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雙魚當夜落腳在長風鎮。

天暗将下來,她心中不寧,數次悄悄在住所門口張望出去,遠遠見到那座營房裏燈火通明,有人陸續不斷進進出出,及至半夜方熄了燈火。

這一夜她輾轉幾乎無眠。

她離開神京時,尚是初春。而此時,時令已轉為初夏了,一年中當地白晝最長的時期也悄悄而至。

才不過五更,天便已經微明,東方泛出了一縷淺淺的魚肚白。

一天之中,也就這個時段最為清涼了。風吹過來,甚是舒适。

雙魚睡不着,索性跟随遠處隐隐傳來的召集士兵早操的號角聲起了身。此時六福還在晨夢裏酣睡,沒有醒來。

這一路,這個原本在宮裏過着舒服日子的小太監跟着自己也吃足了苦頭,昨夜難得能安穩睡上一覺,雙魚也沒吵醒他,自己穿好衣服輕輕開門到了院中,簡單洗漱過後,打開門站那裏,再次朝昨夜那間營房望了過去。意外的是,竟這麽巧,那座營房的門此時開了,她看到昨晚曾于暮色夕陽裏遠遠見到過的那個身影竟從門裏出來,身後是個随從,手中牽了匹馬。

出來後,随從将馬缰交給了他,他接過。随即和随從說話,似乎在吩咐着什麽。

雙魚心怦怦地跳的厲害,什麽也來不及想,趁着這個突然而至的機會,立刻朝前追上去。追了一半,見他和随從說完了話,翻身上馬,似乎就要離開了,心裏一急,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七殿下!等一下!”

此時不遠處外,早起操練的士兵已經漸漸現身,但晨曦中的長風鎮依然還是十分安靜,她的這一聲喊叫突然響了起來,聲音随風遠遠送了出去,顯得十分突兀,就連遠處的人也聽到了,紛紛循聲望了過來。

段元琛已經催馬欲行,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女子叫聲,喊的還正是自己,停下馬回頭看了一眼。見晨曦裏,一個作了男裝打扮的十六七歲女郎從遠處朝自己飛快跑了過來,最後跑到跟前停在了他馬匹的前頭,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方才那一段路,她大約跑的太急,此刻停了下來,還在微微喘息。晨風将她額前發絲吹的略微淩亂,但她似乎并沒在意這些,只一邊喘息,一邊仰頭望着還坐于馬上的自己,神情略帶了些緊張。

段元琛知道這個追過來攔了自己路的男裝少女應便是昨天跟着榮平到此的沈弼女兒。便沒開口,也沒下馬,只看着她,神情淡淡。

……

在宮中跟着安姑姑強記關于七皇子的種種事時,雙魚便在腦海裏漸漸勾勒出了一個想象中的他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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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段元琛應該是一個豐神如玉、有着谪仙一般風度的男子。

昨天傍晚她終于第一次見到了段元琛。但只遠遠看到他的一個背影,并沒瞧清楚面容。

此刻自己終于站在了他的前頭,和他就這樣面對面,中間只隔了不過兩三尺的距離。

她終于見着了她此行的目的人。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段元琛确實有着極其出衆的外表,當他把目光投過來時,雙魚忽然就聯想到她出關外後,有一晚曾見到過的雪峰山岚之上的皎月。

京中的那位韓王,原本算是雙魚見過的外貌最出色的男子了。但和此刻她面前的這個段元琛相比,韓王也是略有不及。

此刻她面前,這個正坐在馬上的男人,真正是個美男子。長達十年的邊疆生活和日複一日的風吹日曬,也無法泯滅掉他自身所固有的那種令人一見便再難忘記的氣質。即便他并不像韓王那樣,此刻有華服美冠加身。

據說他的生母,那位早死的榮妃,不但聰敏過人,容貌也是驚人的出衆。

段元琛應該便是繼承了來自于他母親的美貌。

但是面前的這個段元琛,卻又和雙魚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他正微微低頭,俯視着攔在了他馬前的自己。

雙魚在他的一雙眼眸裏,仿佛看到了一種和他這個年齡所不相吻合的東西。

沉靜、冷淡、隐忍,以及,克制。

就在這一瞬間,雙魚明白了過來。

這個名叫段元琛的男子,他不是安姑姑口裏說出來的那位猶如谪仙的人物。

十年遠離神京的歲月,依然還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他是一個真正從雲端被打落到了地上的廢黜皇子。

……

兩人相對注目了片刻,雙魚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如此的失禮。忙往後退了幾步,朝還坐于馬上的段元琛行禮,定了定神,道:“七殿下,昨日榮小将軍應當已經在您面前提及過我。我便是沈雙魚。”

段元琛微微點了點頭。

“這不該是你來的地方。我已經吩咐了榮平,今日一早就送你回去。”

他的語調就與他此刻的神情差不多,平靜而不起波瀾。

“殿下,請恕我難以從命。實不相瞞,我此番從京中過來,為的就是找您……”

“是皇帝派你來的吧。”

他忽然打斷了她。

雙魚一頓。

“是。”

段元琛注視着雙魚,忽然微微笑了笑。原本有些冷清的臉龐線條頓時柔和了下來。

雙魚不禁一怔。遲疑了下。

“殿下,您……”

“沈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是有求于皇帝,或者被他拿住了什麽把柄,這才無奈來這裏見我,來召我回京的吧?他們是不是還告訴過你,讓你放心過來,說即便看在你父親的面上,我也會好好待你?”

雙魚沉默,便是認了。

段元琛微微搖了搖頭。

“沈姑娘,那是你不知我。我實話說吧。莫說是你,便是此刻你的父親沈弼将軍自己來了,我恐怕也只能令他無功而返。沈姑娘,你應該也有苦衷。但我愛莫能助。十年前我離京時,便發誓終身不再踏回皇宮一步。如今我在此過的很好,無意再破誓回京。今日稍晚些我也要離開此鎮。你也掉頭回去吧,不必在我這裏多費心思了。”

她什麽都還沒說,他就已經把她的口給堵死了。

雙魚又是驚訝,又是失望,情急之下,再次朝他靠近。

“殿下!求你先聽我說!我看的出來,皇上雖然沒明說,但他真的後悔了……”

段元琛面色微微一沉,挽着馬缰帶馬側過方向避開了雙魚,接着便催馬離去。

“殿下!”雙魚追了上去,沖他背影喊道,“我舅父盧嵩被人構陷入獄!求你幫一下我!求你了!”

馬上的那個人似乎沒有聽到,頭也不曾回一下,縱馬便疾馳而去。

雙魚望着前頭那個變得越來越小的身影,終于停了下追趕的腳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片刻後,轉身低頭慢慢回去,快到自己住的地方時,遇到了榮平和正出來要找她的六福。

“沈姑娘!一大早你去了哪兒?我正想去找你呢!”

榮平上來道。

雙魚擡起頭,神情裏已經不見先前的沮喪,微笑道:“我剛遇到七殿下,和他說了兩句話。榮小将軍,你知道七殿下大約什麽時候回庭州嗎?”

“就這幾天吧。”榮平道,“我們出來已經有些時日了。”

“那你能今天就送我去庭州嗎?”雙魚道,“我想去拜訪一下您的父親。不知道他肯不肯見我。”

榮平面露微微喜色。

“我爹啊?他知道你是沈将軍的女兒,肯定願意啊!行,我準備準備,這就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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