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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宗正司将冊立沈弼之女沈雙魚為攝政王王妃的消息便傳遍了朝廷。

這個消息來得很是突然。但事實上,從去年沈弼女兒被老皇帝留在宮中,後來七皇子也從庭州回來開始,朝廷裏就有了老皇帝有意要撮合他二人的傳言,及至鹿苑日食沈家女兒受傷,當時的七皇子竟然絲毫不避諱衆人将她搶抱下山送去醫治,這傳言便愈發有模有樣了。只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老皇帝那裏沒了下文,等到新君繼位,攝政王終日忙碌,絕口不提婚事,将近一年過去了,朝臣們漸漸也就把這個給丢開了。沒想到現在突然就變成了真。

短暫的錯愕後,衆人聯想到從前的那陣傳言,倒也無過多驚詫,甚至一改之前無論什麽大小事情都要争論一番的傳統,異口同聲地稱道,紛紛遞呈賀表。倒是攝政王大婚的規制,給宗正司和禮部出了個小小的難題。雖然段元琛自己再三強調,一切以簡樸為宜,但小皇帝卻要宗正司和禮部大辦。宗正司和禮部官員商議了好幾天,最後終于達成了共識,規制雖然不能與皇帝立後比肩,但攝政王立妃,自然要與普通親王立妃的規制有所區別。決定仿立後規制,制冊造寶,只不過皇帝立後,用的是日、月、星、山、龍、華蟲等十二紋章,到攝政王這裏,改為九紋章,以示區別,其餘不變。小皇帝朱筆一揮便定了下來,随後由翰林院草文,宗正司會同禮部制冊造寶、備辦大婚器品,執婚姻六禮。欽天監随後上表,擇定良辰吉日,将大婚日定于次年的正月十八日,距離現在,還有三四個月。時間雖嫌稍趕了些,但出了年,動作加緊些,到時想必也能周全。

第二天開始,盧家大門的門檻差點被人踏破,上門來恭賀道喜的人絡繹不絕,盧嵩忙的腳不點地。有好事者背地裏便看平南伯府的笑話,沈钰夫婦至此,心情簡直難以言表。

自從十年前那樁冤案平反後,沈钰在朝堂裏愈發坐起了冷板凳,原本就羞愧後悔,現在忽然得知雙魚竟要被立為攝政王王妃,愧悔之外,更是增添了一層驚慌,唯恐那個侄女心裏還記恨着自己夫婦當年的絕情,若往後在攝政王耳邊吹起枕頭風,境況豈不是愈發堪憂?沈钰心事重重,加上一時不慎着了點涼,起先還是小病,沒多久,竟變得水米不進,病勢沉沉了起來。

……

一轉眼便快到年底。這段時間裏,納采、問名、納吉、納征,這些儀式都已順利進行了。征禮就剛前兩天辦的。這也表示,從現在開始,雙魚和攝政王之間的婚約便正式成立了,接下來只需等待大婚之日。

這段時間,她其實也不得空閑,一直忙着趕做繡品。嫁衣是不用她操心的,宗正司會預備好,她大婚用的禮服,兩個月前開始,就由十二位雲錦繡娘開始趕制,年底前應該能備好,除了禮服,其餘大婚用的到的繡品,也不用她自己備辦,但一些私密的貼身用物,譬如小衣、香囊、羅襪、手帕等等,她還是想自己動手的。

這天傍晚,雙魚坐在窗前,埋頭終于繡完了香囊的最後一針。

舅母生前精于繡工,雙魚從她那裏學到了上佳的針法,至于配色,她自己有着天成的不俗審美。她用編貝般的齒咬斷了絲線,針頭仔細地将最後一縷線頭埋了進去,最後将香囊攤開放在手心端詳時,眼前情不自禁又浮現出段元琛那天晚上握住自己的手,叫她“小魚”時的一幕。

她怔忪了片刻,忽然想念起了他。

其實之前,還能和他有個無心或有意的“偶遇”見面什麽的,但從那天晚上他離開後,兩人真就再也沒機會見面了。既然定下了婚約,宮裏她自然是不方便再去的了。

她有些想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忙碌的間隙,偶爾也會像自己想他那樣的想到自己?

她的頭輕輕靠在窗邊,微微出神着的時候,陸媽來敲門,帶來了一個消息,說沈家她那位伯母徐氏來了,舅父讓她去見見徐氏。

陸媽顯然對徐氏很不待見,說完便哼了聲:她現在來,是想幹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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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見到徐氏的時候,見她形容憔悴,面色發黃,跟從前自己印象裏那個總是梳着油光水亮發髻的婦人大是不同。

徐氏見到她,眼眶便紅了,哽咽道:“小魚,伯母也知今日過來,實在厚顏。從前确實是伯父伯母慢待了你,多有不是,原本伯母也是無顏登門的,只是你伯父如今病重,心裏還時時記挂你,你就大人大量,休要再計較我們從前的不是可好?伯母求你了……”

雙魚原本有些驚訝于徐氏忽然找上了門。碰了個照面,雖才寥寥幾句,但以雙魚之聰慧,如何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倒似乎是那位伯父擔心自己記恨往事,這才活活被吓病了似的。

世上之人,本就百屬,有舅父這樣重情重義的,自然也有像伯父伯母這種涼薄之人。當年他們雖待自己無情,但大難臨頭撇清關系,也是人之常情。對于這對伯父伯母,她從前其實就沒怎麽恨過,到了現在,更談不上記仇,只是無意再往來罷了。見徐氏說完,一臉懇求地望着自己,道:“伯母言重了,從前的那些舊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請伯母回去也轉告伯父,讓他放寬心,好生養病才最要緊。”

徐氏聽她這麽說,才稍稍放下了心,又道:“若得了空閑,記得回家裏坐坐,伯父伯母一直盼着。”說完便巴巴地望着她。

雙魚望了她片刻,最後道:“我記下了,過兩日,去探伯父的病。”

在徐氏的心底深處,偶爾也還做過這樣的夢,倘若能認回雙魚這個侄女,讓她從自家嫁出去作與攝政王王妃,這樣才算是圓滿。只是自己也知道,這不過是肖想罷了,如今還能得侄女這樣的一句話,已經是她給了自己夫婦極大顏面了了,不禁喜出望外,再三地言謝,态度可謂卑躬至極。

徐氏走了後,盧嵩說:“五岳雖高大,不逆垢與塵。人非堯舜,誰能盡善?小魚,你有這樣的胸襟,舅父很是欣慰。”

……

伴着兆豐年的紛揚瑞雪,爆竹聲中,大興朝的裕泰一年如期而至。

入了正月,日子仿佛就從指縫間飛快流過,一轉眼便過了元宵,攝政王大婚的日子也近在旦夕了。

青麟臺裏。

劉伯玉說完話,便屏息站在一旁。

段元琛站了起來,踱步到窗前,推開窗戶,望着窗外青柏枝條上挂着的尚未融盡的一團積雪,陷入了沉思。

昨晚深夜,劉伯玉的外甥劉榮給他傳來了一個消息,暗探密報,最近時日以來,京畿九門的戍衛營裏,人事暗中有所異動,劉榮覺察仿佛不妥,連夜轉到劉伯玉跟前,劉伯玉一大早便求見了攝政王,禀告完,見他遲遲不語,遲疑了下,又上前低聲道:“王爺,臣的外甥劉榮,與那幾個中郎将平日處的很好,據他說,這幾人暗中與韓王有所往來。王爺大婚在即,到時全城防備未免松懈,倘若有人想趁這機會生事……王爺不可不防啊!”

段元琛慢慢轉過身,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

冊立攝政王王妃的前一天,宗正傳話,請韓王段元璟代攝政王到太廟先行祭告之禮。

這是規矩,由選出來的一位宗室至太廟先行祭告,等大婚後,次日再由攝政王與王妃親自同行,再去祭拜一遍。

段元璟年長于攝政王,在朝中素來也有威望,宗正請他代行祭告禮,也不算出人意表。

到了辰點,韓王段元璟在宗正和禮部官員的陪随下來到太廟,入了正殿,行過一番祭告之禮後,宗正與禮部官員先退了出去,剩段元璟獨留在懸了高祖武帝神像的龛位之前,陷入凝思之時,忽聽側旁有腳步聲傳來,轉頭望了一眼,不禁吃了一驚。

太廟正殿兩側,低低地懸着兩道帳幔,有風不知從哪個風口入了,拂動着的一道帳幔之後,緩步走出來一個服了內監禮衣的身影,竟是已經許久沒有露面過的徐令。

徐令走到段元璟的面前,朝他見了個禮,微微笑道:“有些時候沒見了,五王爺一向可好?”

段元璟太過驚詫,一時竟沒了反應,回過神來,脫口道:“是你!你怎會在這裏?你不是已經告老出了宮?”

徐令再次躬了個身,道:“回五王爺的話,奴婢是出了宮,只是沒走遠,這一年來,一直在替先帝守陵。”

段元璟神色漸漸定了下來,盯着徐令那張不見波瀾的臉,半晌,冷冷道:“既如此,你好好守着便是,又來這裏做什麽?”

徐令微笑道:“先帝走前,曾留了一封給五王爺的遺诏在奴婢這裏,說,要是哪天遇上了,叫奴婢給您。”說完,便從大襟裏慢慢地摸出一卷黃布軸,神色忽然轉為冷肅,道:“韓王段元璟接旨。”

段元璟一驚,遲疑了下,終于還是慢慢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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