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脾氣好如溫妤寧, 二十多年來對所有人都客客氣氣的。這大概是她此生說過最難聽的一句話。
但是她不後悔。
對于溫妤寧來說,她不忌諱把她全部的惡意都投放在眼前這個酒色過度,畜生不如的她所謂的親生父親身上。
小時候的溫妤寧很怕他, 每當他舉起皮帶,那片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她身上時, 她都覺得,他就像個無處不在的惡魔一樣恐怖, 輕而易舉地就能要她半條命。
就連高中她已經不算他的女兒了, 看到他的第一反應依舊是覺得害怕和恐懼, 是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逃脫和反抗的噩夢。
這麽多年過去, 當她逐漸長成一個成熟的大人,再次看到陳國杭時,她依然惶恐,只是, 也有了和他對抗的勇氣。
陳國杭可能也沒有料到,在他的印象裏一貫軟弱木讷的溫妤寧敢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已經凸顯老态的臉上青筋暴起,雙眼泛狠, “操,你個小婊./子敢這麽跟老子說話, 我他媽打死……”
漲紅着臉失去理智一樣就要不管不顧的, 像是小時候一樣,沖過來打她。
周圍發出一片驚訝害怕的尖叫聲, 還有人慌張地四散開來。
旁邊的保安趕緊手忙腳亂地用力拉住他, “先生, 先生你不要沖動。”
溫妤寧看得出來, 他又喝了酒了。這麽多年他還是這幅爛泥一樣, 一旦喝了酒, 就變了個人。情緒暴躁易怒毫無理智。
所以她故意激他。
陳國杭被保安死死拉住,還大吼大叫地要來打死她。
在一片混亂中,溫妤寧拿出手機拍下視頻,然後平靜地報警。
到了警察局裏,陳國杭不依不饒地大喊大叫地要打死溫妤寧,溫妤寧再把當時拍下的視頻給民警看,和警察說,陳國杭的行為已經對她的的人身安全造成了極大的威脅,就這樣,陳國杭被拘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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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警察拉走之前,陳國杭還在叫嚣,“小婊./子,敢把你親爹送進警察局,當年老子就該打死你,你個小畜生,你他媽等着,等我出來弄死——”
警察呵斥道:“嘴巴放幹淨點。”
溫妤寧背對着他,腳步頓了頓,然後毫不猶豫地離開。
剛剛回到醫院,金采菊見到溫妤寧又一把撲了過來,潑婦一樣開始撒潑,“你個白眼狼,竟然敢把自己爸爸送到警察局?”
“你讓我們娘倆再怎麽活啊!!!”
金采菊一邊拉着溫妤寧的衣服,一邊拍着大腿哭,然後還試圖叫周圍的所有病人都來看,一哭二鬧三上吊,“大家都來看啊,沒天理啦,還有女兒把親爹送進警察局的,不孝啊!!!就這種人,還當醫生呢……”
周圍幾個病房已經隐隐有人探出頭來看熱鬧。
其中還有好些都是認識溫妤寧的。
這樣賣慘的道德綁架發言讓不少老年人都感慨不已,轉頭和身邊的人小聲地說着什麽。
金采菊一看這情況,便越發得得寸進尺,哭慘哀嚎。
以為自己占在了道德的制高點,溫妤寧不妥協也不行。
可是下一秒,
溫妤寧無動于衷地直接伸手掙脫她的拉扯,一臉平靜,“陳勝寶媽媽,醫院不是大吵大鬧的地方,你再這樣,”
她沒什麽語氣,“那我也要報警了哦。”
“這樣,你就能見到你的老公了。”
金采菊哭喊的聲音頓時一停。
她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沒文化,不懂法不知道這樣會不會被抓。但是她懂的是,溫妤寧都能狠心把她的親生父親送進警察局,那肯定也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所以溫妤寧這麽一說,自然就吓住她了。
伸手把臉上的眼淚一抹,金采菊也不敢再鬧,小聲詛咒溫妤寧,“不孝女,不得好死啊你。”
溫妤寧依然不理,就當沒有聽到。
小時候這樣難聽的話,她聽得太多了。
金采菊離開後,那些圍觀的病人目光放在溫妤寧臉上。
好奇的,探究的,憐憫的……
有個阿姨試圖想說些什麽,大概是想安慰溫妤寧,但是最終也沒說出什麽。
溫妤寧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讓他們都回病房。
然後,自己也回了辦公室。
一回辦公室,幾個同事也看了過來,想問什麽,可最終又什麽都沒問,只說了句,“妤寧回來啦?”
“沒事吧?”
溫妤寧知道,這種事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說,很難堪。
而成年人,最擅長的就是把握分寸,不過分探究別人的私生活,讓人難堪。所以即便他們很好奇溫妤寧和陳國杭的事,也沒太好意思問,怕戳到溫妤寧的傷口。
倒是林夏,聽說了溫妤寧回來,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關心地問,“妤寧,你回來了?沒受傷吧?”
“那個男的,”林夏也不稱呼是溫妤寧的父親,嫌惡地說,“怎麽這麽惡心啊!這種人渣也配當一個父親?”
“沒關系的。”溫妤寧對她笑了笑,“我不在意。”
可是,真的不在意嗎?
下了班以後,回到家,溫妤寧把買好的菜放在水龍頭下面沖洗幹淨,切好,裝盤。
然後開火,倒油,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做完所有的步驟。
不過半個小時,散發着香味的,賣相還不錯的三菜一湯擺放在餐桌上,冒着淡淡的熱氣。
看上去,竟帶着點生活氣息中溫馨的味道。
很小的時候,溫妤寧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溫明錦每天都會做好吃的飯菜,然後抱着她坐上椅子,等陳國杭回來,一家人開心幸福地吃着飯。
可是後來他們離婚後,溫妤寧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好好地坐下來,吃一頓普普通通的,三菜一湯。
而不是面對陳國杭無止盡的虐待和毆打。
那些帶着血與淚的畫面不斷湧進腦海,溫妤寧後知後覺地,身體微微顫抖。
手指緊緊蜷縮着,粉嫩的指尖逐漸泛白,童年的陰影始終圍繞着她,成為她散不去的噩夢。
即便她現在已經有了反抗的勇氣,但在見到陳國杭的第一面,依然有着從骨子裏揮不去的恐懼,深入骨髓。
恐懼到,再和他多呆一秒,她也許都會瀕臨崩潰。
那些冷靜和淡然,終究也只是她的僞裝。
做好的菜還散發着熱氣,可溫妤寧最終還是失去了吃下去的胃口。
起身把菜放進冰箱,然後回了房間。
……
躺在床上,關上燈,房間裏一片漆黑。
溫妤寧躬着身像是嬰兒在媽媽肚子裏的姿勢,用被子牢牢地包裹住自己。
閉上眼,冷靜地讓自己不要多想,早點睡覺。
安靜的房間裏寂靜無聲。
關了燈,伸手不見五指。幽靜的氛圍像是一個漩渦,仿佛要将人沉入這無邊的黑暗。
夢裏回放陳國杭在警察局裏那張兇狠而扭曲的臉,叫嚣着要弄死她。畫面一轉,又變成了一個昏暗的房間角落,瘦弱的小女孩雙手抱着頭坐在地上,不斷地往後縮,小聲而害怕地說着,“爸爸……別打我……”
而陳國杭漲着一張喝酒過度的臉,擰着兇狠的眉,拿起皮帶,像是魔鬼一般,一邊用力地在溫妤寧身上抽打,一邊咒罵,“小賤人,賠錢貨,你他媽怎麽不去死……”
“和你那個賤人媽一起去死,去死!!!”
溫妤寧就在這時候醒來。
白淨的額頭浮着冷汗,随着她猛地坐起,緩緩流下額角。
黑暗中溫妤寧坐着,像是快要溺斃般大口大口地喘氣,然後低着頭用力地捂住臉。
整個肩膀不住地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溫妤寧打開燈,拿過床頭櫃的手機想看下時間。
竟然才一點半。
視線一瞟,發現屏幕下面還有幾條未讀的信息。
頓了頓,溫妤寧點開。
是兩個小時前裴敘白發來的。
XU:“睡了?”
XU:“我明天晚上回來,別太開心,嗯?”
隔了五分鐘又傲嬌地發來一條:“最多讓你親一口。”
看着手機上他熟悉的頭像和一如既往欠揍而自戀的語氣,溫妤寧的眼眶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一點一點熱起來。
然後瘋狂地,熱切的,想要立馬見到他。
溫妤寧從小就是個循規蹈矩,按部就班的人,二十多年來,從沒有做過哪怕任何一件出格的事。她一直覺得,生活能夠安安穩穩的,就已經很好很知足了。
可是此時,她腦海裏忽然有某種想法在瘋狂滋長,然後生根發芽。
——
早上十點。
S市的天空碧空如洗,是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
路上車流不息,普通上班族已經在公司裏上了好一會兒的班。
而對于昨天晚上工作到淩晨四點的裴敘白來說,無疑還是在補覺的時間。
寬闊奢華的酒店套房內,房間內三層窗簾蓋得嚴嚴實實,不漏出半點光亮。
柔軟的大床上,被子些許淩亂,年輕男人躺在床中央,黑長的睫毛緊閉着,鼻梁高挺而立,睡衣松散,露出形狀飽滿精致的鎖骨,睡得正熟。
忽然一聲接着一聲的門鈴聲響了起來,煩人的不斷湧入耳膜。
睡夢中裴敘白眉頭皺了皺,臉上表情不耐。
可那門鈴聲卻不停止,一直在擾人清夢。
過了好一會兒,裴敘白緩緩睜開眼,漂亮的桃花眼裏滿是躁意,眼底泛着淡淡的青,因為沒有睡夠被吵醒,渾身上下散發着冷倦和煩躁。
門外的鈴聲又響了下。
裴敘白掀開被子慢條斯理地起身,擡眼順便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才十點!距離拍攝開始還有三個小時。
很好。
季岩真是好樣的,這個時間就敢來叫他。
随手抓了抓頭發,裴敘白起身去了客廳,慢吞吞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全部喝完,才不耐煩地走到門口,随後拉開門,連人都沒看見,就冷冷地說,“你他媽最好有——”
視線落在門口的人身上,話音直直斷掉。
溫妤寧安靜認真地站在門口,原本低着頭等,在門開的那一瞬立即擡起了頭,又大又圓的杏眼幹淨軟糯,透着淺淺水光。看到裴敘白時,眼尾立即彎了彎,溫柔恬靜的臉上變得欣喜。
然後,在裴敘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往前走了兩步,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空氣突然安靜。
裴敘白一動不動任由她抱着,愣了下,微微垂下眼,看着她白皙側臉上的發絲,雙手抱着他的腰,腦袋依賴地靠在他胸口。
呼吸間聞到來自她身上恬淡的奶香氣。
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眼睫動了動,下一秒微微躬身,手臂用力,抱着她的腰将她更緊地揉進懷裏。
低下頭,臉埋進她頸窩蹭了蹭。
安靜地抱了好一會兒。
裴敘白稍稍起身,在她嫩白的頸窩上親了兩下,低聲問,
“溫妤寧,”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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