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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趕到了劉伯玉宅邸,不顧門房白眼,等在附近一處可以避雪的牆檐下,一直到了黃昏,她的雙腳已經變得麻木,手指也幾乎要凍僵了。

她不時擡頭,看一眼即将黑下來的天色,心情忐忑而焦慮。就在她覺得今天可能又要無功而返的時候,遠處雪地裏一輛馬車辚辚而來,最後停在門口臺階下,車裏下來一個身穿紫色紬绫官服、生了一把美髯,年齡和舅父相仿的人。

雙魚聽到門房迎上去,呼他“大人”,心裏便明白了,這應當就是當朝三品侍中劉伯玉了。立刻沖了過去,在劉伯玉跨上臺階就要進門的時候,跪在了他身後臺階下的雪地裏,喊了一聲劉大人。

這幾日雙魚天天來等,門房早認得她了,見狀立刻過去驅趕。

劉伯玉聽到身後有人喊,回頭看了一眼。

“劉大人!盧嵩盧自安是我舅父!我從廬州來的,求大人接見我一面!”雙魚大聲喊道。

劉伯玉面露訝色,轉身下了臺階,示意門房放開雙魚,打量了雙魚一眼,疑惑地道:“你稱自安為舅父?”

雙魚再次跪了下去,道:“我是沈雙魚,為行走方便才改男裝的。”

劉伯玉咦了一聲,想了起來,“你是……沈弼的女兒?”

“正是。求劉大人能聽侄女說兩句。”雙魚朝他磕頭。

劉伯玉略作停頓,随即面上露出笑容,忙叫她起身,一路領了進去,最後帶到了暖閣書房裏,屏退了下人。待屋裏只有自己和他二人,雙魚再次下跪,陳述了自己進京求見他的緣由。

聽到盧嵩竟然是因為得罪了孫家而入獄,劉伯玉面露凝重之色。沉吟了下,道:“賢侄女勿過于傷心。且慢慢道來我聽。”

雙魚定了定心神,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

……

去年,盧嵩到荔縣任知縣。

歷任荔縣縣令,到了後的第一件事,無不是登當地的孫家門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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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孫家之所以有這麽大臉面,并不是因為自家有多了不起,而是因為親族裏出了個極有體面的人。

太子的乳母孫氏,就出自荔縣的孫家。孫氏如今還在東宮受着奉養,在太子跟前很有臉面,孫家自然雞犬升天,在當地俨然以皇親自居。

盧嵩到了後,第一件事是微服體察民情,之後也沒有攜禮登孫家的門。孫家雖不悅,但也不好發作。畢竟盧嵩曾身居高堂,還是塊敢和皇帝叫板的硬骨頭。如今雖落魄至此,但無論如何,依然還是朝廷命官。不想年初時,有一天雙魚外出,偶遇了孫家的兒子孫樹寶。孫樹寶一眼見到雙魚,驚為天人,神魂颠倒,尾随打聽到這少女是新來的知縣外甥女,回家便纏着父母,定要娶她。

孫家人雖遠離神京,卻也知道沈雙魚的來歷。

沈家長房如今雖然還位列伯爵之第,但門庭已然式微。且她本身還是罪臣之女。本嫌她的出身配不上自己兒子,但拗不過孫樹寶整日在家哭鬧賭咒,最後無奈托人上門說親。

孫家兒子一無貌,二無才,人品更是不堪,盧嵩怎麽可能将雙魚嫁去?來人話不過三句,他便将人連同禮物一并請了出去。

孫家原以為憑自家與太子府的這層關系,且又是主動求好的,盧嵩想來不至于開口拒絕,沒想到他竟如此不給顏面,當時便記下了這恨。随後,又起了個沖突。

今春少雨,灌溉水源極其珍貴。就在孫樹寶求婚風波後不久,當時有荔縣農人聯名告狀,指孫家私下攔截水道,令下游大片農田面臨無點滴水可用的境地。村民前去說理,反被孫家爪牙毆打致傷。盧嵩接狀後,到田間勘察,查明屬實,強令孫家恢複水道原貌并出錢為被毆之人治傷。孫家無奈忍氣吞聲照辦。百姓得知判決後,無不歡喜雀躍。但孫家,卻就此和盧嵩徹底結下了梁子。

真正令盧嵩獲罪入獄的起由,是兩個月前,今年荔縣收齊後杠解上路要送往州府銀庫的四千兩銀鞘在路上被強人劫了。

上繳朝廷款項一向是地方衙門的頭等大事。若沒有上頭特許,一絲一毫也不可短缺。如有短缺,依照律法,不論出于什麽原因,一律要當事州縣長官賠足,賠不足,輕則解除現任,重則問罪下獄。所以地方官在杠解稅銀上路前都會做周密安排,以确保路上萬無一失。

如今天下太平,廬州府治安一向也不錯,光天化日之下,荔縣的銀兩竟然被劫,得到消息後,盧嵩當即趕去出事點請當地地方官協同破案,卻無任何結果,劫了銀鞘的盜賊消失的無影無蹤,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而于此同時,廬州府的催繳令卻一道道逼來。陳知府命三天內官銀必須悉數入庫,否則将以律法論罪。

盧嵩此時全部家底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兩銀。想憑一己之力籌足四千兩官銀,無異于癡人說夢。三天期限一到,陳知府親自下來荔縣,斥責盧嵩渎職失察,要将他革職問罪。好在荔縣百姓聞風聚來,在縣衙外下跪懇求陳知府寬限日期,礙于民情齊聲,陳知府這才勉強退讓,稱再寬限半個月。不料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另波又起。幾天之後,一個平時與盧嵩算是詩墨之交的朋友拿了封據稱來自于他的平日往來通信,檢舉他在信中妄加議論時政,且對當今聖人有不敬之辭,足可見心懷怨恨,當嚴加懲處。

先失官銀,渎職失察,後妄議朝政,欺君犯上。次日,盧嵩就被上官革職收羁在了廬州大牢。

……

“劉伯父,我舅父為官一輩子,扪心無愧朝廷給的俸祿。荔縣百姓更視他為父母官。他出事的第二天,我與我表兄被趕出縣衙後宅,無處落腳,也是當地百姓感念我舅父,收容了我兄妹二人。我舅父如此之人,卻為為民做主而得罪太子府裏奶娘的親族便落得了今日如此的下場,我如何能忍的下去?”

雙魚說到激動之處,眼中不禁淚光再次瑩然。

“我舅父原本也不允許我進京來求您的。是我自己堅持要來。這幾個月來,我四處尋人,屢屢碰壁,原本也不再抱什麽希望了。但知道了您與我舅父當年關系後,我便鬥膽又再次求了過來。”

雙魚再次下跪,擡眼注視着面前的劉伯玉。

“我求劉大人,出手仗義幫助。侄女今日所求,也并非要劉大人到今上面前為我舅父陳詞求情,而是想求大人為侄女傳話到今上禦駕之前。侄女鬥膽,想求得一個機會能夠面觐今上,親自為我舅父陳情訴冤!”

劉伯玉此前确實沒有從門房處得知雙魚來找的消息,聽完她一番陳述,唏噓不已,忙再次叫她起身,自己撚須沉吟許久,最後道:“侄女,你之所求,我已心知。我與你舅父當年相交不淺,與你父親也相識,如今你舅父落難,我自當義不容辭出手相助。只是此事牽涉到了太子府,事關重大,我須得斟酌。你且回去,安心等着我消息,三天內必給你答複。”

自盧嵩入獄,雙魚陪着盧歸璞求助了不下十幾位他的舊日友交。要麽避而不見,要麽當場拒絕。現在得到劉伯玉這樣的回答,雙魚已經感激不已,再三叩拜道謝,又婉拒了他要給自己安排住處的好意,這才出了劉府,回到自己落腳的小客棧裏等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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