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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漸漸開始感到心裏沒底了。
盡管劉伯玉與舅父往日私交不錯,現在她找他,也只是求他替自己安排面聖的機會。但畢竟,就像他那日說的,這事涉及到當今太子。既然當年他就曾臨陣退縮過,現在也未必就能指望他義無反顧地出手相助。
出于謹慎,雙魚上次也沒有向他提及自己手上有當年皇帝信物一事。即便從舅父的口吻裏可以聽出來,劉伯玉應該不是站在太子一邊的,但十年時間畢竟太過漫長了,什麽可能有與可能發生,不是嗎?
如果最後這條路真的走不通了,那麽只能想別的辦法。只是時間太過緊迫,雙魚唯一擔心的,就是還沒等她能夠見到皇帝,舅父的案子就已經了結了。
下午了,雪雖然停了,但天空陰沉沉的,看起來就像是快要天黑了。眼見第三天又要過去,就在雙魚以為沒了希望的時候,劉伯玉派的一個人來了,叫她去高升樓見一面。
雙魚又驚又喜,峰回路轉的感覺。
劉伯玉既然叫她過去了,那麽十有八九是希望了。否則他完全可以讓這個人過來随便說點什麽打發掉自己就行,完全沒必要這麽大費周折地叫她過去見面。
————
雙魚跟着那個人來到了高升樓。
高升樓只是一家很普通的小酒樓。這種酒樓在京城到處都是,非常不起眼。
雙魚按照對方的吩咐登樓而上,最後來到了一個包間。
包間不大。桌椅,靠牆一排木屏風,窗戶臨街而開。劉伯玉已經到了,穿着常服,正坐在桌邊喝茶,聽見開門動靜,放下茶盞看了過來。
雙魚快步走到他面前,向他行大禮。
“侄女快快請起。不必多禮。”
劉伯玉讓雙魚起來,詢問這幾天她的飲食起居,雙魚一一作答後,見劉伯玉并不提那個話茬,便恭敬地問道:“劉大人,侄女上次求您的那件事。不知道您現在考慮得如何了?”
劉伯玉瞥了眼雙魚身後的那面屏風,道:“侄女,可容我問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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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盡管問。雙魚知無不言。”
“你的伯父沈钰也在京中,你既到了這裏,怎先不去找你伯父?”
“我此番進京,并不為探親。舅父事急耽擱不得,所以先找到了您這裏。”雙魚道。
劉伯玉清了聲喉嚨。
“侄女,倘若我幫不上這個忙,你意欲如何?”
“雙魚知道此事幹涉重大。劉大人若肯幫忙,雙魚僥幸還有命活的話,今生來世,定要報謝大恩。倘若劉大人幫不上忙,我……”
她頓了下。
“你又将如何?”劉伯玉目光微微一閃。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想盡辦法面聖陳情!”雙魚毫不猶豫地道。
劉伯玉沉吟道:“侄女,你憑一腔熱血來到京城,有沒想過,孫家人背後仰仗的是太子。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國之儲君。你以下犯上,罪名先便是一條了。即便我幫你安排見到了今上,兇吉恐怕也是未蔔。”
“只要您能助我面聖,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雙魚立刻跪在了他面前,一字一字說道。
“好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劉伯玉面露動容之色,從椅子上站起來,在邊上走了幾步,最後停下來道,“想當年,我與你舅父同朝為官,相交不淺。與你父親沈弼雖無深交,但對他向來敬重。不想十年前突生這巨變,故人紛紛凋敝零落……回想往昔,唏噓不已。如今你舅父蒙冤有難,他既指點你來找我,我又怎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便是拼死,我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雙魚喜出望外,向他不住磕頭道謝。
劉伯玉扶她起來時,雙魚因心裏記挂着事,恨不得明天就能見到皇帝,便又試探着問:“劉大人,什麽時候能安排我面聖?實在是我舅父現在還在廬州牢裏。他在地方辛苦多年,積勞成疾。我怕耽擱久了,他身體吃不消。”
劉伯玉撚須沉吟,道:“目下倒正好有個機會。過幾日冬至将至,陛下會出宮到城外圜丘祭祀天地,到時我安排你與我随行。若有機會,我便到陛下面前為你陳情,只是,陛下見或不見,我此時也不敢與你打包票,全憑聖意了。”
雙魚感激道:“劉大人肯為我陳情,就已經是雪中送炭了,雙魚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劉伯玉點頭:“如此你先回去等着。我會盡快安排此事。”
雙魚再次拜謝,過後走出雅間下樓而去,劉伯玉卻并未跟着離開。他關上了門,來到那面屏風前,彎腰對着屏風恭敬地道:“殿下,她走了。”
話音落下,屏風後走出來一個男子。若雙魚此刻還在,便能認出正是數日前她在橋頭下遇到過的那位馬車裏的貴人,當今皇帝的五子韓王段元璟。只是此刻他摘去紫冠,換了身衣服,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富貴人家子弟而已。
段元璟從屏風後出來後,走到窗邊,掀開半邊簾子,看了下去。
雙魚正從酒樓裏出來,從臺階下去後,沿着街道匆匆往前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裏。
段元璟目送她背影消失,放下簾子,轉過頭問:“她就是沈弼的女兒?”
“正是,她名叫雙魚。沈弼年過三十才成的家,娶了範陽盧嵩的妹妹,只有這一個女兒。固業二十三年沈弼戰死朔州時,她大約六七歲。當時沈弼長兄平南伯爵府的沈钰唯恐聖上遷怒,不願意收留沈弼孤女,她便投奔了盧嵩。”
“……這些都已是十年前的舊事了。”劉伯玉最後說道。
“沈家位列開國八大柱國之一,範陽盧氏也是百年高門。若沒當年的事,這女子今日當也屬京中名門媛秀了。可惜了……”
段元璟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地道了一句。
劉伯玉有點不大确定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韓王說這話的确切意思到底是什麽,便不作聲。
……
三天之前,在他剛見到雙魚并得知了她的來意後,他的第一反應并不是答應下來。
太子平庸。且最近幾年,行事多有不慎,雖然有太子太保、尚書左仆射楊紋用盡全力在皇帝面前為他粉飾太平,但他還是令皇帝日益不滿,這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但即便如此,皇帝對于自己傾注心血栽培了幾十年的長子的那種不足為外人所揣度的情感還是不能輕視。
盡管劉伯玉心裏也明白,盧嵩的這個案子如果現在被捅到禦前,很有可能會加劇皇帝對太子的不滿,若造勢的好,說不定還能成為扳倒太子dang的最後一根稻草,但十年前的那個教訓,實在令他不敢掉以輕心。即便到了現在,有時候想到自己當時差一點就落得和盧嵩一樣的下場,他依然還是感到不寒而栗。
當時為了保住太子,皇帝甚至不惜犧牲了榮孝誠、沈弼這樣的重臣。而今就算皇帝對太子日益失望,但君心難測,誰知道既是君又是父的老皇帝現在到底是怎麽想的?
更何況,太子的身上,還有一道護身符在。
二十三年前,今上從兄弟中脫穎登基後,所頒的第一道上谕,便是從今儲君以長嫡次序而立,命天章閣制诏存于太廟,後世永續。
劉伯玉出身寒門,但有才,也有能力,很能籠絡人心,甚至和太官署監膳監的人關系也不錯。就是憑着他用長袖善舞織出的這張關系網,二十年裏,他一路升遷,爬到了今天侍中的位置。再往上,就是六部尚書和被視為皇帝肱骨的尚書左右仆射的位置了。他深知站位對于一個京官的重要性,所以若沒十足把握,劉伯玉是絕不會趟這趟渾水的。
就在昨天,再三考慮過後,他原本已經決定了,明天就尋個借口,派人去告訴沈家的女兒,他沒法幫她到皇帝面前陳情,但會盡自己的力幫盧嵩在地方疏通關系。這樣,既避免将自己卷入是非,在盧嵩那裏,也不至于顯得自己不念舊情。
做了這個決定之後,心思重重了幾天的劉伯玉一下感到十分輕松。當晚,他那個任職大理正的女婿胡國忠恰好上門,翁婿二人吃酒,酒高之時,原本一向慎重的劉伯玉便把這事吐露給了女婿,當時也沒放在心上。意外的是,第二天,胡國忠竟帶來了韓王的口訊,秘密約他見面。
韓王的親娘舅高德東身居高位,與左仆射太子太保楊紋同為朝中重臣,而韓王本人龍姿鳳章,加之禮賢下士,一直有“五賢王”的美譽,這一點,連京中普通百姓也有所耳聞。但劉伯玉平時與高家人交情不過泛泛。現在突然從女婿口中得到這個消息,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女婿胡國忠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已經成了他們的人。他這是被好女婿給坑了!
劉伯玉後悔不已。只是不敢不應,依約與韓王秘密會面。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韓王要他應下沈家女兒的請求引她面聖。劉伯玉躊躇之時,韓王向他出示一物,竟是禦史大夫林先功預備彈劾他五年前奉旨到兩淮察鹽務時收受賄賂的奏折,頓時大汗淋淋,無可奈何應了下來,這才安排了今天和雙魚的這場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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