後叮囑冰清,倘若明天一早如果有人來問,要如何回答。直到冰清記住後,二人這才相擁又睡,直睡到寅時,寧完我這才穿衣離去,直奔早朝。
寧完我先一步見到皇太極,把事情前前後後說完後,又與皇太極暗中約定了一番,這才趕緊去了書房。
早朝時,莽古爾泰左右一看,果真沒見到寧完我,心中一陣得意,趕緊上前奏道:“汗王,寧完我身為大臣,因聚衆嫖賭誤了朝議,該當何罪?請汗王秉公執法!”
皇太極故意裝作不知的樣子,趕緊問莽古爾泰到底是怎麽回事。
莽古爾泰便把寧完我逛酒樓、找妓女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笑道:“肯定是他抱着美人睡,昨天晚上折騰大了,腳底發軟,沒起來呢!”
衆官員忍不住,一個個捂嘴直笑。
皇太極沉吟了一聲:“若真是因此誤了朝議,本王定當秉公執法。不過,此事非同小可,三貝勒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莽古爾泰笑道:“汗王若是不信,可派人去酒樓找找,一看便知!如若不實,臣甘願受罰!”
皇太極冷笑:“這裏是朝堂,可無戲言啊!”
莽古爾泰冷哼了一聲:“如若不實,臣甘願領罪!”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一幫文館的大學士到了門前,頭一個就是寧完我。
寧完我潇潇灑灑地走進了大政殿,先叩拜了汗王,然後對着莽古爾泰道:“三貝勒,您怎麽能光天化日污我清白呢?寧某人早你半個時辰便已入宮,一直在書房處理公文,有今日當值侍衛索尼可以作證!”
莽古爾泰看到寧完我,腦袋當時就嗡了一下,就像見到了鬼一樣,說什麽也不相信寧完我會在這時出現。
皇太極暗笑,趕緊傳令讓索尼上殿。
等索尼到了後,皇太極問道:“你何時見寧完我進的宮?”
“回汗王,大約是寅時!”
“你說的可是實話?”
“奴才不敢撒謊。所有門前的侍衛都可以作證!”
皇太極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頭沖着莽古爾泰問道:“你是聽誰說的?”
“嗯,這個,這個,我是聽下人說的。”
“這種事不能信口開河,來人,把三貝勒拖下去,鞭刑十二,以示懲戒!”
寧完我趕緊跪倒:“慢!汗王,三貝勒言之不當,理應受罰,但其一片公心可嘉,實屬難得,稍事警戒即可!”
“哦?你的意思是?”
“當面給我賠個禮、道個歉也就算了!”
你說這氣不氣人,莽古爾泰氣得臉上青一塊,紅一塊,胸口發堵。但是不管怎麽說,道歉總比挨鞭子抽強,沒辦法,只好強迫自己過來給寧完我倒了個歉。
寧完我看着莽古爾泰的樣子,心裏痛快極了,雙手一攙,笑道:“三貝勒,三天以後,是寧某大婚的日子,還懇請您賞臉!”說着,還真從懷裏掏出一份請帖。
莽古爾泰臉色鐵青,瞪着寧完我,謊稱身體不适,告了個假,提前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